他有些讶异,还带着连自己都唾弃的窃喜,难道他是不愿与她结亲?
他试探着开口,“你……可是不愿?”
青列努听到这个没头没脑的询问,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正要开口询问,可看到那男子的眼神,他就懂了。
“怎么?千里大人肖想着陛下,想着我不愿,就可以登堂?”他嘲讽道。
千里辙僵着身子,隐秘的心思倏忽被人挖出,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他隐藏得很好,毕竟就连他的老师都从未发现,可现在却被相处不到半炷香的男子戳破。
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被发现,心里正慌乱着,下意识否认,“宣珏从未敢肖想陛下。”
他只是想远远地看着陛下,从未想霸占她,这如何算肖想。
青列努自不会相信,见他拙劣的演技,冷着嗓子,“别以为本王好骗,你最好如你所说一般,不敢肖想陛下。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他字字珠玑,“罪臣。”
千里辙听到这句嘲讽,刚还因被戳穿而慌乱的心此刻也平缓了下来,虽说自己现在是罪臣之心,可仍有傲骨。
“骁奇公子此番话有失偏颇。”他的声音温和谦逊,可却让人无端觉得冷,“胡国二皇子又有什么资格指摘别人。”
‘胡国’两个字,他咬字尤其清晰且轻慢。
“千里大人如此伶牙俐齿,想必身子也是大好了吧,怎么还赖在这宫中不走?是骨头软吗?”青列努抬步走近,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今日圣旨已昭告天下,本王侍君,名正言顺。请问千里大人,你呢?”
“你!”
千里辙气结,论噎人他自比不得青列努,他的嘴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线,不再开口。
青列努见千里辙一副不想与他争辩,心里更是瞧不上他。
他冷哼一声,“既然千里大人默认,就烦请腾出位置出宫,毕竟这宫中不养闲人。”
千里辙被他接二连三的嘲讽,激出了火气,脸上惯常的温和也不复存在,“若我不愿,骁奇公子能拿我如何?”
剑拔弩张的氛围,一触即发。
“朕的后宫,倒是你们可以决定的了?”
女子清越凉薄的声音,随着微风吹了进来。
惊醒了二人。
第58章 安分
“陛下圣安。”
青列努率先回过神, 抢先开口。
千里辙也在短暂地错愕后拢回心神,挣扎着要下床行礼。
还未待他站稳,大病带来的无力泛上双肢, 一个不稳, 堪堪要跌落在地时,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适时适时扶住了他。
他的视线顺着那双手往上看, 不出所料,果真看到一双讥笑的眸子。
他猛地挣开青列努的手,青列努也未多纠缠,收手背在身后。
青列努见千里辙动作不自然的行礼,挑起眉轻嘲道:“千里大人, 刚才同骁奇讲话还生龙活虎,怎的脚一下地就虚弱了?”
自己好歹也算是在自家后宫长大的,对于那些妃子的手段自是清楚。
见千里辙这番笨拙的“争宠”,他心里不爽得紧。
青列努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没有落进千里辙的耳朵里,此时千里辙正紧张地盯着不远处身着明黄色衣袍的女子。
千里辙并非是青列努所想那样。
他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他只是有些紧张……这是他清醒后唯一一次与她这么近距离相处。
他唯恐留下不好的印象。
男子的脸色苍白, 身形也不稳,白色的亵衣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宽大。
“免礼。宣珏既然身子还未大好,就在床上歇着吧。”
邰音冷着脸看了一眼青列努, 然后把视线落在面前虚弱的男子身上, 温声道, “朕来看看你就离开。”
青列努自从邰沉月进来, 眼睛就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所以女子那双冷冽的眸子扫过他,他自然是察觉到了。
他有些委屈。
他才是最早认识她的。
千里辙有什么好?长得不如他好看, 看着还比他弱。
可她竟然为了千里辙瞪他。
青列努哀怨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千里辙, 千里辙见日思夜想的女子离他这般近, 而且还关心他。
顿时心底像打开了一个大口子,暖流从中涌出,流进他身体的各个角落。
他弯起嘴角,落在女子身上的眸子徜着柔情,“诺,谢过陛下。”
千里辙笨拙地上了床,正欲将散乱的锦被盖在身上。
倏忽身前一阵冷梅香袭来,他抬眼,只见女子小心谨慎地扯过锦被,妥帖给他盖好。
他的眼睛猛地发酸,“陛下……”
他唤女子的声音有些哀切,带着几分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眷恋。
“无碍,近几日风大,不要再见风受凉了。”邰音恍然未觉般,坦然说道。
两人熟稔的对话,落在青列努眼中,格外刺眼。
他咬紧牙根,正欲说些讥讽的话来刺千里辙,只见女子突然转身,沉沉的眸子盯着他,开口道:“骁奇,宣珏需要养病,你同他的见礼也差不多,朕正要回寝宫,刚好送你会昭月宫。”
说罢,甩袖抬步就走,没有往身后看一眼。
青列努的火气被强制压下,他自然不会怪邰沉月,所以就把怒火转移到床上男子身上。
他瞪着眼,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本王改日再来拜访。”丢下这句话,步履匆忙地离开。
千里辙窝在被中,他现在心情极好,自然是不予理会青烈努刚才的示威。
锦被下冰冷的手脚也开始逐渐回暖。
刚才她唤了他的字了。
他细细地品着女子那句“宣珏”,轻笑了出声。
尽管笑声很小,但是依然能听出来主人的好心情。
这边,青列努追上邰沉月后,就沉默地跟在她身边,不置一词。
邰音见身旁男子一副满腹委屈的模样,心里就冒着火,她至今还未说什么,他倒还委屈上了,一天到晚净给她惹事。
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她想着尽量心平气和同他说,可最后吐出来的话还是不受控制地带了几分恼怒,
“你在宫中,别再给朕惹事”
此话刚出,身旁的男子犹如炸毛般,反驳道:“我如何惹事了?”
青列努原以为女子见他委屈,开口是想哄哄自己,结果却得了一句“你在宫中,别再给朕惹事”。
让他想起刚才她对千里辙的态度,与对他的态度,天差地别,他如何能忍。
且不说他最早认识他,就说他不久要成为她的君侍。
她也不该如此对他。
邰音见他如今这般,还理直气壮,就是几分的愠怒,也成了十分。
她轻声讽道:“刚进宫没多久就跟君后对上,现在又跑到千里辙这边。你那些心思,最好都给朕收起来,朕没当面说你,是给你留面子,你自己好自为之。”
她每落一句话,男子的眼眶便红一分,尽管如此,邰音还是神情自若地给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别让朕后悔下那道诏书。”
听到女子这番心狠的话,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女子嫌恶地别过眼。
他的胸口像破了个大洞的风箱,苦涩源源不断地往外渗。
只是想让她哄哄自己而已,如何就……如何就得到惹她这番厌恶。
喉咙似被火烧一般,呛得他眼泪想流下来。
他似有所感般抬起胳膊抹了一下眼角,指尖上还残留着湿润的触感。
李德全全程死死地低着头,不敢朝二人瞄一眼,他如何也不敢相信,胡国的军神竟会被陛下三两句话给惹哭了。
邰音余光中见青列努似个木偶娃娃般木着神情,眼睛红得吓人,大颗的眼泪一滴滴落,却不漏出一句泣音。
见他只是僵硬机械地用手抹眼泪,好似流泪的人不是他一般。
就说那么两句,怎么就哭了?
而且还只是戳破了事实,仅此而已。
邰音觉着自己没做错,所以见着他这番举动,只觉得他这是想逼她“认错”,这她当然是不愿意。
随即她挑高眉头,朝男子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对着“木偶娃娃”冷哼一声,以表示她的不满完后,转身离开。
凛冽的风拍打着他的脸,脸上干涸的泪痕被冷风吹得生疼,看着女子远去的背影,他的指尖微动,可最终却回归平静。
他想知道,她会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男子在冷风中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明黄色身影彻底消失在他视线里,他所祈愿的事情也没有出现。
他落寞地垂下头,掩住眼底的沉痛,他应该早就明白的,她并不在乎他。
忽然一阵急促的步伐落在他的耳畔。
心脏不可抑制般躁动起来,他猛地抬眼。
“公子,陛下让我跟您说,希望您能呆在昭月宫,直至礼典的日子。”
见圆领蓝袍的太监毕恭毕敬朝他行礼,身边没有他心心念念的身影,刚还躁动的心,已然平静如死水。
他的喉口一阵苦涩,她这是在警告他安分。
为了不让一个太监知道自己此时的难堪,他佯装若无其事地避过眼,“本王知道了。”
也不等对方的答话,仓皇转过身,大步离开。
他不想看到别人同情怜悯的目光。
他有自己的骄傲。
即使她不爱他。
——
长夜的冷空气凝聚在一团,地上也有了霜白。
“主子,看这天气,不日将会有场大雪。”李顺抖落一下大麾,披在立在窗前的男子身上,“您身子差,仔细着些。”
男子身形未动,连眼神也没有偏移半分。
李顺见主子没有拒绝,心底一松。
自从主子知道陛下要大婚后,便一直站在窗前,不说话也不用膳,仅仅只是在那站着,目光如一潭死水地望着窗前那颗梅树。
他知道主子心里难受,可不吃不喝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半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位胡国二皇子,他是见过的,凶悍不吃亏的性子。
这让他家主子如何在宫中生存?
“李顺。”
低哑如轻语的声音响起,李顺猛地一惊,“在的,主子。”
“明日你去趟东宫。”
男子将手伸出窗外,一片莹白的雪粒正落在他的掌心,他猛然握住拳,好似做好某种决定一般,目光如炬,“陛下称帝,前朝东宫已弃,然陛下对你不曾约束。你去东宫取一件东西回来,就在床榻后面的暗格里。”
“诺。”
李顺虽不知主子让他去取得东西是什么,但见主子心神不再恍惚,又如此重视此物。
他想,理应是个好物件。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结束前世。
第59章 结束
初冬的寒意裹挟着风, 吹打在脸上有些疼。
李顺换上了深灰夹袄,一路低着头,脚步匆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他终于停下脚步, 抬眼望去。
眼前的东宫,城墙瓦砾都已经破败, 宫门上的“东宫”牌匾已经被取下,长久未修的宫殿,杂草丛生,
就连门口台阶上,也是青痕一片。
看到这副景象, 他不能自抑地联想到宫中那位,前朝的太子如今落得了一个余孽的罪名。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令人唏嘘。
李顺伸直脖子,小心翼翼地往四处张望了一番, 果真如主子说得那样,没有任何人。
他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迈开步子走向宫殿深处。
殿内沉闷昏暗, 窗柩被黑布罩上, 屋外的光亮只能透过缝隙照射进来, 殿内灰尘弥漫。
李顺掩着口鼻闷咳几声, 循着那几丝微弱的光亮, 依稀能看清殿内大概的布局。
他挪动着脚步,慢慢朝着内室走去, 倏尔耳边传来座椅轻微晃动的声音, 他心底一紧, 抬眼向声源处望去。
只见一只黑猫从桌上轻盈地跃下,瞪着绿油油的眼睛朝他瞄叫了几声,便朝大门跑去。
“这哪宫的狸奴竟跑到东宫来,真是吓死咱家了。”李顺抚着心口,看清是一只猫后,紧绷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了,抱怨地嘟囔道。
他继续摸索着往里走,终于走到了床榻后,他弯下身,用手仔细地探。
摸到一块稍微不平整的木板,轻轻一按。
木屉弹了出来。
他摸到一个布罩,用手掂了下,还挺沉,重量不算轻。
取到了东西,李顺不敢再多耽搁时间,迈开步子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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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一身黑衣,悄声闪进了御书房,单膝跪地。
邰音看着黑衣男子,头疼地扶额,看来自己还是不能习惯暗卫神出鬼没的行踪。
暗卫这件事是前几日她才知晓,那晚她刚欲就寝,结果烛影晃动,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床榻边。
她身穿寝衣站定,垂眸看着男子一身黑衣,单膝向她问安,面不改色。
稍微一思量便知这应是原主身边的暗卫。
邰音晚上不喜有人惊扰,声音也染上了凉意,“何事?”
“陛下,卑职在昭阳宫附近,见到一名男子给永泉宫那位的贴身内侍一封信件,他们还交谈一会儿,卑职怕跟的近被发现,所以离得有些远,不大能听清他们交谈内容,只能听到寥寥几字,仿似牵扯到前朝。”
她倒是没想到永泉宫胆子这么大,她挑眉示意男子继续说下去。
暗卫突然抱拳请罪,“请陛下责罚,卑职本想查探清楚那人是谁,只是没想到他轻功奇高,卑职不曾追上。为了不打草惊蛇,卑职只好回宫向陛下禀告。”
邰音细细琢磨,宫中戒备森严,竟会让一个陌生男子来去无阻,柏北呈如今能跟谁有联系?
她蹙着眉,淡声吩咐道:“无碍,一切照常,你继续盯着永泉宫的动向。”
她倒要看看是谁的爪子伸到了宫中。
盯着青石板上男子顺从垂首的黑影,她思绪逐渐回拢。
男子出声禀告道:“陛下,永泉宫那位的贴身内侍去了东宫,卑职瞧他拿了一物件,匆匆离开。”
邰音倚在床边,目光暗沉一闪而过,“朕知道了,下去吧。”
东宫有什么物件能让柏北呈专门派人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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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顺护着东西,踏着凌乱的步子进来,看着窗前一动不动如木桩的男子,心里担忧。
他快走几步到男子身边,“主子,东西奴才取来了。”
“先放在桌上吧。”
男子的声音犹如远方飘来的飞絮一般,轻轻的,毫无任何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