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屿送出更多灵力,两边灵盾的灵息浓度有别,没过多久,那些蜘蛛就都爬向他这边,寻找着能钻入灵盾的孔隙。
“留些许灵力,待会儿从你那边打出一条道,再带着两位师妹离开。”
闻云鹤自是不愿:“可……”
“如今仅有这办法。”沈仲屿轻笑,“无须担心,师兄有法子自保。”
“走不了,另想法子罢。”虞沛蹲在沈仲屿侧后方,借着缝隙看向圆盾外面。
沈仲屿一怔:“怎的?”
“这蛛楼……”虞沛盯着鬼吏的背影,“地面一直在变化。”
那鬼吏的确开出了一条道。
道上的魔息也伤害不了他。
有刀在身,更无蜘蛛能拦住他。
可问题是,无论他跑了多久,步子迈得多大,也始终没能靠近那扇门。
大门看似近在咫尺,却到不了。
就像是在原地跑一样。
鬼吏也察觉到了这一异常。
他停下,挥刀杀死身旁涌来的蛛群。
“混账!”他怒喝道,“你耍的什么旁门左道!”
那蛛魔怪笑两声:“大人怎的不多跑两步,也让我瞧瞧鬼域的差使有多厉害。”
鬼吏怒不可遏,竟高举起刀,径直朝地面刺去。
“待我捅穿了这破地,大开鬼门,看你再如何造次!”
但就在刀尖触地的刹那,忽有蛛群攀上利刃,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大人何故动怒,只是开个玩笑罢了。”那嘶哑、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要的只是这几个灵修,无意与鬼域作对。”
说话间,有一云梯从塔楼上方的小窗子落下,梯尾恰好甩在鬼吏身前。
蛛魔道:“若大人愿意将食物留下,现在便可离开——大人是要走,还是留在这儿陪他们?”
似是为了表明诚意,簇在鬼吏身边的蛛群也僵停不动了。
鬼吏看向身后的半圆灵盾。
那上面的蜘蛛还在窸窣爬动,似乎已啃咬出缝隙,随时都会破盾而入。
少主的命令是让他带着这几人平安下山。
若完不成,必然少不了一顿责罚。
可这几人灵力低弱,又身负重伤,他自己出去都困难,更别说带着他们。
“此事……”他稍顿,“少主可会知晓?”
蛛魔笑道:“那尺殊少君今日唤我去云涟阁,听他的意思,与这几人并不相识。不过一面之交的人,你不说,他又怎会知道他们是下了山,还是入了肚?”
鬼吏握紧了刀,犹豫着做出选择。
也对。
这几个于少主而言,都只是陌生人。
而他在他身边侍奉多年,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你若再戏耍我一次,定要你性命!”他收回刀刃,踩上了云梯。
借着蛛群涌动间露出的缝隙,沈仲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眼睁睁看见鬼吏攀上云梯,心头渐被一丝绝望拢住。
这蛛楼诡异,哪怕他们能强行打破墙壁,也会像鬼吏那样,无法接近。
而一旦散开灵盾,他们就会被蜘蛛啃噬,再遭魔息入体。
该怎么办?
他竭力思索着逃生的路径,可愈想,便愈绝望。
退不得,也进不得。
毫无生路。
目下,只有死路一条。
闻云鹤也已撑到了极限。
他和沈仲屿一样修的医者道,平日里多学的是治疗类的孟章诀。并不精通常用于防御的执明诀,故此十分消耗灵力。
闻云鹤咽下一口血唾沫,热汗覆了满脸。
他看不见后方情况如何,只能问道:“大师兄,那条云梯有多远?”
“十丈开外。”沈仲屿道,“蛛楼诡异,即便就在眼前,怕也碰不着。”
闻云鹤:“生机渺茫,可总要试一试。”
他不甘心就此丧命。
不等沈仲屿再开口,虞沛忽道:“沈师兄说得不错,怕是竭尽全力,也到不了那云梯。”
她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地面——那是方才鬼吏刺中的地方。
他那一刀竭尽全力,哪怕没挨着地,也破开了指甲盖大小的凹洞。
四周覆满了蜘蛛尸体融化后的黑色汁液,接连有蛛群爬出。
可所有蜘蛛都避开了那一点。
也仅那一处,没有产生魔息。
就像是蛛网破开了一个小洞,其他地方都还能黏住猎物,唯独洞口可任由猎物穿过。
那魔的网,藏在地底下吗?
她放下姜鸢,让她倚坐在地上。
“可闻师兄说得也不错,总要试一试。”
闻云鹤愣住:“你是说赶去云梯?”
“不,你们待在里面,别出来。”虞沛瞟了他一眼,“若还有余力,就再把灵盾化得更强些。”
沈仲屿没听懂:“虞师妹何意?”
虞沛起身:“那魔物要玩游戏,陪他玩便是。”
沈仲屿还糊里糊涂的,就见她冲出了灵盾。
霎时间,盾上的蜘蛛俱随她而去。
他神情紧凝:“虞师妹,危险!”
虞沛却恍若未闻,飞速朝云梯跑去。
但与沈仲屿说的不同,她离云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蛛魔以为她是冲着云梯去的,在暗处大笑:“舍弃同伴也要求一条生路,好一个名门正道!”
就在她离云梯仅有一步之遥时,梯子忽然极速后退——就像地表陡然放宽了一样。
蛛魔本想借此让她体味希望将至又跌入深渊的痛苦。
可出乎他的意料,莫说绝望,虞沛的表情根本没有丝毫变化。
蛛魔收住笑,一丝不悦涌上心头。
如此重复几遍,当云梯又一次后退时,虞沛忽然躬伏了身,一掌撑住地面,借此跃跳向右方,又朝鬼吏先开始打出的那道门跑去。
蛛魔嘲她:“灵力低得可怜,心眼儿却多得吓人。”
又有意操纵成群蜘蛛跟在身后,像猫捉老鼠那般戏耍着她。
蛛群涌上的前一瞬,虞沛再次撑地,跃跳向另一边,继续飞速跑动。
“跑,再跑快些!”面对她的平静,蛛魔已有些不耐烦,“等何时跑不动了,我再慢慢儿吃你!”
见她像小雀儿一样在塔里乱飞乱撞,闻云鹤越发糊涂。
“虞师妹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沈仲屿也不解,“总不能是在和蜘蛛跳舞。”
话音落下,被围在中间的姜鸢缓缓睁开了眼。
然后便看见了蜘蛛。
满地蜘蛛。
密密麻麻,张着无数尖细的利嘴,追着方才扶她的那人四处跑。
姜鸢两眼一黑:“……我下地狱了?”
“姜师姐,你醒了?”听见她的声音,闻云鹤的耳根泛起一点薄红,“师姐可还好?”
“中了些魔毒,不算严重。”姜鸢踉跄起身,在闻云鹤身旁化出灵盾,“到底发生了何事?”
两人便与她说起这事的来龙去脉。
虞沛则还在塔里乱跑。
到最后,蛛魔已耗尽耐心:“再跑又如何,还能跑出去不成!”
有冷箭从墙壁射出,朝虞沛的后背径直攻去。
可就在冷箭近身的刹那,她忽顿了步。
箭矢凭空停住,离她不到半寸。
“方才听你说,你常吃人?”虞沛忽问。
蛛魔却未应。
只因太过惊骇。
他分明没叫那箭矢停下,为何会僵在半空?
而这人的灵力低到他几乎探不到,总不可能是她所为。
蛛魔倏然看向闻云鹤他们,却见他们维持灵盾都已吃力,更别说操纵那箭矢。
他再度发力,但箭仍旧一动不动。
虞沛缓缓转身,抬手,指腹搭在箭矢正中。
“听闻蛛魔的内丹堪比天地灵药。”
她手指轻一拨,那箭矢便调转了方向。
“那可有人,吃过你?”
话落,箭矢急速飞向墙壁,刺出蛛网般的纹路。
蛛魔眉心一跳,忽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他探知不到这人的内息,不是因为她的灵力微弱。
而是她的修为远高于他!
他又惊又惧,只想即刻将这人赶离蛛楼。
可已经晚了。
虞沛半跪半蹲在地面,一掌覆地。
“监兵诀六,天剑伏阵。”
顿有赤红色的灵线从她掌心蔓延开,顺着她方才跑过的轨迹迅速流去。
不到三息,塔内就被横七竖八的红线覆满,有如蛛网。
“你要做什么!”蛛魔分外慌乱,又甩下一道云梯,“等等,方才是我有所冒犯,我可以让你走,现在便让你离开!我、我还可将方才那人抓回来,任由你处置!道长冷静些,冷——”
“阵启。”虞沛轻声道。
每处灵线交接的地方都凝出了一柄悬空的赤色剑刃,而后飞速朝下刺去。
霎时间,那些赤线便像是被解开绳结的网般,碎得七零八落。
地面的蛛群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蛛魔顿觉胆裂魂飞。
仓皇中,他忽想起虞沛之前和那鬼吏说过,她不会辟魔决。
见她无意放过,他目露狠意,竟催动魔息,爆开了埋在地下的剩余蛛网。
毁了他的蛛网,那便别想活着离开!
混黑的魔息冲出地面,朝虞沛袭去。
虞沛抬手,并拢两指。
面对冲天魔息,她没什么表情道:“陵光诀六,困。”
赤色气流从她指尖飞出,化为遮天巨网,将那混黑魔息尽数网住,再急速收紧。
“轰——!!!”
二者相撞,气流翻飞。
魔息竟被吞噬得丁点不剩。
最后一点魔息消失,蛛魔只觉摧心剖肝。
现在他知晓了。
她不会辟魔决,是因没有用处。
对妖魔邪物,她竟只杀不辟。
-
起飞的那刻,沈仲屿才后知后觉到虞师妹要他们加强灵盾的缘故。
两息相撞时,就算有灵盾作挡,他们也还是在盾碎后,被那赤色气流给掀飞了。
三人就和掷出的石子儿般,挨个撞到了墙上。
“嘶……”
沈仲屿撑着地面勉强起身,忽觉掌心黏得慌。
他抬起手,掌心竟沾了些黑色蛛丝。
不光他手里,地上也全是断成小截的蛛网。
“原来这老贼把蛛网埋地底下了。”
姜鸢盯着指腹处粘黏的蛛线,惊奇道:“以前就听说有些蛛族大妖能将网埋在地底,以此缩放地脉,不想能亲眼看见。所以……”
她抬头看向虞沛,眸中还余留着惊愕。
“你们是哪儿找到我那命中注定的师父的?”
沈仲屿:?
师父?谁?
*
蛛魔早将魔魂附在了这整座蛛楼上。
蛛网尽毁的刹那,他也元气大伤。
为了保命,蛛魔只得凝出原形,趁着虞沛去扶姜鸢他们的空当慌忙逃窜。
逃出蛛楼没多久,他便远远瞧见了一人。
个子颇为高挑,玄袍箭袖,墨发经银冠高束,端的意气。较之灵都的矜贵少爷,他的皮相要不可多得许多,眼底也压着灵都山水养不出的野性。
瞧清那人面容的瞬间,蛛魔先是惊怔,随即就被狂喜占满心头。
尊主!
竟是尊主!
知晓尊主真容的人屈指可数,他也是无意中见过一次。
虽仅那一回,可他断不会记错!
好,好啊!
尊主既回来了,定能轻松杀了那帮人,为他寻仇!
蛛魔大喜过望,飞快往前爬去。
“尊主大人。”他随在那人身后,急切道,“我已在云涟山侍奉尊主多年,忠心天地可鉴!这满山妖魔,也都盼着尊主回来!”
可与他想的不同。
那人对他的热情视而不见,也未看他一眼。
直到他说:“那贱女子毁了我的网,又要我性命,还望尊主为我报仇雪恨!”
那小郎君顿住,缓将视线移向他。
“是你绑了她?”
“什——”
刚说一字,蛛魔就觉呼吸一滞。
窒息感过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剧痛。
他艰难地垂下目光。
一条由灵力化成的、近乎透明的带子紧缚在他的脖颈上,且在不断收紧。
“尊……主。”
“你认错了。”
那人唇边似抿着笑,眼神却冷得厉害。
他手指稍动,任由灵带绞断了蛛魔的脖子。
“我唤烛玉,非你尊主。”
作者有话说:
烛玉:她遇上了什么麻烦?
水雾:小殿下被坏人绑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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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自掘坟墓◎
绑了她?
谁?
剧痛伴随着窒息感袭上,让蛛魔的意识越发模糊。
他恍惚记起当日见着尊主的那一面。
俊美无俦的男人,却像是适才落地的婴孩。不会说话,走路也摇晃难行。
或说,他根本不像是“人”,从他身上,瞧不出丝毫活着的痕迹。那双骇戾、漆黑的眼死寂无光,唯有在杀人时,才会从放大的瞳仁间彰显些许情绪。
是了。
杀人。
蜘蛛僵硬垂下视线,看向那紧缚着脖颈的灵带。
他的炁竟也变了。
初见宿盏那回,他亦在杀人。浓黑稠厚的邪息有如八蛸腕足,毫不费劲就将人撕得粉碎,可怖到令人毛骨悚然。
眼前这人的灵力却恣肆畅快,任谁来看,都会将他视作光风霁月的小郎君。
仿佛是个和宿盏面容相同,脾性却天差地别的另一人。
可他知道,不是。
不是!
蛛魔从喉咙挤出喑哑的嘶鸣。
此人就是宿盏!
只可能是他!
是那个不通人性、只知杀戮的怪物!
蛛魔死盯着他,忽大张开血糊糊的嘴。
他的脖子已近断裂,眼下竟爆出骇人的尖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