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注重华丽打扮,腰间不挂几枚精致的玉坠难以显示出不凡的身份,而他向来最嫌麻烦,总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但到底是自幼习武的身形,矜贵清肃的气质,更是人衬服装,衣袂曳动,恍若谪仙。
江絮清不知觉看得有些出神。
许是自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若是一直这样盯着裴扶墨,她便会忍不住害羞。
这让她想起上辈子在牢房中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他二人互通心意后,裴小九痴恋地看了她许久,最终小心翼翼又无比怜惜地在她唇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那个吻,很轻很柔,虽只简单触碰再无其他,但那股带着让人触及心底动容的珍惜感,却是比任何甜言蜜语还教人心软。
她的目光便随着他的走动,更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江絮清脸庞顿时通红一遍,烧得热乎乎的。
帘子外,裴扶墨已随意找了个地方落坐了。
“怀徵来的正巧,我们方才正聊到你了。”卫子宜说着,便给裴扶墨倒了一杯酒。
裴扶墨垂眸看着面前这清透的酒水,仰脖饮下。
江濯诧异问:“你不是不会饮酒?”
裴扶墨薄唇微湿,淡声道:“学了便会,又有何难。”
饮酒后,很快他的脸庞浮起淡薄的红,桃花眼沾了些微醺的湿意,瞧着i丽而邪气。
江濯脸色古怪地看着一杯一杯灌自己的裴扶墨。
他不信裴扶墨不知道他妹妹最厌恶喝酒的男人,因父亲嗜酒成性,每回喝醉了后都会做一些他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事后醒来便全然忘的一干二净。
犹记得有一年妹妹曾说过,她今后嫁的男人定要滴酒不沾。
裴扶墨每回与他们出来,无论他们如何撺掇,他丝毫不动容,一个大男人在皆是男人的场合也从不饮酒。
江濯一直觉得,他定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才如此,可这次竟然……
裴怀墨来了后场子也热闹起来,一屋子大男人,自然不会这样干坐着闲聊,有人动了心思,少不了要找几个姑娘进来斟酒。
很快,观月酒楼便安排了一些花容月貌的姑娘们,进来弹曲斟酒。
一名容貌最为出色的女子在圆桌前微弯腰肢,身段柔媚,艳若桃李,那嗓音也像在酒水沉浸过一般,听得很是醉人。
“柳儿这便献丑了。”
苏平鼓掌叫了声好!兴致很快被勾了起来。
柳儿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一旁喝闷酒的裴扶墨身上,眼眸流转多番勾缠,但见他从头至尾都未曾看自己一眼,有些失落地抱着古筝往里进去了。
江濯这才想起,里头还有自己的妹子。
可见柳儿进去后半晌并未有何异样,江濯便也没有说什么了。
帘内。
江絮清嘘了声,柳儿虽诧异,但见这姑娘楚楚衣衫,容色不凡,想必也是同行的贵人,便没做他想。
婉转柔情的曲子缓缓响起,雅间好不热闹。
江絮清还坐在先前的位置上,透过帘子缝隙,看到几个女子坐在那些公子身旁斟酒,而裴扶墨身旁除了身后的周严之外,再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一曲毕,众人仿佛还沉溺其中,帘后传来柳儿的嗓音:“妾身不才,不知各位公子可还满意?”
以苏平为首的公子激烈的鼓掌,溢美之言毫无吝啬。
柳儿许久没听见裴扶墨说话,羽睫轻颤,轻柔问道:“敢问裴世子,觉得如何?”
这显然是冲着裴扶墨来的。
镇北侯世子在长安赫赫有名,乃男儿中的翘楚,酒楼的姑娘知道他,也并不见怪。
卫子宜等人去看裴扶墨的反应,却见他还在闷闷地饮酒,状态比方才的微醺更为严重。
青瓷酒盏轻巧地放在桌面上,裴扶墨白净的长指摩挲杯沿,幽深迷离的眼神扫向帘后,像是透过帘子直接看到了后面的人。
他顿了半晌,提唇讽笑。
“你能否适可而止。”
简简单单几个字,语气冰冷至极。
雅间内顿时静的落针可闻,柳儿更是脸颊霎时间变白,放在古筝上的手指轻微颤抖。
江絮清坐在一旁,贝齿紧咬着红唇,脸上亦是毫无血色。
方才,她感觉到裴扶墨好像透过这帘子看到她了……
气氛骤冷,苏平便打圆场,朗笑了几声揭过,继续方才的欢谈。
江濯看向帘后,内心有些担忧,慕慕莫不是让怀徵给发现了?
但若真的发现了,这句话应当不至于是对慕慕讲的,他那样疼自己的妹妹,平日里二人即便吵得再厉害,裴扶墨也舍不得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同自己的妹妹说话。
想必是他的错觉。
江絮清坐在里面很是不安,紧紧捏着衣裙的手指在胡乱的搅。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昏左右,渐渐的,聚会散了。
江濯正想趁着没外人了,将江絮清带出来,恰逢这时大理寺的人寻了过来,说是有紧急的案子要处理。
很快,热闹的雅间帘子外,便只剩还在喝闷酒的裴扶墨。
周严冷面走过去,掀起帘子,像是毫不意外看到江絮清,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江絮清身侧的安夏身上。
安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周严就大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腕便直接往门外拉扯。
“嘭”地一声,雅间的房门紧闭。
那回响的关门声,像是在敲打江絮清忐忑不安的心。
江絮清在心里几番挣扎,还是站起身去面对。
她走了几步,深呼一口气,素手掀起帘子正打算出去,帘子那头便由男人的手拉开,露出了一张微醺的俊美脸庞。
他身形挺拔,站在帘外,挡住了雅间的光亮,江絮清像是陷入了阴暗的小黑屋一般,莫名有些害怕。
这样的裴扶墨让她觉得很是陌生。
她嗓音轻颤,“裴小九……”
裴扶墨滚烫的手心搭在她纤细的腕骨处,江絮清娇呼一声,他眼神幽深,似有火光跳动,则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她往最里面的床榻上带。
第7章 想念
裴扶墨神色淡漠,微醺的面容使他此刻透着一股令人为之酥麻的邪气,迷离的眼神,看向她时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强势掠夺。
他掌心的滚烫,及势不可挡的逼近,都使江絮清莫名有些害怕。
她被他一步步逼着往后退,手腕上他掌心的热度像是传入了她的体内。
“裴小九……”
江絮清湿润着杏眸,嗓音发软:“你怎么了?”
直到她的脚后跟抵在床边,身后是一张罗汉床榻,裴扶墨忽然顿住了步伐。
江絮清背脊靠在镂空的床架边,因身高的差距,不得不仰起脖颈看他。
裴扶墨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小便被镇北侯严厉要求,在体能方面从未松懈过,是以他自小身高便较同龄男子更要修长,他结实的臂膀是在沙场上拿过刀枪,取过敌将头颅的,是那样危险且具有力量。
可如今那样强劲有力的掌心,却偏偏抓住了一只纤细到仿佛他再轻微使力,便能轻易折断的皓腕。
裴扶墨喉结滚动,潋滟眸子荡着水光,眼尾的那抹红一路蔓延至脖颈,嗓音低哑地问:“江絮清,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絮清眼眸闪闪,仰着红扑扑的面颊,说道:“我是来见你的,我知道今日哥哥必定会邀你出来,所以特地……”
她抑制着扑通的心跳,诉说自己的相思之情。
没料裴扶墨全然不见感动,反而挑起眉梢,语气淡然:“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若我没记错,你曾经还说过看到我这张脸便讨厌。”
江絮清尴尬了会儿,委屈地想,他竟是这般小心眼,幼时曾经的一句无心之言,长大了竟还是记得。
江絮清咬了咬唇,不由靠近了他些,他身量高挑,将一身月白色长袍穿的尽显矜贵雅然,挺阔的胸膛像是升腾着热气,一股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概。
自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她每每与裴扶墨靠近,总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少女情怀实在难以掩藏。
江絮清右手拽起裴扶墨的衣袍,眼尾含着湿意:“那是从前,可现在的我想见你,日日都想见,见不到你我就很想很想你。”
这些话是她想同裴扶墨说的,但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直白不知羞的话,不知得鼓起多大的勇气。
可即便再羞耻,她也要勇敢表达出来,至少无论这世发生什么,她也不要再与他错过了。
裴扶墨身躯微僵,瞳仁凝聚成墨,冷着脸,沉默不语。
她都这样主动了,可他还未曾表示什么,江絮清嗓音带着哽咽:“裴小九……你说句话呀。”
她一直小幅度地拉扯着他的衣袍,一下一下地拉扯。
毛绒绒的脑袋垂在他胸膛前,许久没得到回应,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说出这番话本就鼓起她最大的勇气了,若是得到的是冷漠的眼神与不屑的态度,恐怕她真的会受不住。
“裴……”
忽然,一股重量朝江絮清面前倒了过来。
她毫无防备,娇呼一声,随着那重量朝床榻上倒了去。
男人挺拔的身形压在她的身上,江絮清顿时有些呼吸不过来,好半晌才能抽出被他压住的双手,她按在裴扶墨的肩膀摇晃,“裴小九?你怎么了?”
他阖着眼,浓黑的眼睫轻微颤动,应是昏睡了。
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颊边,江絮清嗅到一股酒气,这才想起方才与那些公子聚会时,裴扶墨像是喝了不少酒。
怎么好端端的,向来滴酒不沾的人也碰酒了?
江絮清轻叹一口气,想必方才她那一番很想很想他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无法,江絮清只能扶着裴扶墨换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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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絮清喊了门外的安夏进来,周严见状问道:“江姑娘,世子爷何在?”
江絮清小声道:“他在里头休息,我先照看一会儿,若是醒了再唤你。”
周严皱眉,世子怎会好端端的在酒楼里休息了?况且看方才的架势,世子爷分明是想与江姑娘彻底一刀两断,怎么就这样躺下了,还让江姑娘亲自照看?
周严本想进去看看,后又想起,世子与江姑娘是十多年的情谊,他不该轻易插手。
世子对江姑娘用情多深,他自是比谁都看得清楚,这段时间世子有意避开江姑娘,实际上世子每日内心不知与自己做了多少斗争,看来无论他多么克制,果然还是拿江姑娘无可奈何。
“那好,我就在门外守着,江姑娘若有什么需要,便唤一声属下。”
安夏在酒楼小二的帮助下,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清水。
江絮清坐在榻边,拧干了帕子,轻轻擦拭裴扶墨蕴满醉意的脸庞。
“姑娘……”
“嘘。”江絮清轻声示意,让安夏声音小些。
安夏讪讪一笑,压低了声音:“姑娘,这种粗活就让奴婢来吧,你何曾照顾过人?”
江絮清摇头,“我可以的。”
前世总是裴扶墨在照顾她,从小到大,她已经被他偏宠照顾了十多年,就连最后……
思及前世,江絮清眼眸不知觉染上了水雾,有些想流泪了。
她已经想好了,这世无论要面对什么难题,她都要与裴扶墨共度一生。
况且这世裴家还未曾出事,她也没有被裴幽算计,她与裴扶墨之间一切都来得及呢。
江絮清擦干了裴扶墨面容上的湿气,便坐在一侧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他的睡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看天色都将暗了。
安夏站在一旁愈发急切,姑娘好似不急着回去,难不成还要陪着裴世子醒来吗?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江濯从大理寺办完了案子来到观月酒楼。
看到雅间最里面,一个躺着昏睡,一个托着下巴盯着人家睡觉的两人,江濯扶额,上前提醒道:“慕慕,该回去了。”
江絮清小声道:“一会儿吧,他醉了,还未醒呢。”
江濯拉了个绣墩坐过来,看着自己妹妹那担心将裴扶墨吵醒的谨慎模样,好声好气地劝说:“你是个姑娘家,这样守着一个男人睡醒像什么样子?”
“你先回去,这里有哥哥来帮你守着。”
江絮清的倔性上来了,说什么也不愿意,严肃地摇头。“不要。”
江濯也不好勉强,所幸裴扶墨的为人他也清楚,两家关系亲近,即便如此也不会影响他妹妹的清誉,江濯只能就此作罢。
等到天色彻底暗了,夜幕降临。
江濯的贴身随从敲门进来回话,“公子,今日内阁的首辅大人到府上做客,老爷和夫人吩咐小的让姑娘和公子早些回去。”
江濯颔首,正想劝说江絮清。
哪想江絮清听到首辅大人的名讳,脸色霎时一变,突兀地问:“爹爹今日是不是又备上了好酒?”
随从点头。
江太傅平日嗜酒,每每醉后便不记事,偶尔也引起了不小的麻烦。
江絮清想起前世,父亲是醉酒时卷入了谋杀首辅大人的案子,虽然目前时间对不上,按照前世来看也是一年后才发生的事,但这种关键时刻,她还是得亲自去拦上一把才好。
江絮清顿时打起精神来,轻手轻脚地领着安夏出去,吩咐周严说:“世子在里头醉着,若是一个时辰后还醒不过来,你就亲自背他回侯府。”
这种宛如世子夫人的命令,令周严诧异了须臾,但也没说什么,直接应下了。
江絮清急着先赶回江府,连江濯还没来得及跟出来都未曾理会。
雅间内,江濯坐在原位上,看着突然消失不见的妹妹,好奇问了一句:“今晚还有谁来了?”
那随从回道:“裴大公子也在。”
父亲很是看好裴幽,时常夸赞他天资聪颖,探讨文学时也总爱带上他,首辅大人来江府做客,喊了裴幽一同过来也不意外。
江濯摇了摇头,妹妹忽然着急回去,除了裴幽还有谁吸引她?总不能是那个年岁与父亲一般大的首辅大人罢?
“那丫头急什么,裴幽还能跑了不等她么?”
说罢,江濯站起身,掸了掸衣摆,看着还醉酒不醒的裴扶墨,吩咐周严说:“你好好照看世子。”
周严颔首,目送了江濯离去。
雅间很快便清静了起来。
江濯前脚刚走,躺在榻上的裴扶墨缓缓睁开了含着湿气的眼眸,眼底毫无醉意,他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许久,久到眼中渐渐浮起了刺骨的冷意。
室内寂静,沉默得有些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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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府。
江絮清赶回来时,江义承与首辅宋初岐已然在对饮了,而裴幽则坐在一侧看起来很是温润,脸上总是含着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