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谢宜修喝了掺杂了安神效果的热水,闭着眼平躺在床上。
浔音并没有过去,而是坐在院子一角,沉默着。
“别担心。”一杯水出现在眼前,抬头,宁朔弯着眉眼,在笑。
“谢谢。”她伸手接过。
宁朔在她身边坐下。
“为什么要催眠?”她问。
“宜修昨晚可能看见Ruin了,不过他可能被催眠或者吸入了什么药物,一直想不起来那人的样子,催眠可以帮助人唤醒藏在深处的记忆。”宁朔看了眼围满人的房间,笑着安慰她,“不过,你不用担心,虽然催眠不是景云的专长,但他的能力并不比一般的催眠师弱。”
“Ruin……”浔音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那为什么宋景云这么反对这个提议?”
宁朔默了片刻,“因为宜修的精神力很强,会下意识反抗。五年前他空难失踪,回来后有过记忆缺失的情况,当时有医生提出了催眠治疗,可是效果很糟。而且……”
他顿了下,过了半晌才继续说:“景云有过一次失败的催眠。”
浔音怔住。
“首都6·20惨案的时候,景云曾用催眠的方式来唤起一个目击者的记忆,但是他失败了,不仅失败了还被反催眠误导,导致了其后抓捕行动的失败。自那之后他就再没有尝试过催眠。”
“……”浔音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黑夜重现,四周静悄悄的。谢宜修走在小路上,看着似曾相识的画面,眉头微微皱起。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穿着宽大的黑色风衣。
“你一直在追,他被制住了,转过身来,你看见了他的样子,”有一个声音轻轻飘飘的传进耳朵里,带着蛊惑,“他长什么样?仔细地、慢慢地想一想。”
谢宜修忽然皱眉,睫毛微微颤抖,昨晚的画面在脑海中回放,那个人忽然转身,一双眼睛亮的惊人,闪着妖异诡谲的光芒。
太阳穴一跳,尖锐的痛自脑中蔓延开来,他猛地睁开眼睛,额头青筋浮起,头疼得几乎要炸开。
宋景云脸色一变,立刻扶着他坐起来,转头冲门外喊:“把他的止疼药拿来!”
楼岩峰离门口最近,立刻冲进去从椅子上挂着的外套里翻出一小袋药片,谢宜修头疼的毛病在局里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他会随身带止疼药。
药效发散得慢,谢宜修只觉得头痛欲裂,那种尖锐的刺痛和当年他空难后那段时间一样,让人恨不得就此晕过去。
浔音跑了进来,“宜修。”她抓住他的手,掌心一片汗湿。
他的脸苍白异常,没有一丝血色,额上青筋直跳,汗珠不停滚落。他一直是个内心强大坚忍的男人,从未在人前露出过一丝脆弱,哪怕痛极也一声不吭。
喉咙发涩,浔音没想哭,可是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滑落,她只能紧紧抓着他,仿佛这样就可以分担他所承受的痛苦。
宋景云站起来,拉走了楼岩峰,关门前楼岩峰还不放心地喊了句,“叶小姐,有事就喊我啊。”
窗外围着的人也被宁朔打发走了,房间里就只有他们俩。
也许是止疼药开始起作用了,一阵难忍的疼痛之后,情况开始好转。谢宜修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浔音的脸颊,手指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别哭。”嗓音沙哑发涩,不复以往的清冽。
浔音抬眼看他,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已经比刚才好些了,“还疼吗?”
“没事的。”他笑笑,拉着她一块起身。
浔音不肯动,直勾勾地看他,“你休息一下吧,案子其他人会处理的,不差这么一会儿。”
谢宜修微怔,浔音一向娴静理智,他已经很少看见这样的她了。看着她有些不满又似乎是撒娇的神情,心底慢慢泛起暖意,“害怕了?”
浔音垂下眼,声音轻不可闻,“你刚才看起来很不好。”
“对不起,”谢宜修忽然抱住她,“让你担心了。”
她回抱着他,没有说话,耳边又响起他低低带着沙哑的声音,“可是这次的罪犯不同以往,他还会再杀人的。浔音,和我在一起,也许并不安稳,你可能总会担惊受怕,但是相信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再怎么样都会活着,”他的吻落在她额头,带来阵阵轻痒,“我又怎么舍得让你难过。”
浔音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体温,“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的。
她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看似倨傲冷硬,实则有着最慈悲的心。他留在最前线奋战多年,放弃的升迁机会不是一次两次,那些冰冷的办公室留不住他铮铮铁骨。
他仿佛就是为了刑警这个职业而生的,这个看起来最不像警察的男人,一直有着一颗最正义的心。
村子里连续发生两件命案,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
村民们受迷信思想影响严重,而且林家父子死得凶,一时间大家都谣传是鬼怪害人。
催眠失败,谢宜修看见的那个人也无从找起,众人只好再次返回案发现场进行复查,之前天色昏暗,山间又地势复杂,为了不破坏现场,搜寻侦查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
林虎死在半山腰,据谢宜修所言,林虎是在11点半前后上山,后来他醒过来时林虎已经死亡,那是在2点多左右。因此林虎的初步死亡时间在晚上11点30分至凌晨2点这个范围内,死法与林新强基本一致。
现场其实并无多少线索,只在附近找到了一些没烧尽的香烛黄纸。
刑警队众人简直无法理解。林虎大半夜的为何要一个人来山上烧纸?连环案发生到现在,不论是傅筠瑶还是林家人都是古怪非常,实在令人费解。
“老大!发现了几个脚印!”
不远处传来小马兴奋的声音。
脚印有深有浅,大多掩映在草丛间,不细看很难发现。
小马正在做采样,一抬头看见谢宜修和宋景云都走了过来,“这里附近有好几组脚印,不过似乎有人故意破坏过现场,不太好采集,这个是唯一完整的。”小马指着一处地面道,“这个脚印的鞋码在41到42之间,应该是男人的脚印。”
宋景云蹲下来,戴着白手套的手在地上虚虚量了一下,“不见得,山村里的女人常年下地干活,她们的脚普遍偏大,凭脚印不足以说明凶手的性别。”
小马一愣,刚才还有些兴奋的心情一下子冷下来,心里憋屈得不行。可不是么?连环案发生到现在都死了三个人了,还有一个竟然死在自家老大眼皮子底下,但是到现在却连凶手的性别都不清楚,这要是说出去,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啊。
其后的取证调查也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
日头高照,已经临近10点,谢宜修叫上王超和楼岩峰回了趟湖城,案子无从下手,林筱成了现在最后的突破口。
正值下午最热的时刻,市区的温度分外灼人。
湖城第二中学的一间办公室里,风扇不停地吹着,因为设施陈旧而发出嘎嘎的声响。
这次谢宜修找的不是傅筠瑶的丈夫林扬,而是一名叫施洁的女老师。
在念书的时候,施洁和傅筠瑶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施洁大学毕业回到母校成为了一名高中英语老师,和傅筠瑶一直保持着很频繁的往来。
“几位警官是想问瑶瑶的事?上次不是问过了吗?”面对警察,施洁有些不安地问。
谢宜修淡淡道:“不用紧张,还有一些细节问题,想要跟你了解一下。你还记得林筱吗?”
“林,林筱?”施洁显然没想到会问到一个和傅筠瑶无关的名字,疑惑地抬头,“是不是失踪的那个林筱?”
时间太久,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仔细想了片刻才说,“还有些印象。”
“她和傅筠瑶的关系怎么样?有人说她们很要好。”
“她和瑶瑶?”施洁扬了声调,“不可能,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她们关系很一般啊,而且我知道瑶瑶不喜欢林筱。”
听到这样的回答,谢宜修微微皱眉,“关系不好?”
一旁王超和楼岩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一脸困惑,如果傅筠瑶和林筱关系不好,又为何要资助林家十几年?还是说太有钱没地儿花了?
施洁点头,“对啊,以瑶瑶的家世怎么也不可能和一个穷丫头好到哪里去吧。”
谢宜修:“林筱失踪前和傅筠瑶有什么冲突吗?”
“没有,瑶瑶脾气很好的,再不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表现出来。至于林筱……当时她好像喜欢隔壁班的一个男生,不过不确定是不是真的,都是大家瞎传的。”
“知道是谁吗?”谢宜修追问。
“不清楚。”她摇头。
“可以看一下那个班男生的资料吗?”
施洁:“当然可以,我带你们去档案室。”
……
12年前的学生资料保存得并不完好,找遍了整个档案室才找到几张当年的毕业照。
“就是这个班,当时在我们隔壁的。”施洁翻了翻档案袋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来。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最顶上印着“高二5班”的字样。
一排排的人里,谢宜修忽然看到一个很眼熟的面孔,视线往下,落在对应的名字上。
果然。
一个名字清晰地映入瞳孔——苏维。
第40章 死者是谁
虽然出了人命案,大家都人心惶惶,但是考古队的工作不能停,下午开始,站长就带着一行人再次去了荞麦山水库清理淤泥。
烈日当空,即便在山里,到了下午还是能感觉到闷热。
因为最近村子里不太平,家长们都很紧张,学校已经停课两天了。浔音早就整理完了文献,在学校里无所事事。
快要下午2点的时候,浔音请教了村里一位大娘煮了一锅当地有名的凉茶,准备给山上的研究员们送去。
到了发生命案那座山的山脚下时,她却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苏维?”
他转过身来,微微带起一点笑,看起来很温和亲切,“浔音,要上山?”
“嗯嗯,想送些凉茶上去。”浔音走过去,把篮子放在了脚边,“太阳这么毒,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人。”
浔音不解:“故人?”
“她走失在这片山里。”
苏维望着深绿色的群山,眼底无波无痕,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
浔音愣住。
走失?山里?
“你说的是林筱?”浔音很是诧异,脑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些想法,进村也有几天了,可除了林筱,并没听人说过这些年还有其他人失踪,“你认识林筱?”
苏维回头看她,表情有些许迷惑,“这很奇怪吗?”
“……”他的反应让浔音又是一愣,“也不是,不过没听你说过。”恐怕不仅是她不知道,他在村里五年,怕是根本没人知道他认识林筱吧?
“只是个故人而已。”苏维脸上神色温和淡然依旧,但声音淡淡,看得出是真的并不在意林筱此人,“我们不熟,不过,她是个很奇怪的人。”
这么说着,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些事……
那应该是在夏天,林筱跑上天台问他,“苏维,你喜欢我吗?”
喜欢?那是什么?
在他世界里没有什么是值得在乎的,他从不知为何而活,也不知感情是什么。
他对名利没有渴望,对虚无缥缈的情感更是全无兴趣,虽然懂得欣赏享受女孩的美好和舒适的生活,但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他的心中不曾有过任何人的影子,包括父母、朋友、老师……
可现在,这个娇弱却又十分大胆的女孩就这样堂而皇之地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的回答是什么呢?
似乎没有回答,倒是很不解地看了她片刻。
然后,她便哭了。
后来……再没有后来了,自那之后他再没有见过她,假期回来听班里的同学说,她走进山里失踪了。
她只是个不重要的人,谁会在意呢。不过决定支教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倒是突然出现她的样子,听人说她的家乡很穷,穷到一个学校里只有一个班级和一个老师。
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吧,看看那个奇怪的女孩成长的地方是什么样。
“我觉得苏维没有嫌疑。”
楼岩峰拿着毕业照仔细地看了好几遍,这才谨慎地开口,“他昨晚10点半就睡了,没有作案时间。”
因为小学宿舍不够,所以楼岩峰暂时和苏维住在一起,昨晚他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你确定吗?”
“确定,这些天我睡得一向不熟,他要是出门我肯定知道的。”楼岩峰说。
谢宜修垂眸沉默片刻,想起那个看起来像是活在化外一方里的男人,“嗯,先回清县再说。”且不说苏维是不是和焚尸案有关,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苏维不可能是Ruin,因为据村民说他在五年前的春天就来了荞麦村,没事一般很少离开村子,而6·20案是发生在初夏的首都。
走出二中,王超忽然收到局里的信息,说是画像已经画好了。因为傅筠瑶失踪的那条手链太过普通,他们只能通过知情者描述的方式请人画出手链大概的样子,方便他们的调查。
拐弯顺道去了趟局里,拿到画像后的王超失望得不行,“就是这种啊?饰品店一块钱一条好不好,这可怎么找!”
画像上的手链的确很普通,黑色的编织绳,只在中间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哑铃形坠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点。
谢宜修看着画像一言不发。
这样一条随处可见的手链,傅筠瑶为何珍藏数年?凶手又为什么偏偏拿走了这条手链?
沉默了一会儿,楼岩峰猜道:“会不会这条手链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而是凶手随手拿的用来迷惑我们的呢?”
王超:“那为什么不拿其他的呢,傅筠瑶的包里和身上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每一样可都比这条廉价手链来得好。”
“哦。”
此时车子已开出城区,道路两旁都是连绵的山脉,楼岩峰看着窗外,忽然极其兴奋地回头,“会不会和美剧里的变态杀人魔一样,凶手有收藏癖,所以才拿走手链。”
低头看手机的谢宜修抬头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状似认真地说:“你看多了。”
“臭小子,都说了让你少看点洋鬼子那玩意儿,”王超伸手在背上给了他一掌,“那破手链外面转一圈都能捡到,凶手不至于没品位到这地步吧。”
楼岩峰摸着被拍痛的肩膀,还是不甘心地嘀咕了一句,“也说不定啊,都说是怪癖了。”
谢宜修他们还没回来,村子里留下的刑警还在做走访调查的工作。
他们在山里找了近2个小时,终于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有一名刑警在草丛间发现了一把砍柴刀,上面带有血迹,疑似凶器,随后立即被送回局里做血样、指纹分析。同时林新强、林虎的尸体也被带回了清县警局作进一步的尸检鉴定,宁朔、宋景云跟着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