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痕——碎厌【完结】
时间:2023-10-14 14:53:41

  她下意识地先看向身旁八风不动坐着的陈迟颂,他的右手肘仍搭在桌沿,而左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下了桌,正和她的右手虚虚相握,确定她拿稳后,他收手,与此同时司嘉低头去看。
  是个迷你钓鱼机,粉蓝色,特别可爱。
  困意顿时被取代,她看了看他,陈迟颂知道她想问什么,微信里紧接着来了条消息。
  陈迟颂:【刚刚大堂里一小姑娘送我的。】
  司嘉也不急着玩,她回:【多小?】
  陈迟颂:【五六岁吧。】
  桌上热火朝天地聊,两人桌下的消息也一来一回得火热。司嘉看着他答的年龄区间,觉得这事蛮有趣的,笑他还真是老少通吃。
  接下来的时间也就被这么个小玩具打发了,司嘉玩得不亦乐乎,陈迟颂就在旁边悠哉地看她玩。
  直到饭局结束,孟怀菁先把其他两家人送走,然后把司嘉送回家,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而那份新鲜出炉的抹茶松饼在下午两点准时送达,司嘉刚签收完,陈迟颂的一个视频通话同时进来。
  她一手拎着保温袋进房间,一手接起,两秒的延迟后,陈迟颂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他那边没开灯,只有窗帘拉着,完全是午后的日光,他坐在书桌前,手机被他搁在牛津字典旁对着他的上半身,换了件毛衣,最初的卡顿过后,他正好从桌边拿可乐,易拉罐呲一声开环,他朝镜头里的她看,“外卖到了没?”
  司嘉点头,“到了。”
  “那你先吃,吃完我给你讲题。”
  他写卷子的动作没停,慢条斯理地说完,反而是司嘉拆包装盒的动作一顿,因为甜品勾出的胃口被讲题消磨大半,她叹气,撑着脸看向陈迟颂:“那我不吃了。”
  陈迟颂才又重新抬头,看她,笑着接话:“那就直接讲题。”
  “陈迟颂,你真的好烦喔。”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转着笔,也跟她一样撑着脸,“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啊。”
  因为那两个字,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心口有点发软,但面上没表露,包装盒也终于被拆开,松饼的醇香在刹那扑鼻,是真的很香,所有情绪都被瞬间盖过,陈迟颂透过屏幕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光,他笑着,让她慢点尝,“小心烫。”
  一下午的时间也就这样在味蕾的满足和学业的折磨里过去,最后一个知识点讲完,陈迟颂问她懂没懂,她点头说懂了,适逢视频那头他家阿姨敲门,说家里来客了。
  司嘉跟他说再见,陈迟颂不得已挂视频,他揉了揉脸,拎着那罐没喝完的可乐,起身下楼。
  客厅的空调开着,暖流涌动,是单穿短袖都不会觉得冷的程度,陈母仍穿着中午的衣服,坐在沙发上,身侧还有一人,背对着楼梯,陈迟颂习惯性地打招呼。
  可是因为这一声妈,陈母旁边那人比她先回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提着可乐的手缓缓放下,陈迟颂盯着离他不过两步之隔的郁卉迎,“……怎么是你?”
  郁卉迎随之站起身,刚要说话,紧接着楼上书房传来开门声,让她的话头滞住,陈轶平走下来,他手里拿着一份类似协议的纸,路过站在楼梯边的陈迟颂时顿了顿,但没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安抚意味,然后径直走到郁卉迎面前,把纸一递,沉声撂话:“郁女士,你提的要求我们会考虑,但我想请你明白,迟颂是陈家的儿子这点不会变。”
  郁卉迎伸手接过,说:“我知道。”
  她走的时候同样在陈迟颂身旁顿了顿,侧头看他,无声的一眼,夹杂了种种情绪,却都化作捏紧手中那张纸的力道。
  高跟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大门开合的片刻,凉风倒灌,陈迟颂问陈轶平她要什么。
  他甚至不需要问郁卉迎来干什么。
  而是她要什么。
  陈轶平也没有瞒他:“她要我手上5%的股份,来换我心脏衰竭这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因为清楚这件事如果捅出去,会让陈家经历怎样的伤筋动骨。
  似乎在陈家见到郁卉迎的那一刻,陈迟颂就猜到了某种结果,之前被他拒接的那几通电话连同陈轶平的话,在此刻全部化为恶果,他垂下头,短促地笑了声,眼都发红,满是自嘲,“爸。”
  陈轶平看他。
  “这事你别管……她是冲着我来的。”
  陈轶平还是司嘉,郁卉迎在逼他二选一。
  “我爸当年捐给你的那颗心脏,你这么多年在我身上已经还够了,所以,这件事你不要管。”一室死寂,陈迟颂红着眼,摇头说最后一句话:“因为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手里的易拉罐应声落入垃圾桶,他头也没回地转身,开门离开,陈母见状在他身后叫他,“迟颂……”
  外面又是一场鹅毛大雪。
  傍晚六点,夜幕漆黑,属于周末的喧嚣淹没在车水马龙里,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他路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了两包烟,然后就一个人坐在路边长椅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单薄的毛衣在寒风里根本不抗冻,肩膀落了雪也不在意,冷到麻木。
  而透过那阵飘渺的烟雾,过往的种种都还历历在目,想起迟易辉突发车祸后变成植物人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想起郁卉迎卷走他治病钱而眼睁睁断掉呼吸机的画面,想起自己因为一夜之间监护人都消失而被送到福利院的场景,想起迟易辉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
  所有人都觉得他家境优渥,成绩优异,是天之骄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一无所有。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有多久,雪还在下,地面积起厚厚一层,而在陈迟颂未曾察觉的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多出一个撑着伞的人影,她手里还拎着一袋狗粮,看样子是刚从这条路上的宠物店回来,她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像在努力辨认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不久前才说过再见的那个,终于辨认到第二分钟,她抬脚朝他走。
  陈迟颂是在头顶光线被遮住的时候才慢半拍地抬起头,他看到面前的人时愣住,指间夹着的烟被风一吹,烟头簌落,砸进雪地里,无声无息地湮灭掉。
  风雪被伞彻底挡住,司嘉在他跟前蹲下身,没有犹豫地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眉头紧蹙,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而是问:“陈迟颂,你冷不冷?”
  陈迟颂就这么抬眼看着她,看到眼眶再次通红,他出声,声音满是被烟燎过的低哑,不答反问:“司嘉。”
  “我想抱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抱歉,评论区发红包
  下一章是8月25日18:00更
第24章 霓虹
  ◎只有呼吸温热。◎
  司嘉没有说话。
  她仍蹲在陈迟颂的面前, 光被挡在伞面上,所有的感官都在这片昏暗里迟钝地运作着,她长久地注视着陈迟颂, 陈迟颂也沉默地看她, 寒风划过耳畔, 直到没撑伞的那只手抬起,她向前俯身,轻轻揽住了陈迟颂的脖子。
  好了, 这就是她的回答。
  陈迟颂只用两秒反应过来, 垂在膝上的手臂在下一秒将她圈紧,司嘉重心不稳, 手里的伞也差点没拿稳, 被陈迟颂眼疾手快地接住,然后腰身被扶住。
  整个人就被他稳稳地抱进了怀里。
  他垂头, 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毛衣领口蹭过她的颈侧, 有点扎人有点痒,但司嘉连眉都皱一下,她改为双手环住陈迟颂的腰,他身上真的很凉, 只有呼吸温热。
  两人就这样在这个刺骨的寒夜里相互取暖。
  雪势渐小的时候,陈迟颂慢慢放开她。
  他揉了揉脸,低声说了句抱歉, 司嘉知道他在懊恼什么, 可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回一句没事, 而是问:“陈迟颂, 你吃晚饭了吗?”
  陈迟颂看她, 她也正安静地看着他,路灯橙黄的光影落进她的瞳孔,清凌凌的,像蒙了层水雾。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于是司嘉带陈迟颂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馆。
  卷帘隔开了外面的天寒地冻,店内暖气充足,三三两两地坐着人,墙上的电视机正放着新闻联播,烟火气浮动。司嘉在家和孟怀菁吃过了,就没点,她帮陈迟颂点了一碗牛肉面。
  然后坐到陈迟颂对面,那时他低着头在回电话,状态比刚才要好一点,但还是和下午的模样判若两人,明明中间只相隔了不到一个小时。面端上来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眼那碗没有放葱的牛肉面,说最后一句话:“我等会儿就回来。”
  司嘉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要在雪夜里独自抽了那么多根烟,满身颓废,肩身就像是垮过。
  是她从认识到现在,完完全全陌生的一个陈迟颂。
  周围喧闹不已,只有他们这桌很安静。司嘉撑着脑袋在看新闻联播,陈迟颂吃着面,直到他放筷,司嘉收视线,看到他还剩半碗的面,眉头微皱:“不吃了吗?”
  但同一秒,陈迟颂的声音也低在她耳边:“不问吗?”
  分不清是谁打断谁,两人都因此静了几秒,司嘉知道他的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摇了摇头,“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
  她已经看到了他的伤痂,就不会要他再次撕开给她看。
  陈迟颂抬头,又是一次长时间的对视,无关情/欲,像是经过漫长的博弈,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心甘情愿地要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揭给她看。
  他同样摇头,“没有不想……”
  可话音未落,司嘉搁在桌边的手机先响,她扫了眼来电备注,皱眉,再接起:“喂。”
  而司嘉不会知道,那一瞬间她错过的坦白会在之后,变成怎样的苦果,让她和陈迟颂都饱尝,少年青涩的爱恋会如何为此无疾而终,两人也将在往后的日子里,怎样一次又一次地纠缠。
  外面的雪终于停了。
  挂完电话陈迟颂沉声问她怎么了,司嘉还在消化刚刚突如其来的噩耗,短暂的沉默后,她噌的一下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被追出来的陈迟颂拉住手腕,他又问她去哪里。
  一门之外,寒风如刀,从司嘉的脸侧刮过,刺得生疼,她回过头,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红的:“医院。”
  -
  出租车在满是积雪的路上开过,留下一道很深很深的辙痕,车窗因为低温而结了层冰,司嘉的手从上车就被陈迟颂紧握着,她别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个冬夜真的很冷,很难熬。
  直到医院门口,司嘉跌跌撞撞地下车,被陈迟颂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他紧紧握住他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奶奶会没事的。”
  司嘉充耳不闻,满脑子只有司承邺在电话里说的话。
  动脉血管破裂,垂危,有可能挺不过今晚。
  急救室的红灯亮着,消毒水味比普通门诊要浓上几倍,司承邺在长椅上垂头坐着,听见脚步声,偏头,看到她,也看到她背后的陈迟颂,但只是两秒,他把目光移回司嘉身上,站起来,不等她问,他先说,声音里同样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还在抢救。”
  司嘉看了眼红灯旁的计时器,显示已经抢救了四十分钟,嗓音带哽,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是说要把奶奶接过去一起住的吗?为什么没有?她住的那个小区有多破你不是不知道,之前就摔过两次。”
  “是你奶奶她不肯,她说住惯了,不肯搬。”
  司嘉听到这话直接笑出声,扭头看着司承邺,“你什么时候这么听她的话了?她当初叫你断了和外面那些女人的联系,好好和我妈过日子,你听过吗?”
  这话一出,司承邺就像是被戳中痛处,他沉声呵了她的名字,目光肃然地看着她,一副到底谁是老子的气势,接着转向在场的唯一一个外人。
  陈迟颂没有理会,他只低额在司嘉耳边说了句:“我去打个电话。”
  手术室的门仍紧闭着,时钟的嘀嗒声流逝,就在这样一个安静而微妙的时刻,是司承邺先压下情绪,他再次看向司嘉,问:“那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么大的雪,你奶奶为什么非要出门?”
  司嘉抬眼。
  “因为她说要给你送糖醋排骨。”说这话的时候,他弯腰,从休息椅旁的地上拿起一个保温袋,递到司嘉面前。
  保温袋因为掉过在地上,沾了一层灰,还有被雪水浸湿的痕迹。司嘉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僵住,两秒的愣神,她看了看司承邺。
  而与此同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动静,司承邺侧头,司嘉僵在原地没有动,似乎难以接受奶奶是因她而出事,眼角发涩得快要无以复加,她听见司承邺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下一秒是郁卉迎的声音,反问他:“妈怎么样了?”
  司承邺仍回了那四个字。
  郁卉迎点头,把手里拎的快餐盒给他,说你先吃饭,然后转向司嘉,在她肩上抚了抚,“奶奶会没事的。”
  和陈迟颂如出一辙的安慰。
  司嘉不吭声,她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后知后觉的凉开始从心口蔓延,手搭在膝盖上,掌心握着的手机在第三次响起时才被她接通,放在耳边,“妈。”
  旁边的司承邺听见这个字眼动作一顿,郁卉迎亦然。
  “嗯,买好了,我没事……”
  “是……奶奶,她出了点事,我现在在医院。”
  “在抢救。”
  寥寥几句,多的话她说不出,似乎是不想让电话那头的人担心,她要挂电话,被叫住,又接着听了两秒,她说好。
  然后司承邺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妈妈问你,她可不可以来。”
  郁卉迎的手指扣紧了包链子。
  “她还说,好歹婆媳一场,医院里也有她认识的人,可以帮忙。”
  徐徐说完,司嘉先看了眼郁卉迎,再低头看他,气氛悲凉又落寞,而就在司承邺要点头的档口,走廊上传来另一阵脚步声,不乱,很沉稳,三人的注意力下意识地被引过去,司嘉侧头就看见去而复返的陈迟颂。
  他身旁还跟着三四名白褂医生,看样子跟他都熟,在听他说情况。
  直到快要到她近前时,他才抬头,而后步子一停。
  隔着三米的距离,他的视线折过司嘉,看清了坐在司承邺旁边的郁卉迎后,那瞬间眼里划过世事无常的自嘲,又夹着意料之中的可悲,无声地扯了扯唇。
  郁卉迎同样盯着他,比他多一丝惊,胸膛起伏明显,垂下的手攥紧,掐着掌心。
  但两秒后,陈迟颂的神情恢复如常,他停在司嘉面前,“这几位都是我爸的朋友,神经外科的权威专家。”
  司嘉有点怔地看着他,想到他之前说去打个电话,欲言又止。
  司承邺这才正正经经地打量起面前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先前想问的也终于在此刻问出口:“你是?”
  “我是司嘉的朋友。”陈迟颂秒回。
  司嘉皱眉看他,是因为明明白白地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却没想到他甘愿在这种场合变成这样一种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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