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福气,也不是谁都能享用了。”
裴扶墨领着周严上山,行到半山腰时,周严将他带到了崖边。
此处残枝密布,四周皆是坍塌的寺庙残渣将树木压垮,满地狼藉。
“昨夜里暗卫在此处寻到了大公子那日所着的衣衫布料,便顺着方向查去,果真在半山腰的一处塌陷处寻到了一具男尸。”
二人走到那塌陷处,那具穿着裴幽衣裳的男尸正躺在原地。
但此时他面部的五官已然被巨石压的血肉淋漓,模糊不清,除了身形相似之外,难以辨别。
裴扶墨走过去,抬脚碰了碰那具尸身,“何以断定这是他?”
“胎记可查过了?”
周严谨慎回道:“大公子的胎记在右脚脚踝处,但这具尸身的右脚被发现时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暗卫也是从衣裳和身形才猜测此人正是大公子。”
裴扶墨不大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还是脸和胎记之处看不清。”
周严说道:“属下也认为是大公子,并非是从衣服和身形认出来的,而是……”
说着,周严将那尸身翻过来,后衣襟扯开,但见这具尸身的后脖颈处有一道陈年老旧的伤疤,犹如一道闪电般。
这道伤疤,正是裴幽本人有的。
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和这有些年头的疤痕,这种情况又怎会有假?
裴扶墨死死盯着那抹疤痕,思绪不由回到了重生之前的半年前。
那时他刚从北疆回京,迫不及待去见了慕慕,可没料到当晚他再去江府寻她之时,便看到她正在跟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甚欢,甚至连他来了,她都未曾注意。
他不过离开了三年而已,她的身边竟是有了其他男人的位置,这让他如何能忍?
几番争执后,他当时心性还较为冲动,便与那男人起了冲突,发生争斗时,他便无意看到那男人的后颈处有一块老旧的如闪电痕迹的伤疤。
再后来没几个月,母亲在江府与唐氏闲谈时,无意看到裴幽从廊下经过,当时他穿的是那种粗布麻衣,天气逐渐炎热,他稍微将裤管挽了起来,正巧让母亲看到了他脚踝上的胎记。
后来他才知道,这男人是他失散多年的兄长。
如今这伤疤落实,看来是裴幽无误了。
周严问道:“世子,该把消息传回侯府吗?”
毕竟侯夫人还在日夜等着裴幽的下落,即便是死了,也该说一声的好。
裴扶墨扫了一眼那尸身,冷声道:“不必,母亲暂且受不得刺激,先让她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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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灵梦在云氏的要求下,亲自出了城去请那妇科圣手苗大夫来一趟镇北侯府,在返回镇北侯府的途中,却意外看见郑亦舟从观月酒楼出来。
自从广寒楼之后,她便没有与郑亦舟见面了,难得在外面碰上,她必须得去问清楚他究竟是何意。
“苗大夫,您先在车内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裴灵梦说完,便一溜烟跑了,苗大夫拦都拦不住。
郑亦舟从观月酒楼出来后,便又进了一间酒肆,裴灵梦跟在后头,眉头蹙得紧紧。
奇怪,那日相看时,她记得郑公子说过自己不擅长饮酒的。
酒肆内的掌柜看见郑亦舟,也跟一脸看见了老熟人似的,笑道:“郑公子今日想品什么酒?”
裴灵梦愈发好奇,悄悄在门缝边往里看。
郑亦舟穿的很是素雅,笑容如沐春风,“还是按老规矩吧,就好那一口了。”
掌柜的笑得灿烂,“好嘞。”
裴灵梦想了想,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也不是个事,还是打算进去打招呼说话,只是人来没来得及进去,后衣襟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提起。
“啊――”女子的声音从酒肆门口消失,郑亦舟皱了皱眉望去,没看见人影,便没多做他想。
酒肆旁的一条巷子内。
裴灵梦被男人提了起来,气得挣扎不停,“魏镜,你大胆!放我下来!”
她扑腾几下,张牙舞爪的,魏镜直勾勾看着她闹腾。
半响,就在裴灵梦更生气之前,他倏然将她放落。
裴灵梦落地,一下没站稳,直接往他怀里扑了去。
魏镜身子一僵,慢条斯理地将她推开。
“站稳了。”
裴灵梦面色不悦,站稳了后整理了下弄乱的发髻和裙摆,气愤道:“你做什么呢?好端端揪我来这干嘛?”
魏镜不紧不慢地道:“路过,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酒肆门口,还当是贼,身上的正义感便不断地在涌动,不料竟是抓错了人。”
听他语气丝毫没有歉意,气得裴灵梦更加讨厌他,但此时不是跟他纠缠的时候,只好拍了拍衣裙,“罢了,既是误会一场。”
说完,她便想继续回到方才的酒肆。
魏镜眼神朝那酒肆扫去,见郑亦舟还没走,便一把揪住裴灵梦的后衣襟阻止她过去。
裴灵梦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你究竟做什么?是不想让我去见郑公子?”
魏镜“嗯”了声。
他竟回答的毫不犹豫,这般老实,弄得裴灵梦措手不及。
忽然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了上来,她脸色古怪道:“你莫不是喜欢我……”
只有喜欢她,才会不想让她跟其他男人接近。
因为二哥便是这样对慕慕的,自小到大,慕慕身边只要有男子出现,不管对慕慕有没有非分之想,他都会一视同仁,一律赶走。
难道男人都是这种德性么?
魏镜一脸看鬼似的看她,“你疯了?”
他说的直接,裴灵梦怔楞,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恰这时,魏镜看见郑亦舟已经走了,便松开了裴灵梦的衣襟,丢下一句话便走。
“裴小姐平日还是得找点事做,省得没头没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裴灵梦气得有点头疼,暗骂几句,就准备返回酒肆,哪想,郑亦舟已经没影了。
等她回到镇北侯府时,天已经黑了。
云氏白天在府里等了许久才等到苗大夫,将裴灵梦拉过来数落,“梦儿,你莫不是又在街上溜达了,现在才回?”
裴灵梦蔫不唧地嗯了声没说话。
云氏摇了摇头,不好说什么了,便笑着请苗大夫给裴灵萱看身子。
苗大夫诊脉过后,说道:“裴娘子的身子因为小产虚弱了许多,是可以好好调养回来,但这心理上的伤害,还需要裴娘子自己想通慢慢走出来得好。”
裴灵萱抿唇笑道:“是,我记住了。”
苗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下便明白了,这种应答不过是口头之言罢了。
心里受了创伤,又如何能轻易走出?
云氏问道:“苗大夫,萱儿的身子可有受损,会影响到今后生育么?”
苗大夫低头写药方,回道:“裴娘子没有大碍,她成婚六年难以怀有身孕并非是她的问题,而是……”
这句话不必明说,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裴灵梦轻嗤一声,果然是那个狗男人害得!
云氏这才放心,看向裴灵萱说道:“萱儿这阵时日好好修养,往后日子还是要过的。”
裴灵萱嗯了声。
苗大夫写完药方后,意味深长地道:“裴娘子若想尽快走出来,可以试着换一个环境居住一阵时日,兴许可以转换心情。”
给裴灵萱诊完了后,苗大夫正要提着行李箱走了,云氏连忙拦下她,笑道:“苗大夫不急,府里还有位娘子想让您给她看看身子。”
此时门槛处传来裴扶墨的声音,“不必了,母亲。”
众人看过去,只见裴扶墨淡声说道:“慕慕身子没问题,没必要给她看病。”
云氏皱眉,怎会没有问题,因为体寒导致怀子嗣艰难,这事对女子来说可是头等大事,他为人丈夫的,竟这般不放在心上。
“这不可,你不能替慕慕做决定,她身上的问题必须要苗大夫看了。”
裴扶墨寸步不让,眼底冷漠的不近人情。
“我若不允许,看谁敢。”
江絮清听说妇科圣手来了华雅院,便也过来看裴灵萱,刚行至门口,便听见云氏和裴扶墨的争执,似乎还与她有关。
“怀徵,慕慕的身子能否怀有子嗣,这是有关裴家的下一代,不是你一人能做决定的。”
第43章 下药
屋内传来的争执声不大不小, 江絮清站在门槛处,偏巧听得一清二楚。
云氏在看到江絮清后,脸色霎时一变, 说道:“正巧慕慕也来了, 你让她自己决定。”
裴扶墨眉宇瞬间如笼乌云般,不悦的神色使云氏都为之一怔,她隐约感觉自己儿子像在怨她。
裴扶墨转过身, 问:“你都听见了?”
江絮清喉间忽然觉得苦涩苦涩的, 她听见了, 且听得很清楚很明白。
身为女子,倘若终身无法怀有子嗣, 这事对任何姑娘来说打击都极其大。
她垂着眸酝酿了片刻, 轻声问道:“你是早就知道了么?”
裴扶墨目光落在她紧捏着衣袖的右手上,“嗯”了声。
他几步上前, 牵住她那只攥成拳头的手,说道:“别担心, 小问题罢了。”
只要她生命无忧,生不了孩子罢了, 怎么不算小问题。
怎会是小问题……将来镇北侯府是要交到他的手上的啊。
江絮清轻颤着眼睫,垂下去看着地面, 许久没有回话。她感觉到那只被裴扶墨握住的手背都滚烫滚烫的。
云氏自是看出了江絮清情绪不对,但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子嗣问题, 也该先将身体调理好。
“慕慕, 你过来, 让苗大夫先给你看看身子。”
江絮清缓缓抬起头看向裴扶墨,轻声道:“裴小九, 我想让苗大夫给我看看。”
她眼神中含着坚定,裴扶墨怔神须臾,便颔首,牵着她进去了。
苗大夫细心为她的身子诊脉了片刻,面色愈发的凝重。
屋内气氛冷寂到连裴灵梦都不敢呼吸了。
许久过后,苗大夫才问道:“这位娘子幼时在冬日曾落水过?”
江絮清点头,“在我六岁那年的冬日,除夕那日上街游玩时,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在湖边玩耍时不慎被挤下去了。”
苗大夫道:“那便难怪了,想必便是那冰寒的湖水导致娘子落下了这病根,娘子的肌肤冰凉也并非是天生,同样是掉入湖水中引起的。”
裴扶墨眸色幽沉,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苗大夫的眼神在这夫妻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这十几年来,她为无数妇人看过身子,因为杂七杂八的原因,导致无法怀有身孕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但每回确诊难以怀有子嗣后,夫妻二人皆是闹得极其难看,大多数女子会掩面哭泣怨自己拖累了夫家,甚至一些没良心的丈夫,会迫不及待的当场想要休妻。
时间久了,她见识过太多薄情冷血的夫君及委曲求全的女子,实在不愿给刚成婚的夫妻看病,基本都会闹得极其难看。
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这位娘子的夫君说些难听的话,也没看到这位娘子痛哭自责,苗大夫有些诧异。
云氏面色着急,问道:“苗大夫,依您看,这是能医治好的吗?”
长子如今生死不明,偌大的裴家兴许只有次子这一根独苗了,倘若怀子嗣艰难,他二人今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下去?
苗大夫扫了眼江絮清煞白的脸色,便说道:“不过娘子也不必担忧,你只是相比其他女子来说,怀子嗣是要难一些,但也并非那般绝无可能,娘子的体寒若是好好调养调养,也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段话,在江絮清听来,就是安慰她罢了。
方才苗大夫眼里的遗憾,她并没有看错。
云氏忧愁地叹气,便又询问了苗大夫要如何调养身子的问题。
裴灵萱和裴灵梦互看一眼,都没敢说话了,大抵都意识到这件事对江絮清来说,打击有多大。
苗大夫交代了许多事后,写下了几纸有助调理的药方后便离去了。
裴扶墨撩袍坐到江絮清对面,细细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她此时眼眶通红,显然正在压抑着泪水。
他顿时感觉心里被刀割似的疼。
这件事他从没想过要一直瞒下去,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早便告诉她,影响到她心绪。
他们成婚也才两个月不到,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况且,她前世不是也怀了么?说明无法怀子嗣这事并非那般肯定。
只是他没料到,还是被她听到了,甚至是在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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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寒凌居后,安夏见世子和世子夫人一路无话,心下便明了,直接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关紧房门。
屋内轻悠的烛火倒映在墙壁上,江絮清坐在临窗边发愣出神。
从华雅院出来为止,她心绪依旧难平,耳边不断地回响起一句话。
她可能没办法做母亲,无法怀有子嗣了。
一行清泪忍了许久终是落了下来。
裴扶墨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轻微颤动的双肩,喉结滚动,便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笑了声:“又哭鼻子了,我说的话都忘了么?”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强忍着哭腔挤出来一句话:“怎么会是小问题,怎么会是小问题啊。”
她哭得鼻尖红肿了,眼睫濡湿到根本看不清视线,只能凭着直觉将脸埋在他胸膛处,哽咽道:“裴小九,我也有点想做母亲的……”
成婚时,她不止一次幻象过,往后会和裴小九生两个孩子。
男孩像他,长大后做个俊朗的少年将军,女孩像她,她和裴小九定能将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裴扶墨拥着她,任由她这样发泄情绪流泪。
便是太清楚她知道自己怀子嗣艰难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才一直压着没有告诉她,她自小便是如此,倘若一心钻进死胡同里,实在是难以走出来。
大哭了一场后。
许久,江絮清渐渐收了泪水,抬起脸来说道:“我没事了。”
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方才的一时失态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当真没事了?”裴扶墨指腹擦拭她颊边的泪,问道。
她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况且苗大夫说了,也不是全无可能的。”
一定会没事的,只要好好调养身子就好。
她这样安慰自己。
裴扶墨深深看着她湿润的脸颊,默了片刻,方道:“娇娇,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不必着急。”
他这是给她时间好好缓和,江絮清听明白了,瞬间觉得心里的压力也松了不少,轻轻提唇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