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认识后,陈迟颂把司承邺介绍给那几位医生,后续的事就由他去聊,而他也完成了引荐的任务,缓缓退到司嘉身旁,看她微红的眼眶,握她发凉的手,抬手将她额前的发捋到耳后,但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这一切都落入不远处郁卉迎的眼里。
司嘉像是想起什么,她偏头看陈迟颂,“你不是说等会儿就回家的吗,先回去吧,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陈迟颂看她,好像觉得她这问题有点傻,他斜一斜额向还没走远的几个专家示意,“没我爸的招呼,我能请得动他们吗?”
司嘉慢慢反应过来,“……哦。”
手术室的红灯还没熄,良久后,陈迟颂握着司嘉怎么也捂不热的手,眉头细微地皱,他思索几秒,在她耳边撂一句我去买点东西,然后起身,司嘉闻言抬头看一眼他身上单薄的毛衣,点头,在他走后,拿出手机给孟怀菁发了条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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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迟颂没去楼下的便利店,他走到楼层尽头的自动贩卖机,扫码买了一罐牛奶,然后又往开水间走。
接一盆热水,把牛奶放进去,等牛奶变热的间隙,他靠在墙上看手机,但没过多久,熟悉的高跟鞋声音从背后传来,一抬头,就看到郁卉迎那张脸。
看着多温良,就有多讽刺。
她看到他再无惊讶,径直走进开水间,手里拿着保温杯,在陈迟颂身边站定,拧杯盖,水声灌入的同时她慢慢开口:“你还真是喜欢她啊,她奶奶出事,你就要这样兴师动众地动关系。”
陈迟颂沉默地看向她。
郁卉迎扯了下唇角,继续淡淡地讽笑道:“那如果哪天我也和她在一个户口本上了,出了事,你会救我吗?”
说着,她终于转身,看向陈迟颂,在陈家匆匆一面的尖锐,都在此刻,在这个狭小的开水间,被溶在沸水里,烫得人丢盔卸甲。
陈迟颂冷笑一声:“你想都别想。”
“别想你救我,还是别想我跟司承邺能成?”保温杯满了,水溢出来,郁卉迎及时关掉出水口,“你说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司嘉。”
顿了顿她眯眼,“陈迟颂,你敢说你追她,没有存了报复我的心思在里面吗?”
四目相对,陈迟颂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环着臂,居高临下地看郁卉迎:“别自作多情了,我喜欢她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有本事现在就去告诉她,跟她说你是我的亲生儿子,看她到底会不会多想。”郁卉迎紧接着回他这一句,她咬着亲生两个字,那么重,又那么轻,末了定锤般地说最后一句:“这一点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就像今天你献殷勤的人脉是陈轶平的,而不是你的。”
说完郁卉迎就走了。
陈迟颂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垂着头,而牛奶早就热了。
在他终于想要动身离开开水间的时候,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司嘉,她站在走廊上,手里多了件外套,不知道来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他和郁卉迎的对话。
心头有一瞬间的发紧,他叫她:“司嘉。”
司嘉没有应他,而是直接向他走,在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下,仰头看着他,然后抬手想要将外套往他身上披,轻声说:“你太高了,低一点。”
第25章 霓虹
◎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
可陈迟颂没有动, 他只沉默地低头看她。
又是十秒的对视后,司嘉无奈地笑:“这么冷的天,你想生病是不是?”
说着, 她踮起脚, 才堪堪将手里那件外套搭到他肩上, 是她之前看中的一款小众潮牌棒球服,黑白色,偏中性, 除了衣袖有点短, 穿在他身上倒也不违和。然后满意地收手,想要往后退, 腰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陈迟颂揽住。
两人的身影再次在明亮光线里重叠。
他抱她有点紧, 司嘉愣了下,手一时不知道往哪儿放, 片刻的迟疑后只能搭上陈迟颂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问他怎么了。
陈迟颂还是不说话,直到放开她,才在她耳边低喃一句:“没怎么,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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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到手术室门口时, 司承邺没在,孟怀菁正环臂靠在墙上,看样子刚打完一通电话, 郁卉迎捧着保温杯坐在椅子上, 一深一浅的着装差异, 气场也泾渭分明。
司嘉压根没看郁卉迎, 径直走到孟怀菁面前, 叫了声“妈”,陈迟颂跟在她身后,也在短暂几秒后捋清了眼前的情势,然后打招呼:“阿姨好。”
孟怀菁先应,随后抬眼,在看到二十分钟前司嘉给她发微信,让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那件外套,此刻穿在陈迟颂的身上时,若有所思地挑眉,但旁的没说,她只淡淡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陈迟颂点头,郁卉迎侧头,她的目光先在两人之间扫过,似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孟怀菁察觉到了,偏头回她一眼,不咸不淡的一眼,没有情绪,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居高临下的气势压着,郁卉迎别开眼。然后孟怀菁也收视线,意有所指地朝楼上主任办公室一斜额,话是对陈迟颂说的:“今天这事儿,替我向你爸爸说声谢谢,这个忙,改天我们会登门道谢,但时间也不早了,这里有我们在,你没必要跟着熬。”
陈迟颂一时没有应话,是司嘉拉了下他的袖子,“你先回去吧。”
但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咔一声开,陈迟颂的反应止住,孟怀菁看过去,司嘉走上前,医生没摘口罩,只问一句谁是B型血,“病人现在需要输血。”
这话一出,有两秒的安静,紧接着陈迟颂和郁卉迎的声音同时响:“我是。”
司嘉默不作声地转头,朝郁卉迎撂一眼,又看向陈迟颂。
医生说只需要一个人即可。
“我来吧。”郁卉迎说着就要站起来,结果却被孟怀菁按住肩膀,依旧是不痛不痒的力道,就像她刚刚撇过来的那一记眼神,可偏偏让她无处遁形,又被重新按回休息椅,她不着痕迹地皱眉,问孟怀菁干什么。
孟怀菁眼底平静,可直视着郁卉迎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压迫感,郁卉迎看得出,那是多年浸淫在生意场里面对精如狐狼的对手而造就的。
她仍是淡淡地笑,手也仍压在郁卉迎的肩膀上,徐徐回道:“郁女士,你有这份心意,我会向老太太转达,但说到底我们在场这几个人,于情还是于理,都不应该让你来,你说对吗?”
字字委婉,却又字字戳着郁卉迎的脊骨在讲,仿佛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就是一个外人。
郁卉迎的脸色变了变,但孟怀菁没管,她从容地转向陈迟颂,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又要麻烦你了。”
陈迟颂点头说没事,医生见他们做好决定也不多说什么,带着陈迟颂往血液采集室去,两秒后,司嘉跟上去,握住他的手臂,说我陪你,陈迟颂笑了笑,反手牵住她。
走廊上就只剩孟怀菁和郁卉迎两个人。
孟怀菁依然环着臂,右手搭着左腕的表,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表盘,声音细微,埋没在她含笑调侃的话里:“或许我更应该叫你一声Aveline。”
郁卉迎抬头看她。
孟怀菁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在国外的时候就爱到报亭去买《Elegance》看,当然一部分理由是因为封面是我女儿的漂亮脸蛋,但除此之外,时尚敏感度确实够,抓得住看头,而当我得知创刊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新人时,就觉得这杂志更有意思,也特别想拜访一下这位Aveline。”
郁卉迎踩着五厘米的细跟才勉强和孟怀菁平视,也算是知道司嘉的身材基因遗传谁了,沉沉地呼吸着,觉得自己在孟怀菁面前就跟透明人似的,这种感觉有点不爽,但偏偏就是无从发泄。
而后孟怀菁一抬下巴,笑:“但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
郁卉迎才终于回一句:“我也没想到。”
她确实没想过今晚孟怀菁会来,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是她,以前妻的身份,她不可能主动管这种事,她也更来不及去想到更深层次的,属于两人之间的差距。
因为下一秒,孟怀菁的话锋一转:“不过今天见到你,恰好证明,我的眼光确实不赖。”
郁卉迎没理解她这一句,眉微皱。
“因为起码我曾经看上的男人,现在照旧有魅力,有人当成宝,而曾经我不要的,现在更有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
好了,到这一句,郁卉迎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孟怀菁前面的所有铺垫,和此时此刻冲她而来的杀伤力,一怔,紧接着孟怀菁的尖头高跟也在地面转了方向,正正地对着她了,肩膀今晚第二次被按住,孟怀菁八风不动地笑:“司承邺这个男人,你想要,就自己凭本事拿稳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拿不准的都可以打电话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至于他的财产,伸手之前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吃得下,要是撑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就在她停顿的间隙,楼梯转角传来司承邺打电话的声音,他应该是和医生聊完了,由远及近,孟怀菁松了手,但话没说完,她慢悠悠地讲最后一句:“还有,也别把任何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不然我们走着瞧。”
语气能称得上无比平和,郁卉迎听着,心口起伏,司承邺在走到两人近前时挂了电话,看到孟怀菁时有久别的恍惚和怔愣,但没有想象中的水火不容,就像一次很简单的旧人重逢,孟怀菁先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司承邺扫一眼周围,发现少了两个人,问她嘉嘉呢。
孟怀菁回:“医生说妈要输血,B型,司嘉陪同学去了。”
“哦……就是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儿是吧?”
孟怀菁点头,“那男孩儿挺好的,对嘉嘉也好。”
然后气氛就这样静下来,直到司嘉和陈迟颂远远地走回来,他一手按着止血的棉球,一边低头在司嘉耳边说着什么,那件棒球服仍披在他的肩头,勾缠着两人相融的味道。
等两人走到近前,孟怀菁看着陈迟颂,问他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陈迟颂摇头说不难受。
抢救室的红灯终于在晚间九点二十分的时候熄灭。
门大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出,推着病床的轱辘滚过瓷白的地面,打破这一层的寂静,主刀医生在最后出来,说了大致情况。
手术成功,但要在ICU观察48小时。
司承邺去和医生跟进后续治疗的事项,郁卉迎似乎并不想再和孟怀菁有过多接触,她也起身,跟着进医生办公室。
孟怀菁由着他们去,只把视线放回司嘉身上,抚了抚她的脸,“好了,奶奶没事了,今晚妈妈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听话。”
然后转向陈迟颂,“今天真的谢谢你。”
陈迟颂说不客气。
孟怀菁又问:“那阿姨能最后请你帮一个忙吗?”
“阿姨你说。”
“麻烦你帮阿姨把嘉嘉送回家,好吗?”
“我会的。”
孟怀菁多么善于揣度的一个人,立马听出一种“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的气势,淡笑一下,她又说一句谢谢,然后从包里掏钥匙,递给司嘉。
九点半,司嘉跟着陈迟颂走了。
外面又开始飘雨,细密的,连绵的,叫的车停在医院门口,离急诊大楼有段距离,两人就撑一把伞走过去,司嘉肩膀被陈迟颂揽着,走到车前,他先开门让她进去,然后才收伞,绕到后座的另一侧,上车。
那使他的肩头被淋湿一片。
车窗外是橙黄的流光,司嘉的手还是被陈迟颂握着,深夜电台在放着苦情歌,雨丝划过玻璃,无端有种命定的悲情,可很快又被司嘉打破,她伸手去勾陈迟颂的手指,与此同时在他的掌心挠过,很轻的一下,很痒,他偏头看她,眼神无声地在问她怎么了。
司嘉就摇头笑了笑,依旧用无声的口型回他:“没事。”
半刻钟后停在小区门口,陈迟颂把她送到单元楼下,依旧说让她先上楼,自己再走。
那会儿雨势小了点,被模糊的光晕,浓郁夜色,都在此刻,在这个安静无人的楼底铺织成一张晦涩的网,笼着司嘉,也罩着陈迟颂。
司嘉走两步又回身,而陈迟颂还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刚想问她怎么了,毛衣领子在下一秒被她斜拉着往下,他跟着低头,伞面也歪,正好遮住路灯光,然后就在那片昏沉视野里,他清楚地感觉到脸颊很软很热的一下,是属于女孩嘴唇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整个人怔住。
有几滴雨水滑落颈侧,耳边是司嘉轻声说:“陈迟颂,再等等。”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等他的反应,径直上楼,良久后,陈迟颂才想起来回过神,撑着伞挪动步子,而转身的那一刻,淋过雪,献过血,受过风,一直强撑的精气神也终于彻彻底底地垮下来。
第26章 霓虹
◎我答应你,晚安。◎
陈迟颂到家的时候, 客厅灯火通明。葛虹没睡,陈轶平也坐在沙发上。
几秒的愣神过后,他把外套脱了, 搭在臂弯间, 朝客厅走, 叫了声爸和妈,陈轶平朝他招手,他坐过去。与此同时葛虹招呼家里阿姨把姜汤热一热, 问他有没有事。
陈迟颂摇头, 想起傍晚自己的冲动离开,说了句对不起, “让你们担心了。”
葛虹说没事就好, 然后是陈轶平问:“那老人家没事吧?”
“嗯,脱离生命危险了。”顿了顿, 陈迟颂仍低着头,声音也低:“谢谢爸。”
陈轶平抚着茶杯杯沿,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这话落音,陈迟颂才缓缓抬眼,似乎觉得陈轶平轻描淡写咬过的最后三个字, 别有深意,可随着厨房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就像是一记催化剂, 氧化出剧烈的反应, 他再也没忍住偏头咳起来, 手肘撑膝的力道垮掉, 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来, 见状连忙放下碗,在他背上拍了拍,“哎呦,脸色怎么差?”
葛虹也起身,抬手在他额头碰了下,眉头皱起,朝陈轶平看一眼,陈轶平立马反应过来,但还没碰到陈迟颂时,被他挡了下,他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我没事,我先去休息了。”
但也是这一下,让陈轶平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创口贴,还没走出去两步,被陈轶平叫住:“等等。”
紧接着问:“受伤了?”
陈迟颂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片刻没有反应,陈轶平再看他创口贴的位置,不出五秒,意识到什么,沉声问他是不是去献血了。
阿姨闻血色变似的,站在旁边小心地往他身上撂一眼,葛虹闻言眉头皱更紧。
陈迟颂依旧没有回答,而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陈轶平倏地放杯,杯底和茶几玻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帮忙不是这么帮的,闲事也不是这么管的。”
“这不是闲事。”陈迟颂很快回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