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用了晚膳后,江絮清和裴扶墨一同回了寒凌居。
裴灵梦刚从玉荣堂出来,看见裴幽站在廊下一直望着前方站着不动,便拍了拍他,“大哥,你一直看着二哥和二嫂的后背做什么呢?”
裴幽倏然回神,轻声道:“我瞧着怀徵与慕慕成婚几日,还担心因为怀徵性子太冷,与慕慕难以融洽相处。”
裴灵梦懔松:“大哥多虑了,他两感情好着呢,你恐怕不知道,慕慕和二哥自小便跟连体婴似的,他二人的关系比所有人想的还要亲密,即便吵架冷战也很快就能和好,二哥若是对慕慕冷脸啊,我猜多半是他等着慕慕去哄他呢。”
裴灵梦摇了摇头,说完后就笑着回了自己的院中。
廊下摇曳的烛火照耀在裴幽脸色,他低声呢喃:“感情很好,是么?”
裴怀徵不在的那两年,慕慕身旁只有他,那两年慕慕同样与他好得很,是裴怀徵回来后,她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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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凌居。
江絮清听着净室内传来的水声,心中一阵惆怅,她该如何对裴小九说,他的兄长心思如此歹毒?将来会害裴家陷入困境?
她若说了,裴小九亦信了,问她如何得知的,她如何回答?
她该怎么说?
说她上辈子曾嫁给了裴幽,曾被裴幽利用害得裴家满门覆灭,害得他受尽冤屈惨死牢中?
恐怕说出来后,她与裴扶墨便彻底完了。
“夫人?夫人?”
安夏连续唤了几声,又上手轻轻推了推江絮清的肩膀。
江絮清身躯轻微一晃,这才回神问道:“怎么了?”
安夏说道:“世子已洗好了,该换您去洗了。”
江絮清朝净室看去,又扫了眼里间也没看见裴扶墨的人影,“世子人呢?”
安夏一脸为难,“都走许久了,世子洗完后就来唤您,夫人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理世子,世子洗好后就去书房了。”
江絮清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前世那些过往剔除,“罢了,我洗好后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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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书房内烛火摇曳,月色轻投。
房门传来“吱呀”的声响,门扉缓缓被推移,率先进来的是一只冰肌莹彻的纤细手腕,江絮清沐浴后只着了件素白的单薄长裙,身上的幽香随着走动越靠越近。
她缓缓走到书案前,看着正在埋头处理公务的裴扶墨,垂下的左手紧紧捏住裙摆,轻声问:“裴小九,我明日能与你一同进宫吗?”
朱笔有片刻凝滞,黑墨落下,晕出点点墨花。
裴扶墨微抬下颌,许是因沐浴后,随意着的长衫也松松垮垮,仪态尽显风流不羁,他唇角微勾:“怎么忽然想进宫了?”
听他语气好似并未生气,江絮清这才轻松了些,仰着笑脸贴到了裴扶墨身旁,故作自然道:“我去宫里看看安华公主,顺便与你多待一阵时日,这样不好吗?”
这样当然好,新婚才几天,时时刻刻黏在一块舍不得分开才是正常的。
只是偏巧在裴幽也要去皇宫的这天,她也想去。
裴扶墨笑意愈深,右手慢慢抬起,忽的扣住了她软嫩的后颈。
她肌肤天生冰凉,即使是炎热的夏日,那滑腻似酥的肌肤沐浴后更是凉得让人爱不释手。
裴扶墨温热的掌心若即若离地来回摩挲她后颈那片肌肤,掌心又慢慢游移,指腹从脖侧绕过,停至她莹白的耳垂上,低低启唇,嗓音柔和:“慕慕,再藏好些,莫让我察觉出来,好么?”
江絮清对上他幽深冷黯的双眸,许久后,终究是先败下阵来,她的右手缓缓从身后探出,将手中的东西摊开在裴扶墨眼前,认命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裴扶墨按在她耳垂上的那只手倏然一怔,神色喜怒难辨:“山楂糕?”
江絮清边低头将纸包打开,边说道:“还是杏轩记的山楂糕呢!”
裴扶墨向来不爱吃零嘴,甜食更是碰一下他便浑身难受,但唯独这酸溜溜的山楂糕算是他较为偏爱的食物,当然还得是这家有了三十来年招牌的杏轩记。
“这可是我回府后就吩咐安夏去买的呢,特地赶在了杏轩记关门之前,买到了这最后一份。”
她如同幼时那般,捻了一小块喂到裴扶墨的唇边,眼眸忽闪:“裴小九,你不是喜欢吃这个么?”
裴扶墨抿唇,稍偏开了脸,不动声色地将那递到唇边的山楂糕躲开,淡声问:“为何入夜了还要去买山楂糕来讨好我?就这样想进宫么?”
当然想了,她很担心裴幽会趁机从中使坏,即便现在离前世发生的事情还有一年之久,可谁又知他是不是提早就已计划好了。
但是,这山楂糕……
江絮清被他的目光震慑住,口齿便略微地打结:“这是在我刚回府的时候,就特地吩咐安夏去买的。”
所以并非是因为晚膳时,听说明日要入宫才买来讨好裴扶墨的。
他以往若是情绪不好了,只要吃了这杏轩记的山楂糕,心情便能有所缓和,这山楂糕,就是她买来想让他高兴高兴的。
裴扶墨微垂长睫,遮住眼里的挣扎之色,为何每当他想要清醒一些的时候,她总能这般恰好地拉着他沉溺下去?
“裴小九?”见他垂着眼,半晌没回话,江絮清将手中的山楂糕放在桌案上,将手摊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裴小九?”
“啊……”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往前拽,她被按在了滚烫宽阔的胸膛上,耳畔响起扑通扑通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被裴扶墨牢牢按在怀里,无法动弹。
裴扶墨双臂缠在她腰间,下颌叠在她的肩侧,分明是沉静的面容,眼底却渐渐浮起难言的翻涌情绪。
“裴小九,你怎么了?”他太用力了,江絮清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良久后,他才松开了她,淡漠的眼神瞥向那书案上的山楂糕,“东西搁这,时辰不早,你该回去歇息了。”
怎么这就赶她走了,他这人性子变了好多。
最近对她也总是时冷时热,当然大多数还是冷的居多,以往即便她再如何惹他生气,但凡她稍微哄上一哄,他也很快会与她和好,断然舍不得与她这般生分。
可他现在做出要处理公务的样子,她也实在不好再继续留下,只能轻叹一声,离开了书房。
江絮清离开后,裴扶墨望着那团山楂糕,陷入了沉思。
他会喜欢吃杏轩记的山楂糕,也不过只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耐着心思哄他罢了。
江絮清九岁那年,她远在扬州的一位远房表哥来长安时,曾借机在江府居住过一阵时日,许是极少接触长安以外的人,她觉得很是新鲜,便日日与那外地来的表哥一同玩闹,也不太爱来找他了。
时间久了,他心里不舒服,直到一次在外碰见时,趁江絮清不在,他揍了那个远房表哥。
自那之后,江絮清足足生他的气生了七日,还扬言今后不会与他来往。
她曾不止说过一次,她最是厌烦他这霸道的性子,可她不知,她的那位表哥为了能与其他权贵子弟攀上关系,背着她说了不少她的坏话用来取乐,而那次便是因他当场听见,自是不会容忍,当着众多权贵子弟的面狂揍了那表哥。
再之后江絮清得知了真相,远房表哥也被遣回了扬州,她知是自己错了,便主动来道歉,他当时气了整整三日没有理她。
他这样在意她,她怎就半点不懂他?
直到冷战的第四日,江絮清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从杏轩记买了山楂糕来与他道歉。
他并非喜欢吃山楂糕,而是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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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间,江絮清睡得并不沉,身旁的床榻陷了下去,她便知晓是裴扶墨回来了。
此时已是万籁俱寂,鸣虫声响的夜深,江絮清迷迷糊糊地凭着本能往他怀里钻,黏糯糯地说:“我都等你许久了……”
她即便尚未睡醒,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朝他怀里钻,裴扶墨身躯一僵,过了半晌才缓和,遂掌心安抚在她的后脑,低声道:“让你早些休息,怎就这么不乖?”
她皱了皱鼻尖,下一刻便闭着眼咬住他松散的衣襟,语气更加黏黏糊糊:“因为我想抱着你睡呀……”
裴扶墨垂眸看去,屋内微弱的烛火透过帷帐温柔地投入,照亮了她粉白的面容,她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痕。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拉扯了般,眸带怜惜凝视了许久,最终薄唇覆下,轻轻抿掉她眼尾衔着的泪珠。
江絮清做了一个梦,梦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她席卷,让她浑身上下痛苦至极,可即使再痛,她仍是想抱着身旁的人,再也不想松开。
可她牢牢抱着的那男人,却总是无情地将她往外推,她拼劲了全力也无法再与他相拥。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不知觉越隔越远。
“裴小九……”她不由溢出细细的哭腔:“不要死……”
那火分明越烧越烈,可她渐渐地却一点都不觉得烫,好似如坠冰窖般的寒冷。
冷的就像裴小九的心一样,冰封起来,让人难以接近。
“慕慕。”裴扶墨将哭得全身蜷缩的江絮清揽入怀中,温热的掌心轻柔地来回顺着她的后背。
不知这样拥了多久。
江絮清蓦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他来不及收回的担忧神情。
面前男人的容颜使她怔然,像是一时没回神,没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她觉得自己好似刚从那烈火包围的地牢中回来。
失而复得的悲恸情感一下涌了上来,她泪如雨下,什么也没想,全身心都扑在裴扶墨身上,手脚并用牢牢地缠住他,“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裴扶墨耳畔传来她细软的哭声,内心只觉得苦涩无比,此时也顾不上她究竟想的是谁,黑眸一黯,掌心从后扣住她的后颈,强迫她从他怀里抬起来脸。
江絮清泪盈于睫,被迫从他怀中离开,她轻颤的红唇微启,正想说些什么,一团濡湿便凶狠地覆了下来。
他单臂揽住她的腰肢,翻身将她按置于榻,唇上的动作愈发的狠戾,攫取她的唇舌,不知疲倦地辗转间,她觉得昏昏胀胀,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在他的勾缠下,根本无法掌控。
不知吻了多久,一直到江絮清要喘不过气来,呼吸越来越弱,似要断气而去时,裴扶墨才松开了她。
她双眸还含着泪,两颊酡红,眼尾流淌水光,神色迷离像是意犹未尽似的看着他,裴扶墨喉结滚动,艰难地闭了闭眼。
她是天然会勾人的精魅。
若非如今天已亮,他多想再这般不顾一切地拉她入榻。
江絮清脑子还颠颠倒倒的,待呼吸顺畅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一觉刚睡醒,但,任谁睡醒后被自家夫君抱着狂吻,也容易害羞得不知所措吧。
怎么大清早就……
她臊得嘤咛一声,正想埋怨几句,忽然感到唇上有热流淌过。
她伸手触摸,指腹上一处红梅点点。
流血了?
江絮清杏眸怔圆,启唇时嗓音略微嘶哑:“裴小狗!你怎么还是改不了往日德性?”
裴扶墨眉梢上挑,伸出指腹擦掉她唇上的血珠,又用同一个位置将自己唇上的血擦拭,“我的唇不也破了?”
她水眸盈盈扫他一眼,他俊美白皙的面容浮着意味难明的绯色,湿润的薄唇上还带着明显的水光,她顿时脸更红,小声嘟囔:“我可没咬你,是你自己……”
大清早的,也不知道他忽然是抽的哪门子疯。嘴唇成了这样,她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没想到去了北疆几年,他爱咬人的毛病还是没改。
幼时他就总爱在她的手腕或是小腿上咬上几口,还非说是他的烙印,这样她就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
简直跟狗一样,还做标记?
她刚醒来时那满腔的悲恸情绪,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裴扶墨眼神一凝,忽而又倾身上前。
江絮清紧张得足背紧绷,细着软音:“你,你又想做什么呀……”
他不语,只又逼近了几分。
裴扶墨那侵略性极强的眼神,还有微沉的呼吸,一下羞得她难以直视。
天都亮了,现在显然不是该干这种事的时候,江絮清闭着眼睛,嗓音轻颤:“不,不要,天亮了一会儿安夏就要进来,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他声低沉喑哑,脸庞在她颊边停滞。
江絮清怔然,杏眸忽闪:“啊?”
紧接,她感到眼前一道阴影压来,唇边又是一股濡湿的触感,一闪而过极快消失。
裴扶墨舔了舔唇边的血迹,淡声道:“又流血了。”
江絮清连忙捂住唇,果真湿漉漉的。
他竟是又舔她!
她指尖微抖,羞得想死了。
小狗,就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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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许久,等嘴唇的红肿彻底消下去后,江絮清才跟着裴扶墨前往了玉荣堂。
府内早膳偶尔会在一块用,镇北侯裴玄因有其他紧急公务,大清早便出了侯府,裴灵梦等江絮清和裴扶墨落坐后,眼尖注意到怪异,惊讶问:“慕慕,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裴灵梦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整个饭桌上的人听见。
云氏和裴幽一同扫来,前者心领神会抿唇一笑,后者脸色十分难看。
江絮清下意识捂住唇,支支吾吾道:“昨晚夜里喝水时没看清楚,不小心咬着了。”
喝水还能将嘴唇咬破?裴灵梦似懂非懂,刚放下心中困惑,转眼又瞧见裴扶墨唇上也有伤,眼睛瞪的很大:“二哥,难不成你也喝水把嘴巴咬了?”
裴扶墨淡淡睨她一眼,“多事,吃你的饭。”
怎么凶巴巴的,裴灵梦噘了噘嘴,很是不满。
看在裴灵梦还是没成婚的小姑娘份上,云氏不好当面说太多,忙清了清嗓子,招呼大家用早膳了。
江絮清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阿梦没再追问下去,否则她实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得做了什么事,竟是能将嘴唇弄破,恐怕真问起来,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她臊得将脸埋在碗里,裴幽坐在她对面,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裴扶墨眼眸轻抬,看向面上毫无笑容的裴幽,唇角衔着冷意,疼么?上辈子他比这疼上千百倍。
刚用完早膳,裴灵梦就想要溜出去玩,云氏像是提前预知了般,及时将她拦下,“站住。”
裴灵梦可怜兮兮道:“母亲,我与长乐侯府的二姑娘约好了,今日要去郊外踏青。”
云氏端得六亲不认,“今天说什么也不准乱跑,你长姐与她婆母今日要来一趟侯府,留下来帮母亲接待些贵客。”
裴灵梦不满道:“阿姐来了我自是高兴,但阿姐那婆母不是几个月前摔伤了在家养病么?她没事来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