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楼岩峰也沉吟着开口,“凶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这个举动说明了凶手的情绪,懊悔,敬重甚至可能是爱戴……”
谢宜修安静地听他们说完,才缓缓地说,“我基本同意,再补充一点,这个案子和胡建军的挖心案凶手是同一个人?”
众人都愣了一下,面面相觑。
老刘沉思了一会儿,“为什么?这两个案子看起来并没有明显的共通点。”
“凶手用的是同一类凶器,下刀手法也一样。”谢宜修解释。
“我说你干脆当法医算了,能不能不要抢饭碗啊,查你的案子就行了,看什么尸体啊,”宁朔的声音幽幽的,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和戏谑,“你们老大说的没错,凶手是同一个人。死者是被割破喉管致死的,用的是一次性手术刀,下刀快准狠,没有一点点迟疑,瞬间就夺人性命。”
“那也不足以说明这是连环案件啊。”
宁朔脱了白大褂,露出里面合身的白色衬衫,学着老艺术家的口吻说,“其实每个罪犯都好比一个画家,他们的杀人手法就像是绘画技巧一样,一般是无法模仿复制的。这两个案子的凶手下刀方式凌厉果决,连刺入的角度都堪称完美,绝对是同一个人所为。”
“可是胡建军不是李明炜杀的吗?”
“李明炜慌乱间刺伤了胡建军,腹部凌乱的伤口说明他的害怕恐惧,可是胸口处的伤却老道熟练,”谢宜修停顿了下,摸出一根烟点燃,“正常情况下,一个人在短时间做不到这么大的转变。”
气氛一时间窒息般的寂静,众人的心头都是一凛,多年刑警生涯的经验告诉他们,这次面对的是一个高智商的罪犯,他已在这座平静的城市里制造了两起命案,甚至还会有更多人面临死亡的威胁。
谢宜修语气微沉,“准备并案调查吧。”
第16章 复制悲剧
次日,是个晴天,暖暖的阳光照射进窗户里。
浔音皱着眉头从不知名的梦魇中惊醒过来,睁着眼怔怔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思绪放空。
一阵铃声陡然响起,她猛地清醒过来,抓起床头柜上狂响的手机,时间已经到了中午11点了。闭了下眼睛,昨晚的记忆慢慢回笼,昨晚去警局做了笔录之后是谢宜修送她回家的,其间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一回到家到头就睡着了,没想到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另一只手接起电话,声音沙哑,“静娴。”
浔音前两天就吩咐过林阿姨拿走这两日的报纸,并且留意不要让静娴看到新闻,因此她还不知道这两日湖城发生的命案,此时的她语气轻快又愉悦,“浔音姐,你什么时候过来啊?我们是在家里吃饭还是出去吃?”
浔音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才想起来今天是5月7号,正是静娴的生日,她们昨天约好出去玩的,“出去吃吧,稍微等一下,我很快就过来。”
匆匆起床整理了一下,浔音就出门了,路过大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望了一眼岗亭,里面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保安。那个慈祥可爱的老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热情地对她说“早上好”了。浔音鼻子一酸,心里说不出是种什么滋味,就是觉得很难受。
收起了情绪,浔音带着静娴去了市中心一个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综合商城。
正巧碰到有商店搞活动,可爱滑稽的小丑站在店门口表演魔术,还有的在发气球,小孩子们都被吸引过来,团团围住发气球的小丑,叽叽喳喳说着话。
静娴很久都没有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了,颇显得有些拘谨,但更多的是兴奋,苍白的脸上透出红晕。
吃了饭又逛了一会儿,浔音怕静娴的身体会吃不消,就提议休息一下,然后自己去旁边的冷饮店买冰激凌。
商厦供顾客休息的地方坐了很多人,静娴推着轮椅去往最角落里。她好奇又羡慕地看着年轻的少年少女们结伴欢笑着逛着各种店铺,心底不可抑制地难过起来,她摸着自己的膝盖,自己的双腿早就已经萎缩,感受不到外界的任何刺激。
记忆里自己和朋友逛街的场景已经变得很遥远很模糊了,有些东西拥有的时候从来就不觉得珍贵,只有失去了才会明白。
身旁坐着的女孩子们低头玩着手机,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哎,听说湖城也出了个挖心狂魔,不知道是谁这么变态。”
“谁知道呢,最近不太平,晚上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
静娴觉得这些声音像是来自久远的过去,一阵一阵,极其模糊地在耳边幽幽回响,只有“挖心狂魔”四个字格外残忍清晰。
她推着轮椅往前,声音微颤地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细声交谈的女孩子们愣了一下,有一个圆脸的姑娘最先反应过来,友善地笑了下,把手机递给静娴,“可以。”
那是湖城圈的微博头条,那些文字静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只怔怔地盯着那张附在文字下图片:一个男人躺在血泊里,心口的位置被打了马赛克,旁边的一处地上也进行了模糊化处理。
呼吸急促,静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一些恐怖血色的记忆如潮水般涌进脑海:漆黑可怕的仓库,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不停有人哀嚎着,无数的人死去,心口那个大大的血窟窿昭示着他们死前所经历的痛苦。
不要,不要再杀人了!哥,景云,快救我!
“你没事吧?”静娴瞬间惨白的脸色吓坏了几个小姑娘。
“啊!”静娴低声叫了一声,她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圆脸姑娘,“你的手机,谢谢。”
浑身一阵一阵发冷,她仿佛感觉到周围有一双恶毒的眼睛在看着她,她慌乱地推着轮椅想要离开这里,面前有一个低矮的台阶,她却没有看见,依旧转着轮子冲了下去。
“小心!”
身后传来圆脸姑娘的惊呼。
静娴觉得轮椅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体不能控制地向一边倒去。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身后狂奔而至,一双白皙修长的大手牢牢抓住了失衡的轮椅。
浔音从冷饮店出来,手里拿着两杯圣代。
前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孩的惊呼声,抬头一看,脸色顿时一变。当下也顾不上什么冰激凌了,把圣代往垃圾箱一扔就快步跑过去。
静娴似乎吓坏了,惨白着脸,额头冷汗涔涔,一瞬不瞬地盯着救了她的那个男人。
浔音蹲下来上上下下查看,惊魂未定地问:“静娴,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回答,她疑惑地抬眼看去,静娴还是维持着原来的姿态,睁着眼直直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浔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出现在视线里的男人个子很高,穿着一件纯黑的衬衫,下面是黑色的休闲裤,样貌英俊,五官很深刻,有点像混血儿,那张立体的俊脸上此时面无表情,下巴微微抬着,唇角紧抿。
她怔了一下,倒不是因为男人的帅气,而是因为她见过这个人……就在谢宜修书桌上的那张照片里。
“宋景云。”静娴抬着头,神色倔强地看着这个男人,颤抖地叫出他的名字。
宋景云微怔,眸底快速划过一丝暗芒,他沉默地看着静娴,“谁让你出门的,谢宜修就是这么保护你的?”他皱着眉,很不高兴的样子,语气也有些差。
他今天早上就到了湖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谢家别墅,然后又跟着静娴和浔音一路来到商场,若不是静娴险些摔倒,恐怕他是不会露面的。至于原因,宋大专家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还没想好如何面对静娴才躲着她。
这个离开五年的恋人一回来就埋怨自己的哥哥,静娴也不生气,这样的语气只让她觉得心头酸涩,这个男人一直傲慢又自信,却因为那件事而内疚数年,甚至不敢来见她。
“景云,你回来了。”她仰头看着他微微的笑脸,这些年的思念、害怕和刚才的恐惧,在他出现的这一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给了他五年的时间,这一次,再也不会让他走了。
宋景云原本板着的脸,在她的笑容里不由自主地柔和起来,他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愿承认这五年说是查案,实则是害怕面对她。
来湖城之前,他想象过无数种见面时她的反应,却没有一种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触动。
“嗯,我回来了。”
到了中午,刑警队众人匆匆扒完了午饭,局长就让大家准备开会。
简单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
王超低声问谢宜修,“老大,省局派来的专家是谁啊?会不会是个大人物?”他默默地在心里把国内所有有名的大刑警都设想了一遍,究竟是大名鼎鼎的神探裴楚,还是冷艳的女刑警苏子瑜呢?又或者是国外的犯罪研究专家?
开门声打断了王超的幻想,局长走了进来,在他身后是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
众人都怔了一下,楼岩峰压抑地低叫了一声,“是宋景云!”
谢宜修面色一沉,冷冷注视着宋景云。
局长笑着向大家介绍,“这是宋景云,国内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是省局派来协助我们破案的,希望你们能和宋先生共事愉快。”
话音刚落,鼓掌声就此起彼伏响起来,宋景云在犯罪心理学领域的成就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表述出来的。
谢宜修在未歇的掌声中站起来,面容冷峻。
局长多少知道点他们的往事,不由提醒道,“宜修,工作为重,其他事私下里解决。”
他扯起唇角笑了下,冷酷又饱含嘲讽,“我明白,局长。”
刑警队的众人顾不上工作,都好奇地趴在窗口张望。
外面的走廊里,他们的老大正和宋景云面对面站着,两人都表情冷冷的,火药味十足。大家心里都有点激动,仿佛是听了个什么大八卦一样。湖城神探和犯罪心理学的专家,这碰撞也太有看头了。
“有什么好看的,”老刘照着一排后脑勺拍了个遍,“不好好干活,都想挨揍是吧!”
王超脑门一疼,回头幽怨地看了老刘一眼,“哎呦,我说刘副队,你咋下手这么狠呢,”他抱怨了一句,很快又兴奋地说,“你看咱老大是不是和宋先生有过节啊,还是一山不容二虎,所以看彼此不顺眼?”
老刘丢个白眼给他,“你懂个屁!”喝了口茶,他慢悠悠地讲,“谢队和宋先生还有宁法医那是多年的好朋友,当年可是首都警局赫赫有名的三剑客,可惜啊……”
看热闹的众人齐齐转过头,兴致勃勃地问,“可惜什么?”
“可惜后来发生了6·20惨案,那个挖心狂魔是国内少有的高智商罪犯啊,当时首都警局所有的精英都出动了,还险些没能破案。我听以前的老队长说,那年因为宋先生的分析出了差错,导致营救行动失败,宋先生的女朋友也就是咱们谢队的亲妹妹,在那次行动中受了重伤成了残疾,你们想啊,宋先生在专业领域从未出过错,唯一的一次失误却害了心爱的女人,哎!”
“乖乖,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儿啊。”王超感慨着,伸头又往外张望了一眼。
走廊里两个同样不凡的男人对视而立,气氛寂静。
谢宜修收回目光,转头看向窗外,“这个案子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宋景云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懒懒地半倚到墙上,语气傲慢,“哼,就凭你那老到掉牙的传统刑侦?”
“当年你既然选择了逃避,现在就没有资格再出现。”
“我想你搞错了吧,”宋景云垂眸整理衬衫的褶皱,“我在想办法抓他,你我都清楚,死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他。”
“你这么执着于抓他为了什么?呵,为了静娴吗?”谢宜修嗤笑了一声,“你是为了你那该死的自尊,你不能容忍的是你在专业领域犯的错,不能容忍的是有人能在你手底下逃脱。”
这句话成功地让宋景云冷了脸,“随你怎么说。”
谢宜修此时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他和宋景云是多年的兄弟,也知道那件事对宋景云的打击有多大,但是只要一想到静娴,一想到这五年,他就忍不住生气。猛地向前一步,谢宜修狠狠揪住宋景云的衣领,“宋景云,我不管你是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你既然无法面对静娴,那就放开她,别让她继续等了!”
宋景云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神色,依旧傲慢又冷淡的样子,“谢宜修,我从来没有放弃过静娴。至于你说的愧疚?那是什么东西,我宋景云的字典里永远不会有那两个字。”
如果整夜的失眠、自虐般的回忆当时的场景是愧疚的话,如果任何线索也不肯放弃、国内国外不停地奔波只为找出凶手来替静娴报仇是愧疚的话,如果一个犯罪心理专家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不敢推理、再也不敢碰任何案子是愧疚的话……
那么,他是真的感到愧疚了吧?
不过,这些怎么能让谢宜修知道,这个一开始就阻挠自己和静娴在一起的人。
果然,当听到这句傲慢的话,谢宜修立马就怒了,“你真找揍是不是!”
宁朔一听说省局派来的专家是宋景云,就知道情况不妙,立马急匆匆从法医办公室赶过来,这才刚到门口就见到两个人剑拔弩张一幅要打架的架势。
“喂喂喂!你们干嘛呢!”他大步上前扯开两个人,“有没有搞错,大家都是兄弟,这么久不见,你们怎么一见面就要开打啊!”
宋景云理着凌乱的领口,淡淡地解释,“我没想动手,他让我离静娴远点,你说这么无理的要求我都没生气,难道我还不够容忍他?”
宁朔简直要扶额长叹了,这个家伙能不能别光长智商,好歹也长点心啊。见谢宜修又要发飙的样子,他赶紧站到两人中间,“行了,案子比较重要,这个连环案的凶手我觉得肯定和挖心狂魔有关,你们不抓紧破案还有心思打架?万一静娴又被盯上了怎么办?而且现在可能还会多一个浔音,你们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算陈年旧账上?”
谢宜修一言不发,皱着眉走进刑警队办公室。
宋景云看着他的背影怔了一会儿。
“哎,你别介意,他只是一时气愤。”宁朔拍了拍他的肩膀。五年来,这个男人并不好过,像他这样骄傲的人不会容许自己的失败,更何况这唯一一次的失败毁了他最在乎的女人。自己都明白的事谢宜修自然也是知道,不过对象换成静娴就不一样了,谢宜修说到底只是心疼妹妹,并不是故意要针对宋景云。
宋景云拍开他的手,慢悠悠地走进去,“别用哄女人的那一套来哄我,我要是什么都介意还不累死,他这点火气我会放在眼里吗?”当初他追求静娴的时候,谢宜修可没少发火。
宁朔无语。
这个家伙还是十年如一日地不会说话啊!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刑警们围着长桌坐满了一圈,局长也来了,和谢宜修并肩坐在上首。
宋景云慢条斯理起身上台。淡淡的阳光下,他站得笔挺,立体深刻的俊脸上神色淡淡,嘴角习惯性勾着,傲慢又严肃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