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开到一半的时候,她右边空着的那张椅座突然被人放下,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随后有人悄无声息地往她怀里扔了一块巧克力。
司嘉睁眼就看到一个明晃晃的陈迟颂,愣住,他俯身坐下时两人视线相交,对视两三秒,但谁也没说话,各自收视线,只有搁在同一个扶手上的手肘,近在咫尺地相抵着。
就这样捱到大会结束,到了放学的点,所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陈迟颂起身,司嘉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地随着人潮往外走。
借着周遭的喧闹,司嘉才边走边开口说第一句话:“陈迟颂,你胆子可真大。”
居然敢当着年级主任的面就坐到她旁边。
陈迟颂脚步也没停,他微微侧头,不着调地哼笑一声:“没点胆子能泡你?”
这话司嘉不乐意了,“干什么,说得我很难泡一样。”
“你有多难泡自己不清楚?”说这话的时候陈迟颂倏地停住,司嘉始料未及,人生第二次往他身上撞,但紧接着手臂被他握了把,头没磕上,耳边同时传来陈迟颂吊儿郎当的低笑:“这么急着对我投怀送抱啊?”
司嘉无语得就快要翻白眼,刚站稳,没好气地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结果他八风不动的,她自己倒是因为惯性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被他揽着腰,拉回身边。
陈迟颂叹笑:“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说完司嘉再懒得搭理他,几步往前走,迅速和他拉开几拨人的距离,陈迟颂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垂头笑了笑。
那天放学是孟怀菁开车来接的司嘉。
因为说好了要去南澜湾住两天,吃完晚饭司嘉先回金水岸收拾了几件衣服,多的东西也没拿,孟怀菁那里都有,临走前把summer带了过去,胖乎乎的一只,把它抱上车花了司嘉不少力气。
一路上车载电台里循环放着布鲁斯和摇滚,summer趴在后座甩着脑袋,挺乐呵,挺嗨的,司嘉玩了会手机,和孟怀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拐进小区,司嘉收了手机,她习惯性地蜷坐在副驾上,抱着膝,偏头问孟怀菁:“妈,你这次在国内待多久?”
车缓缓驶进地下停车场,孟怀菁目视着前方:“大概能过完年走吧,但也说不定,也许会提前,也可能开了春再走,怎么了?”
司嘉摇头,“没事,我就问问。”
孟怀菁打着方向盘笑:“反正你的十八岁生日妈妈肯定陪你过,还有半个月,你好好想想要什么礼物。”
“嗯。”
上了楼司嘉才发现孟怀菁买的是个大平层,视野很宽敞,整面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司嘉驻足看了会儿,直到整个人被孟怀菁从后面抱住,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一愣,“……妈?”
孟怀菁嗯了一声,伸手握她的手腕,又握她的腰,皱眉说:“怎么这么瘦?”
“正常体重。”似乎怕孟怀菁不信,司嘉又补了句:“我吃得不少。”
孟怀菁片刻没说话,微不可闻的一声叹,然后去牵司嘉的手,就像小时候教她学走路那样,“吃得不少不行,要多吃点,营养才能跟得上,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想吃什么就买,知不知道?”
“知道了。”司嘉应下。
孟怀菁接着转话题:“哦对了,明天中午跟妈妈去吃顿饭,见几个朋友。”
司嘉闻言偏头看她,“朋友?”
“嗯,”孟怀菁不以为意地笑,“就是妈妈这次回来要参投的项目负责人,未来的生意朋友。”
“那我去干嘛?”
“算是家庭聚会,没人一上来就谈生意的,你到时候只管吃就好了。”孟怀菁松开她,她转身,两人面对面站着,孟怀菁捧她的脸,“他们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孩子应该也和你同龄,你就当去交个朋友,好吗?”
司嘉点头。
墙上的钟时针指到八点半的时候,司嘉带summer下楼放风,走到门口,被孟怀菁叫住,她走上前,把手里的围巾在她脖子上系好,又往她口袋里放了两个暖宝宝,才笑着说:“行了去吧,早点回来,天冷。”
“好。”
外面温度确实低,没下雨没下雪,月明星稀的,就是干冷,幸亏有孟怀菁给的围巾,风没往脖子里灌,司嘉一手插兜,一手缩在羽绒服袖子里,任凭summer怎么撒欢,她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晃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微信上收到Diana发来的消息,让她注意查收上次拍摄的尾款,又说要请她吃饭,谢谢她当时救急。
司嘉这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字回Diana说吃饭就不用了,她也不亏。
Diana很快又发了条语音过来,司嘉点开:“嘉嘉啊,听姐一句劝,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姐等你高考完。”
点到为止,满含期待和雄心抱负的一句话,司嘉听得明白,但她对此也只是淡笑了下,没给Diana任何承诺,只说到时候看情况吧。
而后就没再管她又发来了什么,只在退出微信时手指一顿,司嘉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在马路坎边自娱自乐的summer,三秒后她叫了它一声,它立刻跟能听懂似的回头。
司嘉笑着举手机,“来,看这儿。”
summer摇着尾巴转身,吐着舌头,下一秒,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司嘉低头点开那张照片,茫茫夜色里,通体雪白的萨摩耶真是又亮眼又可爱,越看越喜欢,她又切回微信,把这张照片往朋友圈一发,依旧没有配文,这个时间段,正是网上冲浪的高峰,没过多久,评论点赞就叮当叮当地响,在空荡的街头存在感很强,但司嘉没有急着看,过了会儿,她才点进互动通知,指尖划了两下,找到她想看的那条。
20:47,陈迟颂赞了这条朋友圈。
20:48,陈迟颂评论:这是你养的狗么?
司嘉回他:是。
发出去的瞬间,陈迟颂的另一条评论紧接着又来:【你在武宜路?】
能问出这话,八成是看到照片左上角的路牌了,司嘉仍旧回了一个是字。
然后没过两分钟,陈迟颂的语音通话直接进来,司嘉走到路边的一张长椅坐着,背风,慢条斯理地接起,“喂?”
“你什么情况?”
他开门见山地问这么一句,司嘉笑着边逗summer,边回答:“我能有什么情况?在武宜路上遛狗呗。陈迟颂,你也别想多了啊,我这回可不是来找你的。”
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顿,陈迟颂的脚步似乎停了下,又问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妈在南澜湾买了套房,这周末我到她这里来住两天。”
“……南澜湾?”
“嗯,南澜湾。”
天隽墅和南澜湾同属万禾房地产集团,一个别墅群,一个高档公寓,都在武宜路上,小区之间一墙之隔,近的很。
陈迟颂又问一句:“这么巧?”
司嘉点头,“这么巧。”
风声呼啸在听筒边,电流滋滋地轻响,挂断前陈迟颂说最后一句话:“那你等我五分钟,别站风口。”
司嘉笑了笑,然后真就在长椅上定定心心地等了他五分钟,期间把评论区的几条消息回了,许之窈依旧活跃,她也是个狗控,对萨摩耶完全没有抵抗力,激动地问她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到她家去摸摸,司嘉说都可以。
许之窈发来一个亲亲的表情时,司嘉意有所感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朝她这儿走的陈迟颂。
没飘雪的冬夜,他就穿件加绒的灰色卫衣,也不知冷,仍是白天那条黑色运动裤,插着兜,一手牵着狗绳,手背青筋明显,Loki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懒洋洋地踱,身段又高又挺,橙黄路灯在他身后投下一道冗长的影子,对上她的视线后,他混不吝地勾了勾唇角。
等他走到跟前,司嘉站起来,summer看到同类,顿时兴奋起来,它没被拴着,可以肆无忌惮地围着Loki转圈圈,Loki一开始冲它叫,到后来似乎拿它没办法,就由着它往自己身上靠。
一黑一白,这下连Loki看起来都变得温顺不少,没那么凶了。
司嘉忍俊不禁地斜额朝Loki示意,问陈迟颂:“你也来遛狗?”
“不是,”陈迟颂却摇头,“遛狗是借口。”
司嘉看着他。
“我想见你。”他说。
第22章 霓虹
◎就像用目光吻过。◎
心跳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如擂鼓。
脚边summer已经扑进Loki的怀里, 两只爪子扒在它的身上,似乎一点也不怕生,更不怕它。
但也就五秒, 司嘉慢慢把手插回口袋, 她走到陈迟颂面前, 歪头笑了下:“那你现在见到了。”
陈迟颂垂眼,很低地嗯了声,然后视线从她的眉, 到眼, 到唇,一寸一寸, 无声却强烈。
就像用目光吻过。
司嘉就由着他看, 风吹着她的头发,有几缕折进了围巾, 陈迟颂一言不发地伸手帮她勾出来,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后那块肌肤。
有点痒。
然后笑容收住, 司嘉唤了声summer,正在忙着跟Loki拉扯的萨摩耶倏地一激灵,就跟军训被点到名儿似的,抬头看她。司嘉朝它招手, 示意它过来,话是对陈迟颂说的:“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家了。”
陈迟颂仍旧安静地收手, 直勾勾地看着她, 司嘉见他没有反应, 也无所谓, 带着summer转身就走, 两步之后,被叫住。
“我给你圈的那几道题记得做。”又懒又不着调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司嘉回身,瞪他:“陈迟颂,你好烦喔。”
“我这是在争取我的权益。”他秒回这一句。
“什么权益……”话戛然而止,司嘉反应过来,就这样又被猝不及防地被撩了下,而后看着一人一狗慢条斯理地从她身后绕到她面前。
陈迟颂一脸爷有问必答的混蛋模样:“做你男朋友的权益。”
“你好烦喔。”
司嘉仍旧说这四个字,明明白白的四个字,但意味明显不同了,视线交错,两人都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自己,还有今晚的月色。
那时月亮躲进云层,清辉皎洁,陈迟颂听着,不置可否地笑:“行了,你快回去吧。”
司嘉闻言也没再留恋,笑了笑,径直和他擦肩,留一个背影给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举过头顶朝他挥了挥。
陈迟颂又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尽头最后一盏昏黄的光晕里,才牵着Loki往回走。
-
进门时孟怀菁盘腿坐在沙发上办公,头发夹着,抽空抬头看她一眼,让她把桌上的红枣银耳汤趁热喝了。
“好。”司嘉照做,走到餐桌边坐下,手机在手边放着,那条朋友圈的评论仍在实时更新着,连带着消息栏里都多出几个红点,列表里那些熟或不熟的男生都在此刻,借着一条狗的名头,来和她搭话。
看了几条,都挺没劲的。
慢悠悠地剔出枣核,司嘉眼都没眨地把聊天框删掉,顺手把那条朋友圈也删了。
世界一下清净了,司嘉专心地喝汤。
没过多久,沙发上的孟怀菁抄送完一封邮件,电脑一合,起身朝她走过来,“甜吗?”
“还行。”
“嗯,我特意少放了点糖。”说着孟怀菁也抽椅子,往司嘉对面一坐,“不过我女儿就是漂亮,也不长痘,皮肤真好。”
司嘉没抬头,勺子舀着碗里的银耳,“长过。”
孟怀菁一时愣住,“什么?”
“高一下学期长过痘。”
那是她最浑浑噩噩,也是最叛逆的半年,一个人住在金水岸,爹不管娘不要,完全放养的状态,天天混日子,三天两头请假,拉着窗帘一睡能睡整天,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可能就那么一觉不醒了。
直到升到高二,换了班主任,开始有心理老师介入,情况才好一些。
但也只是好一些,她仍是年级里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作业不交,成绩倒数,违纪事一大筐,进德育处跟进食堂一样熟门熟路。
教过她的老师都觉得她无药可救了,只有她的班主任,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是他找到梁京淮,虽然司嘉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梁京淮的,能让梁京淮这样冷情的一个人愿意来淌这趟浑水,一淌就是一年。
客厅里分外安静,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声响,而后被另一阵凳脚后退的呲啦声覆盖住,所有的粉饰太平在这一刻被撕碎,最后一口汤喝完,司嘉站起身,“妈,我先去洗澡了。”
她把空碗放进厨房的水池,再从孟怀菁身旁经过,朝浴室走。
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听见孟怀菁在背后叫她:“嘉嘉。”
握上门把的手随之一顿。
“对不起。”孟怀菁说。
下一秒浴室门开了又关,紧接着花洒大开,温热的水倾泻而下,司嘉捋一把头发,仰头,任由热水从她额头滑落,淹过鼻息,有种让人清醒的窒息感。
出浴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孟怀菁仍在客厅沙发坐着,但大灯关得差不多,只剩靠窗一盏落地壁灯亮着,她没看手机没工作,就撑着额,人前雷厉风行的成功女性形象也被夜色吞噬得差不多了,听见动静她扭头看过来。
无声对视到第十秒,司嘉让她早点睡,孟怀菁没应,而是说:“嘉嘉,过完年你跟我去芝加哥吧。”
司嘉擦头发的动作倏地停住,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带你出国,你以后跟我。”孟怀菁慢慢侧过身,司嘉才发现她左手夹着的一根烟,已经燃到末尾,点点猩红在苟延残喘。
后知后觉空气里有很淡的烟味在飘,阳台开了小半扇窗,细风涌动。
司嘉没说话。
孟怀菁当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掸一记烟灰,然后俯身,把烟按灭在面前的水杯里,抬头看她:“这烟太烈,以后别抽了。”
与此同时司嘉看到茶几上有一包翻着盖的万宝路,是她放在床头柜里的那包,眉心微皱,“所以你现在要开始管我了是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咸不淡,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偏偏平静过了头,一字一句在悄无声息的深夜,无端编织出一副对峙局面。
孟怀菁欲言又止,沉重地呼吸着。
司嘉也不在意,湿漉漉的发尾贴着肩头,带着一丝凉意,她摇头:“我不想出国,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可是……”
孟怀菁想说什么,被司嘉打断:“妈,我累了,先去睡觉了。”
后半夜还是飘了雪,司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窗外在下着一场无人问津的大雪,而她梦里,是孟怀菁离开那天的那场大雨。
下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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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来是九点。
窗帘遮光效果好,一场雪后的微弱日光根本穿不透,司嘉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动身起床,洗漱完出房间,就看到坐在餐桌前的孟怀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