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理愣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陈迟颂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听不出情绪地开口:“继续。”
市场经理这才咽了下口水,接着汇报。
会议真正结束是在半小时后。
陈迟颂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李夏明,半个人都歪着,声音开得特别大,听见动静,朝他看过来:“会开完啦?”
“要么关静音,要么别玩。”陈迟颂说。
李夏明啧一声,嫌他扫兴,不过倒是关了手机没再玩,转而说:“晚上大刘组了局,万象广场新开的Club,去不?”
“不去,有饭局。”
李夏明不满地皱眉,“什么饭局非得你亲自去?”
说话间,助理在外面敲门,陈迟颂岔开话题让她进来,同时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口,下一瞬,他手臂上的纹身就这样明晃晃地落入了助理眼里。
墨色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但并没有岁月流逝而模糊,能明显看出来是一个女孩的侧脸。
助理刚从下面被提上来,还没太多机会和这位年轻有为的陈总近距离接触,也见惯了陈迟颂平时冷淡的模样,所以这一幕对她来说冲击很大。
就像彻底撕去了禁欲的伪装,露出表里年少轻狂的野性,又仿佛要用这种方式祭奠他野蛮生长的青春。
那片纹身是他曾经为一个女孩俯首称臣的印证。
陈迟颂在李夏明旁边坐下,拿起烟盒,点一根,然后仰靠回沙发背,动作散漫,一股有别于平日的痞气又透出来,他朝半天没出声的助理扫了眼,“什么事?”
助理如梦初醒,掩在碎发下的耳根通红,但也深知陈总不养闲人,所以很快调整好状态,把手里的收购案递给他,交代完情况,想走,又被叫住。
下意识地抬眼,对上陈迟颂那双望不到底的黑眸,又是心跳错拍的两秒。
但陈迟颂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叫葛问蕊过来。”
助理带上门走了。
李夏明好奇地看一眼收购案上的字,而后愣了下,“……所以之前搞恒和集团的人是你?”
陈迟颂不置可否,换左手夹烟,右手翻着文件。
“是……因为司承邺的那件事?”
等不到陈迟颂的回应,他兀自说着:“可司承邺是活该,他自己造的孽,你现在收购了恒和集团,不是自找麻烦吗?”
连他这个游手好闲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恒和集团负着债,拖着一副空壳,是多大的烫手山芋。
陈迟颂手部终于有动作,他把没抽几口的烟捻灭在烟灰缸,偏头笑道:“你想太多,我开公司的,又不是做慈善的。”
李夏明还想说什么,门再次被人敲响,但这回没等陈迟颂指示,那人就径自推开进来。
一身杏色西服套装,细高跟,走动发出脆响,温柔又强势。
葛问蕊走到陈迟颂面前,目光平静又隐忍,“陈总你找我?”
“嗯,”陈迟颂的视线仍垂着,没有施舍给她,“晚上跟我去吃顿饭。”
葛问蕊闻言怔了下,想问的话到嘴边,变成:“好的。”
“具体要求等会邓凌会告诉你。”
“好的。”
但应下后,葛问蕊没走,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手垂在熨烫得体的西裤边,不自觉地蜷起,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跋山涉水才走到他身边的男人。
陈迟颂抬头看她一眼,“还有事?”
李夏明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看向她。
葛问蕊就在两道笔直的目光里深吸一口气,开口:“这周末的高中同学聚会你来吗?”
陈迟颂半晌没动,然后抬了抬下巴,没留多少情面地回:“现在是工作时间。”
葛问蕊懊恼地点头,“抱歉陈总。”
门一关上,看完半场戏的李夏明就笑嘻嘻地说:“陈总真是严格。”
陈迟颂给他一个没事就滚蛋的眼神。
李夏明只当没看见,腿往面前茶几一抻,两手向后垫着后脑勺,“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附中当年的八卦啊,这姑娘喜欢你可是众所周知。”
适时陈迟颂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有消息进来,他低头看着,不以为意地笑一声:“她喜欢我,关我屁事。”
“那你招她?”
消息回完,陈迟颂才好整以暇地睨他一眼,“麻烦你搞搞清楚,我这儿的员工都是人力资源部招进来的,谁有本事通过一层一层筛选,我就用谁。”
李夏明闻言拖腔带调地哦一声,又问:“那同学聚会你去吗?”
“关你什么事?”
李夏明不依不饶,“去还是不去?”
陈迟颂唇角仍勾着淡淡的笑,“看情况。”
“什么情况?”
“今天晚上的情况。”
-
飞机从黑夜坐到白天,落地北江是下午一点,太阳正烈。
贺遇青两天一夜就跟着她瞎折腾了,她赶他回去休息,与此同时接机口有内地分公司的负责人在等他们,出机场,坐上车都很顺利。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司嘉说不出什么心情,很复杂。
车在疾驰,总经理在交接一些事宜,问题听着似乎还挺严重的,他皱着的眉始终没舒展,司嘉侧头看着窗外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经过的路好像全都翻新过,高楼大厦也建起好多。
直到总经理挂了电话,他是个久居国外的华裔,这会儿语言入乡随俗切换得很快:“司嘉啊,本来这趟轮不到你,但正好这次甲方集团的总部在北江,你家乡,我们为表合作诚意必须得来,带你多少方便点。”
司嘉把目光从窗外移回,如实说道:“但我也很久没回来了。”
上次回来还是司承邺出狱的时候,说到底是爸爸,她不可能不管,安顿了他,又去墓地祭拜了奶奶,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事,你跟着我就行。”
司嘉点头。
商务车很快停在一家高档酒店前,他们一行人连夜赶来,飞机上就算睡过,但质量也不会好,为保证晚上的谈判顺利,总经理让他们先行休息。
司嘉巴不得,她从前台那儿拿过房卡,进了门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是下午四点,手机系统已经跳回国内运营商,微信里有同行另一个小姑娘二十分钟前给她发的消息,问她还在睡吗。
睡得神清气爽,司嘉有点儿想抽烟,但手边没有,她只能作罢,斜靠在床边,打字回:【刚醒。】
然后没过两分钟,房门直接被敲响,司嘉打开,看见门口一溜人,那姑娘站在前面,手里提着几件衣服。
或者准确来说,是裙子,长的短的都有。
司嘉挑眉,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手一松,侧身让她们进来。
小姑娘还好心地解释:“嘉姐,李总说今晚的饭局比较重要,不能怠慢……”
司嘉摆手,“我知道。”
说好听点是盛装出席,说难听点,她就是去当个撑场面的花瓶,男人的谈判桌,女人又说不上话,更别提她就是个秘书,人微言轻,不过对方老总要是看上她了,这事儿应该就好办多了。
她都懂,也并不排斥美貌变现这种事,她长这张脸,是天生优势,凭什么不好好利用。
既然漂亮能招来妒忌,照样也能送她上青云。
只要不做底线之外的事。
司嘉选了一条黑色开叉长裙,到脚踝,露肤不算多,不过肩上两条细带,松垮地挂在锁骨上,胸口弧度若隐若现,头发微卷,留几缕在前面遮春光,她让造型师化了个浓妆,红唇乌眉,眼波流转,看一眼都仿佛要被勾去魂魄。
小姑娘早就听闻公司里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是明明能靠脸,却偏靠着能力往上的,但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机会和司嘉碰过面,直到司嘉做了总秘,她才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而此刻,这份光芒不再掩藏在她平日随性的通勤衣服里,美得一呼一吸都像沾了毒,让人上瘾。
司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勾唇。
李建东看到司嘉时也是愣了下,但基于礼貌,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笑了笑说:“很漂亮。”
“谢谢李总。”
晚上的饭局订在市中心一家私人会所,独栋大楼,五层以下是餐厅,中西都有,而五层往上,就是各种消遣娱乐场所,各取所需。
说白了,就是声色犬马的名利场。
电梯停在四楼,服务员一路领他们到走廊尽头那间包厢,还体贴地推开门。
包厢里亮如白昼,水晶灯在头顶吊着,折射出点点碎光,有那么一瞬,司嘉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也曾在午夜梦回,想过和陈迟颂重逢的场景,但绝不是眼前这种。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坐在众人中间,有人谈笑风生地叫他陈总,他漫不经心地应,夹烟的手还是修长,眉骨比起少年时,更加硬朗,闻声看过来,那双眼睛薄情又多情,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隔着喧嚣,隔着热闹,她仿佛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那个眼神太赤/裸,分明就像是猎人看到猎物。
然后说,抓住你了。
第52章 霓虹
◎“谁教你的睡完就跑?”◎
直到李建东在旁边提醒她一声, 司嘉才回过神。
但没收视线,她扫过在场的人,当目光触到葛问蕊那张淡妆浓抹的脸时, 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 相反的, 是葛问蕊面色一白。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掐进掌心,痛,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就知道今天陈迟颂一反常态地让她跟来吃饭, 没有好事。
而这间隙,司嘉已经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一下又一下, 就像是踩在她心上。
明明都远走高飞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些年她一直有在关注司嘉的动态, 知道她上了哪个大学,知道她在哪工作, 她看起来在国外过得很好,好到乐不思蜀。
而陈迟颂就像忘记了这个人一样。
身边熟人从来不提,他也不问。
他那么骄傲,当年无差别地被司嘉抛下, 没有生恨都是好的,她可以等,等多久都愿意, 至少现在待在他身边的人, 是她。
但紧接着陈迟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总, 幸会。”
与此同时他站起身, 司嘉就这样更直观地看到了陈迟颂从少年到男人的变化,身段愈加挺拔,光是站在那儿,就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伸出的右手上扣着一块名表,生生压住骨子里的放浪形骸,矛盾又复杂。
李建东忙不迭和他握手,“陈总,久仰大名。”
明明对着的是比他小上两轮的晚辈,却不自觉低头哈腰,挺要命的。
但更要命的,是陈迟颂慢悠悠地收回手,朝他旁边一抬下巴,“这位是?”
话落,司嘉顿时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唰的一下落到她身上,有别于进门时那些油腻带有观赏性质的看,这回是实打实的打量。
这种场合,酒是调剂,那女人就是助兴,但不管是哪样,似乎都不值得陈迟颂多问这么一句。
论漂亮,李建东带来的这个女人确实属于顶级的那种,不止脸蛋,还有给人的感觉,艳而不俗,明明是笑着的,却有种若即若离的清冷感,像风,抓不住,可是陈迟颂这么些年,哪样的女人没见过,白富美倒贴都屡见不鲜。
李建东回答说是秘书,末了还轻推司嘉一把,给她使眼色:“这是嘉颂集团的陈总。”
司嘉脑子轰的一声。
嘉颂集团。
人人都只知嘉颂寓意好,有助鸿运,却没想过这名字会和一个女人有关。
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向陈迟颂。
他也正看着她,瞳孔依旧漆黑,经年的沉淀让他不复少年痞气,和他对视起来,有种明知前面是深渊,却甘愿往下坠的悲感。
手臂又被顶了下,李建东轻咳一声,司嘉敛神:“……陈总好。”
但这次陈迟颂却没有搭理她伸出来的手,仿佛刚才都只是大家的错觉,他还是他,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产生兴趣。
有人怜香惜玉地笑着解围,司嘉见状缓缓收回手,无视葛问蕊望她欲穿的视线,跟着李建东在离陈迟颂不算近的地方落座。
这场饭局,他们是求方,而陈迟颂是供方。
酒喝了不少,话术一套套地递出去,但陈迟颂就是不给一句准话,他靠着椅背,衬衫扣子因为酒兴解了两颗,露出分明的锁骨,那条十字架项链又带回了颈间,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听条件,辨好坏,然后再准备定他们的生死。
明明他从始至终都没看她几眼,但司嘉却觉得无处遁形,呼吸间都带着痒,一种把自己毫无保留送到陈迟颂面前的痒。
她借口去上洗手间。
走廊空荡,两侧有窗,清淡的月光洒进来,搅动一地阴影,司嘉从包里摸出烟盒,把下午没能抽到的那根烟补上。
烟雾袅袅,她眯眼看向窗外浓郁夜色。
她这么多年没回来,除去工作忙之外,也有逃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迟颂,她害怕看到他恨她的眼神。当年她不顾他的挽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于情于理,都是她负了他。
可是现在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想着,身后传来四平八稳的高跟鞋,不用回头司嘉都知道是谁,她眼皮依旧懒懒地半垂着,掸一记烟灰。
那截烟灰刚好掉在离葛问蕊鞋头两厘米的地方,她皱眉后退一步,“原来你连抽烟都会。”
偏偏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学好的女生,偏偏是司嘉。
“很稀奇?”司嘉闻言轻笑一声,动了下身体,转向葛问蕊,身高差距一如既往,她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墙边,朝葛问蕊吐了一口烟,“再告诉你个秘密啊。”
葛问蕊看着她。
“高二让陈迟颂在国旗下念检讨的那根烟,也是我的。”
葛问蕊神情微不可见地一滞。
司嘉笑笑,从头到脚扫了眼葛问蕊,一袭白色抹胸长裙,要多纯有多纯,要多仙有多仙,和她站在一块儿,把她衬得跟祸害众生的妖女一样。
“现在混得挺好啊,葛总。”司嘉勾唇,轻飘飘地咬出后两字。
这茬似乎让葛问蕊有了不少底气,她站更直,盯着司嘉的眼睛说道:“知道我陪陈迟颂去谈过多少合作吗?知道我帮他拿下了多少case吗?”
司嘉懒得回应。
“陈迟颂这种男人,什么都不需要做,我都愿意把一辈子耗他身上,当年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刚好,我求之不得,而且现在有能力和他站在一起的人,是我。”
“所以呢,他和你谈了?”
四目相对,司嘉并没有表现出一丝被挑衅的失态,她只气定神闲地问这么一句,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像一针扎在痛处,难以忍受。
葛问蕊不想否认,却也没法承认,因为陈迟颂对她,和对公司里任何一个保洁,都没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