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茸茸动也不动地蜷着, 头上的小花左摇右晃。
“咕叽?”
“出来。”
它这才挤出狭窄的袋口。
七月的正午很热, 灼日刺得它睁不开眼。
于是它先听见了蝉声。
不比石阁的死寂, 那声响高亢而嘹亮,比摇曳的树影更惹人注意。
它在那声响里睁开了眼。
近处是攒聚的鲜绿梧桐,叶缝间偶尔溜进一缕风,它从那缝隙间望去,远看见蜚云卧山的光景。
“叽……”
好漂亮。
原来石阁外面是这样好看。
它的眼睛睁得更大,不敢眨动,呼吸也轻。
要是能一直在外面该多好啊。
虞沛拎着毛球,使它转了个方向,面朝自己。
“跟你说个事儿。”她说,“往后几天我要在练功房待着,你身子还没好全,如果把你寄养在别人那儿,你能乖乖听话吗?”
毛球眨眨眼,好半晌才理解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她不要它了?!
那双黑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潮红,但它憋着没哭,又缩回储物囊,把自个儿裹进了布帕里。
“咕叽咕叽……”它弱弱叫唤。
它好好听话了的,没捣乱,也没出声。
哪怕听不懂它的话,虞沛也看明白了它的意思。
她轻轻弹了下它的前额。
“不是把你甩给别人,就三天。如果不愿意,我也可以送你回石阁。”离赵师姐说的时间还有两刻钟,跑一趟云涟山勉强来得及。
毛团儿飞快摇头。
它不想回去!
“不想走?”虞沛一手撑脸,“那就帮你选个‘新主人’?”
毛球擦去眼角的湿意,慢吞吞地学着她说:“山……颠……”
一天都不能再多了!
虞沛便拎过它,让它看向不远处的天录斋。
隔着亮窗,隐约能瞧见烛玉和沈仲屿两人。
他俩坐一块儿,但几乎没什么来往。这会儿烛玉正用竹条编着什么,沈仲屿则在看他那本蓝皮子书。
虞沛:“看见那俩人了吗?坐一、二、三……第五排那两个。”
毛球严肃点头。
左边是把它丢在石阁的前主人。
右边不认识。
“你选一个。”虞沛说,“右边那个是沈师兄,人很好,还会治疗术。他家里养了条狗,跟他关系不错;左边那个没养过什么小宠。”
她想过了,最好的法子还是请人暂养几天。
而要请人寄养,就得挑个它喜欢的。
如果它选了沈仲屿,她就多给他一些符。万一闹出什么事,他也能去练功房找她。
又道:“对了,还有沈师兄前面那个——在看书的那个姐姐。她人也很好,不过平日里可能没什么时间,总之看你吧。”
毛团认真听着她讲。
听她的意思,好似更想它选那个笑眯眯的青年郎君。
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也不是不行。
沛沛喜欢,它就喜欢!
虞沛问它:“你要谁?”
毛球抬起软乎乎的触手,指向沈仲屿。
“叽!”
他!
虞沛:“……抱歉,但我没看出来你在指谁——看书的那个姐姐?”
毛球乖乖地蹭了她一下,摇头。
“那是沈师兄?”
毛球正要点头,脑中忽想起一道声音——
“想好了再选。”
它呆愣愣地转过头去。
然后和烛玉对上了视线。
!
被发现了!
也是。
只要他想,随时能知道它在想什么做什么。
虞沛:“怎么不动了,还没想好吗?”
毛球甩甩脑袋。
她便又问:“沈师兄可以吗?”
毛球犹豫着摇头。
“不喜欢沈师兄啊……”虞沛稍顿,“那就是坐沈师兄旁边那个?”
怎么连名字都没啦?
毛球莫名想笑,但思及烛玉还在关注这边,只能忍着。
它违心地点点头。
“行吧,我去跟他说。”虞沛把它塞回储物囊里,跳下了树。
***
虞沛找了个借口把烛玉叫到了外面,又特意挑了处隐蔽的角落。
她开门见山道:“烛玉,我马上要去练功房了,这些天……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烛玉心里泛酸:“你说。”
原来还想得起他。
“我之前捡了条小狗,怕学宫里不让养,就没跟人说。”虞沛斟酌着用词,并强调她只是捡了条“狗”。
烛玉扬眉:“什么狗?”
“黑黑的,很小。”虞沛打开储物囊,“照顾起来很方便,不用喂食也不用遛。但它很凶,所以要放在储物囊里,别让它跑出来。”
话落,她揪出一团黑漆漆的小毛球,把它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它的姿势与平时大不相同。
毛茸茸的球上伸出四条细软触手,四肢着地——比起狗,更像一团黑棉花上戳了四根竹签。
烛玉:“……这是狗?”
“是,它天生就是这么个造型,估计原主人是打算把它往灵兽方面培养。”虞沛确信,拍拍它的头,“叫两声。”
“嗷——!”
毛团摇摇尾巴。
“嗷嗷嗷!”
虞沛又拍了下:“再走两步。”
毛球还不大习惯这样走路,同手同脚往前蹭了两步,然后直直朝左歪去。
幸亏虞沛扶了把,才不至于摔倒。
烛玉:“……”
他抬手拨了下它脑袋上的小花。
“狗会开花?”
“哦,那是饰品,跟你头上的玉链一样。”虞沛一本正经道。
烛玉扫了眼系在毛球身上的银链子。那样小的身板,链子却比他指头还粗。
他哼笑:“看来这狗的确凶悍,竟要这么粗一条链子。”
“凶得很!”虞沛再三强调,“现下还不知道它是瑞兽还是凶物,所以贴了好些驱魔符,一定不能放它出来——三天,就三天,等我修炼结束就拿回来,到时候再想办法把它送走,好不好?这回你要多少鲛珠都可以,只要我有。”
“可以帮你。”烛玉却道,“鲛珠便算了。”
“那你要什么?”
“还没想好。”他摩挲着那根银链子,“日后再告诉你。”
-
有他帮忙,虞沛安心不少。他俩提前约定过,要是毛团闹出什么事,就来练功房找她。
三天下来,竟是风平浪静。
她从练功房出来那天,刚巧赶上其他几组回来。
较之他们,其他几组算是吃了不少苦头,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听闻还有人一连做了十天半月的噩梦,就连素来跋扈的闻守庭都安分许多。
不过赵师姐没给他们多少喘息的机会,当天下午就带来了另一消息——
“祖晔道君递了信,说是不久后会有几桩任务落在你们头上,且免不了要和妖打交道。”
“妖?”有人惊呼,“可我们的修为这么低,妖族又素来狡诈,万一被它们杀了怎么办?”
“慎言。”赵师姐皱眉,“妖族好坏皆有,岂能一概而论。”
“狗屁好坏皆有!”被尸妖追着跑了大半月的闻守庭怒道,“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种——啊!谁往我头上丢石子儿,谁!”
他四下张望着,却没人看见谁出了手。
“闻师弟,安静。”赵师姐厉声道,“这回尺师兄特意从妖族请了位好友过来,暂任仙师一职,给你们教授一些妖族习性。”
虞沛眼皮一跳。
尺殊请来的?
总不该是……
闻守庭重哼:“什么烂妖也能坐上仙师的位置了?要真敢来,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一道身影。
来人身量极高,进门时还需稍躬着背。身着半袖,腰间斜插一柄短剑。
他站定了身,悍戾眼神就这么直直落在闻守庭身上。
仅瞥一眼,便叫闻守庭起了满背冷汗。
他实难承受住那眸里的血光,倏地垂下脑袋,胳膊不受控地抖着,再不出声。
赵师姐也不大敢往旁边看。
她退至一旁道:“这位便是新来的仙师,往后一段时间由他带着你们。便唤他……”
“银阑。”门前的男人接过话茬,脸不见笑,“若有不满可当面说清,闲言长语只自毁道心。”
第81章
◎剧情又乱套了。◎
好。
剧情又乱套了。
虞沛脸上没什么表情, 实则思绪万千。
原书里根本没有什么与妖族相关的任务,更没有请妖来授课一事。准确说来,银阑就没在原书里出过场。
按原著时间线, 因为古墓寻宝时被闻守庭陷害,姜鸢和闻守庭都受了重伤, 宗门大比前一直在养伤。又恰好撞上去往蛟背山的几名弟子接连丧命, 闻云鹤便趁这空当找起了丢失的千机匙。
而现在剧情全变了。
想到这儿,虞沛下意识看了眼姜鸢, 却恰好与她撞上视线。
后者瞳孔一紧,慌忙移开目光。
但她显然不擅长伪装情绪,脸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眼神也乱。
虞沛:?
脸红什么?
她的打量太过直接,姜鸢不大自在地瞥她一眼, 主动挑起话茬:“之前在蛟背山见过那妖。”
虞沛点点头:“是,我也记得。”
姜鸢默了一瞬:“他帮了我们不少忙。”
对上那平静视线, 虞沛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这是在思索赵师姐先前说的那话——妖族有好有坏,不能一概而论。
那边,银阑已经开始讲授妖与人族的区别,从气息到外形都说了些,但在提及妖术对人族的吸引力时, 引来了好些笑声。
虞沛瞥过视线, 恰好看见闻守庭和秦东苓两个捂嘴偷笑。
银阑一顿,问道:“何故发笑?”
闻守庭有些惧他, 登时住声, 躬低身板避开了他的打量。
倒是他旁边的秦东苓口快, 说:“没什么, 就是觉得师父您说的话有些荒谬。”
他特意咬重了“师父”二字, 显得滑稽。
银阑:“如何荒谬?”
秦东苓:“我们好歹也修炼了数年,怎么可能随意受妖族蛊惑。要真这么邪门儿,天下岂不让妖物占了去。”
银阑却未应话。
书斋渐渐陷入一片死寂。
他本就生得凶,眼下又不说话,一双三白眼压下来,让所有人都噤了口。更有许多人都摄于那股充斥房屋的威压,脊背发着颤,不大敢抬头。
就在他们以为他要动怒发火时,他忽语气平和道:“你叫秦东苓?”
秦东苓也在这安静中察觉到异样,不大自在地应道:“是、是……”
银阑双手环胸,往后一靠。
“出来。”他语气不善,“再蹲跳着去摘些野梨。”
话音刚落,秦东苓周围的好几个人都低笑出声,掩着嘴和身边人窃窃私语:“传闻中的妖魅之术竟这般直接吗?那我小时候在学堂遇上的夫子也会,还更有效,因为他手里拿了戒鞭。”
另一人应和:“那新来的仙师肯定是不了解那姓秦的,脾气上来了连赵师姐都敢顶撞,怎么会听他的吩咐?”
“就是,还是人、妖两族差别太大——等等!那秦东苓怎么站起来了?”
窃语的弟子纷纷停住,看向陡然起身的秦东苓。
他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双手撑着木桌。
其余弟子自然没往妖术上想,只当他要发难回怼银阑。可他忽然往下一蹲,随即紧绷着脸,朝外蹲跳而去。
这一动作引得众人瞠目结舌。
怎么会这样?
有人在惊愕中试探叫道:“秦东苓,你干什么呢?”
但秦东苓恍若未闻,反而跳得比之前更快了,青蛙似的往外蹦。
直等他蹦出书斋,他们才惊觉,他这是中了妖魅之术。
可怎么会这么夸张?!
不过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要是方才那妖让他自我了断,难不成他也会照做?
这么一想,众人看向银阑的视线里多了些许惧意。
没过多久,秦东苓就回来了,还带了一满兜野梨。
将野梨放在最面前的案几上后,他身形一晃,眼神渐渐清明。
“嘶……疼……好疼!”他面容扭曲地蹲下,捂着小腿肚抖得厉害。
银阑在旁道:“若中了妖魅之术,看似能动能走,实则五感尽失,也无记忆。”
对上其他弟子含惊带惧的视线,秦东苓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中了妖术。
他面露骇意,忍着痛往旁避了两步。
一个方脸弟子高举起手:“那请问该如何化解?”
银阑:“若修为低于施术者,难以化解。”
方脸弟子还举着手:“那就是与修为高低有关了,可这天下之大,修为高于我们的妖不知有多少,岂不是碰着一个就中招一回?”
坐在姜鸢身旁的陶嘉月呆呆道:“不会吧,要是只有提升修为一种法子,那就不必请师父了。”
毕竟他们的修为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提升起来的。既然银阑在讲这一点,就必然有应对的法子。
银阑道:“让妖寻不出潜入识海的空隙,亦可。”
方脸弟子听得懵懂:“识海空隙?请教仙师,具体要怎么做?”
虞沛也听得认真。
小时候她不听话,带她修炼的鲛师就常拿这办法罚她。
挨罚的次数多了,她也渐渐琢磨出了如何应对——拿内息强行锁住识海。
但归根到底是靠“防”,防一时可以,却没法时时防备。
也不知道银阑能不能说出其他办法。
却听银阑说:“以灵息构建屏障,屏障愈厚,效果便愈好。”
好吧,还是得造墙。
虞沛没了兴趣,蔫蔫儿地趴回桌上。
见大家还是似懂非懂的模样,赵师姐开口道:“往后几天会有一对一修习,大家可以在修炼时逐步摸索,有什么不懂的再请教仙师。”
如她所说,银阑没给他们留下多少思考的时间,简单讲完人妖两族的不同后,就点了好几个弟子随他出了书斋,其余的人则留下看书。
虞沛翻完诀书,突然想起攻击值一直没什么进展,于是轻轻戳了下姜鸢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