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美丽忙里手里的活过去问:“要帮忙吗?”
齐阳明微微回过头:“不用,你玩去吧。“
他是说顺嘴,忘了眼前的人不是自家妹妹。
赖美丽却清晰知道,表情有点黯然。
她惦记着在部队的哥哥,没说话在院子里找事情做。
许淑宁再回来就看到干干净净的地面,说:“美丽,传文是不是把事情推给你了?”
她心想居然又逃值日,简直是上赶着找骂,都原地找有哪几根棍子比较合适。
谁知赖美丽道:“我正好有空,就扫了。”
她明明是勤快,表情像犯错误。
许淑宁笑道:“我还以为呢,他这人可会偷懒。”
又喊:“阳明,少烧点柴!锅都快烧透了!”
没进去也知道里面的是谁,赖美丽羡慕于他们的默契,攥着扫把站一边。
许淑宁索性说:“你帮我把菜摘了行吗?”
有事做,赖美丽才觉得有立足点。
她用力点点头,搬把小凳子坐在屋檐下。
被赶出厨房的齐阳明提桶水放她边上,把烂菜叶子捡起来剁碎喂给鸡鸭。
但对两头猪就不能这么粗糙,光猪食就得煮半天。
人吃的和猪吃的分开准备着,炊烟顺着烟囱慢慢往上跑。
齐晴雨老远就看见,费力扯开两排被麦芽糖黏住的牙:“快点快点,要开饭了。”
说得轻松,陈传文背着个沉甸甸的箩筐:“你看我跑得动吗?”
干一回活,就得宣传得大街小巷都知道。
齐晴雨在后头扮个鬼脸,仍旧不断地催促着。
他俩紧赶慢赶,在午饭出锅的时候进门。
齐阳明刚摆好碗筷,见状问:“又买啥了?”
陈传文卸下筐先不答,捶着肩:“哎呀,可给我累的。”
齐晴雨腹诽着“怎么没累死”,翻个大大的白眼:“就几斤板栗而已。”
几斤?陈传文威胁着:“信不信我丢你脑门上。”
齐晴雨下意识双手叉腰,高高地昂着头:“你丢你丢,不丢不是好汉。”
没完没了,齐阳明视而不见,只顾着蹲下来检查。
他随手拿起几个捏捏,确定都不是空心的,把筐子推到边上:“淑宁、美丽,吃饭了!”
剩下两个不用他管,自觉地坐下来,一张嘴饭都堵不上。
许淑宁还有话要讲,深吸口气在桌面轻轻拍一下,大家才算得到片刻安宁。
那种嗡嗡嗡的声音散去,她道:“阳明,队长让你下午去找他。”
又到一年一度算工分的时候,齐阳明跟他的算盘又能派上用场。
他点点头,转向另一边嘱咐:“传文,下午你把两道沟的菜再浇一遍。”
没想到啊没想到,大家都有正经事要做,现在能挑大梁的壮劳力居然变成陈传文。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回事,我现在是知青宿舍的半边天了?”
做梦呢,齐晴雨:“那十个女娲来都不够补天的。”
谁说不是,陈传文难得附和一次:“我都好久没找到偷懒的机会了。”
这种话也能光明正大讲,赖美丽看他的表情尤为震惊,大概没料到有人的脸皮可以这么厚。
但知青们是见怪不怪,连齐晴雨都懒得骂他,嘴角勾起个弧度,吃完饭路过的时候踢他一脚。
陈传文立刻嚎着表示受重伤,可惜无人在乎,到底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去浇地。
他挑着水桶,在哪看到有点热闹事就听停下来听。
一群妇女们中间,他是最显眼的。
郭永年今天下工走,拍着身上的灰慢慢走着,远远看着有个熟悉的人影,没有凑过去,而是慢悠悠地回宿舍。
院子里就两个人。
许淑宁在织毛衣,看到他抬头打个招呼。
齐晴雨则是没讲话,挪个方向留个背影。
这是谁惹她了?郭永年询问地看一眼“大家长”。
许淑宁也闹不明白,耸耸肩进房间腾地方。
郭永年只好自己的小心翼翼地靠近心上人。
他老高的个子,蹲着的时候透着股委屈劲问:“怎么了?”
齐晴雨才不看他:“你自己想。”
人无完人,一般这句话开个口谁都能反省出几点来。
可惜郭永年绞尽脑汁,还以为是最近太忙没顾上她,憋出句:“我明天尽量早点回来。”
谁管这个啊,齐晴雨戳着他:“别给我转移话题。”
压根也没题啊,郭永年迷茫地望着她:“我比较笨,要不,你提示一下?”
齐晴雨有时候也说他“笨死了”,但不许他自己讲,眼睛瞪得更圆了:“骂谁呢你!”
郭永年笨拙地哄她,半天没个成效,急得一脑门汗。
修水库可不轻松,他最近晒得更黑了。
齐晴雨看着也心疼,肩膀垮下来:“你下次别给我买东西,多贵啊。”
郭永年还没送呢,转念一想都知道谁说漏嘴,难得道:“传文的嘴就该缝起来。”
此事还真跟陈传文没关系,齐晴雨道:“我刚去我哥柜子里找东西,不小心翻到了。”
一件粉色的衣服,猜都知道是给她的。
郭永年本想等天凉一点才拿出来,这会说:“不贵,就是想送你点东西。”
他对自己多抠门,平常都是凑合着来。
齐晴雨都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没使劲捶他两下:“下不为例。”
郭永年倒也不傻,只是笑,却没点头答应。
齐晴雨在他手臂上拧一下想威胁他,结果全是白费力气。
她道:“你这肉是铁做的吗!”
郭永年活干得最多,有副好体格,挠挠头:“要不你拿根棍子?”
要不说他笨,齐晴雨哪里是真的想打,伸手在他脸上捏一下:“傻子。”
郭永年愣愣看她,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听到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一声,惊散一对鸳鸯。
第78章
进来的是陈传文, 只看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今天没少听到新鲜事。
齐晴雨抬头看他一眼,在心里默数:一、二……
还没数到三呢, 陈传文已经迫不及待:“你们知道赖大刀吗?”
齐晴雨配合道:“谁啊?”
他俩在聊这些的时候,就显示出一种其乐融融, 堪称一唱一和的。
郭永年插不上嘴, 提了桶去熬猪食。
等他喂完猪, 院子里更加热闹。
齐晴雨还不知道从哪摸出一把瓜子,翘着脚嗑。
她身子微微向前倾, 眼睛瞪得大大的, 听到激动处猛拍大腿。
郭永年看着她就高兴, 擦把汗开始劈柴。
一斧头下去,吓得两只刚抱回来的小鸡仔到处乱跑。
许淑宁挥着小竹竿:“回你家去。”
她一动, 灰尘溅起来。
齐阳明被土扬个正着,别过脸呸呸两声。
哥哥到底是亲的, 齐晴雨仓促看他一眼,确定没事后再度投入陈传文带回来的新闻中。
齐阳明揉着眼:“不是, 没人关心一下我吗?”
许淑宁给他一瓢水:“洗洗就好。”
得, 关键时候, 还是家长比较管用。
齐阳明蹲在下水口, 想起件事:“淑宁,再过几天算分了。”
对社员们来说, 一年一度的算工分是件大事。
这不仅决定大家接下来一年的口粮,也关系着家庭的花销。
许淑宁自然关切, 问:“今年怎么算?”
齐阳明手一笔划:“六分。”
许淑宁喜形于色:“涨了?”
又很是感慨:“我们刚下乡那会, 一个工分才四分钱。”
齐阳明擅长用算盘,年年都去帮忙清帐。
他道:“今年的猪养得好。”
大队的集体产业有几样, 但挣得多的还是养猪,队员们比伺候皇帝都精心地照料者。
许淑宁:“咱们的猪也不错。”
知青宿舍养着两只,大家每天路过都在计算能吃几口。
齐阳明内心的小算盘打起来:“明年多养一只吧。”
那得开大会投票表决才行,许淑宁:“等过年再说。”
还真别说,哪天才春耕,一眨眼又要入冬。
齐阳明:“等发钱,咱做点啥好吃的?”
光听吃这个字,许淑宁就想咽口水。
她道:“杀两只鸭?”
嚯,一口气杀俩。
齐阳明目光盯着跑来跑去的鸭子们,咯吱咯吱地捏着手指关节:“哪只好?”
许淑宁好笑道:“再留它们两天吧。”
齐阳明只好掰着手指头,难得透出一点孩子盼过年的幼稚。
许淑宁调侃他两句,看到梁孟津回来转移注意力。
齐阳明自觉是娘家人,啧啧摇头:“泼出去的水啊。”
占谁便宜呢这是,许淑宁瞪他一眼,进厨房把灶膛的火烧起来。
梁孟津洗完手过来干活,很快又全是灰。
他掌心在裤腿上搓搓:“今天累不累?”
许淑宁现在已经习惯,每天睁开眼的活心里都有数。
她道:“还行,快农闲了。”
不像春耕秋收的时候,大家连问这句的功夫都没有。
梁孟津偷偷地碰一下她的手:“要是做不了的,等我回来。”
知青宿舍又不是没有别的男生,许淑宁眉头一挑:“我可是把大家都安排得团团转,哪还有闲活。”
她难得如此生动活泼,梁孟津嘴角往上勾:“嗯,都要听你的。”
怎么话里有话似的,许淑宁才不接。
她看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想起一首很久前背过的诗:“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话音至此截然而止,梁孟津却已经理解她的意思,心想后面的那几句描写得实在平淡美好。
他道:“淑宁,我也很快乐。”
这个“也”用得许淑宁很满意,她下巴一抬:“摆碗,开饭。”
晚上吃的是大锅炖,里头放了一勺猪油。
虽然整锅看上去是绿油油的,就着地瓜被一扫而光。
吃完饭,郭永年去洗碗。
齐晴雨搬把小椅子坐在他边上说话,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齐阳明是看不下去了,啧啧摇头:“对我就没鼻子没眼的。”
谁说不是,陈传文闻言撺掇着:“是不是该收拾她。”
平常看着挺精明的人,居然说出这种傻话。
齐阳明锁着他的脖子:“那是我亲妹妹,你猜我木仓口对谁?”
还用猜嘛,陈传文用力地拍着他手臂。
两个人你踢我我踹你的,差点把烛台都打翻。
梁孟津很有威严地敲一下桌子:“上课了。”
苦哦,教的这小学生的内容。
陈传文跟齐阳明还是得听,愁容满面往那一坐。
与之相对,赖美丽的眼神都在闪闪发光。
她对知识的渴望,比烛火的光芒还要盛,仿佛身边的人都跟着被点燃。
许淑宁织几针毛衣再抬头,发现郭永年也坐下来听课,居然没觉得奇怪。
她从柜子里再拿出根蜡烛,把房间照得更亮。
按这种烧法,她没多久就心疼,看一眼手表:“到点该睡了。”
家家户户都睡得早,这个点队里早就连狗吠也听不见几声。
大家各自洗漱后进房间,锁好门躺进被窝里。
这天气,早晚的温差大。
许淑宁翻个身觉得冷,摸黑从床底下拿出床单垫着。
她把自己卷起来,刹那间听到一声细微的喷嚏,问:“美丽,你还有没有被子?”
赖美丽搬到知青宿舍的时候压根没带多少行李,连衣服就只有那么空荡荡的两件。
眼看的要大降温,她吸吸鼻子:“我哥还没寄票来。”
许淑宁心有不忍,打开手电筒:“你等会,我把薄棉被先借你。”
她从床底翻出来,拍拍上头的潮味:“明天得好好晒晒。”
潮吗?大队在山的低洼处,春夏秋天永远聚集着挥之不去的水汽。
赖美丽土生土长于此,半点不觉得不舒服。
她道:“谢谢宁姐。”
客气什么,许淑宁:“没事,早点睡吧。”
其实她自己没怎么睡着,天没亮就睁开眼到院子里忙活开。
地板唰唰唰几声,后脚郭永年也跟着起。
他道:“我去挑水。”
许淑宁知道修水库都是重劳力:“不用,待会让传文去。你是人,又不是铁打的。”
郭永年就是老黄牛一样的脾气,任劳任怨的。
他闲着没事做还会不安,笑笑挑着水桶出去。
许淑宁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等水烧开先冲一碗蛋黄汤,往里头放一滴油:“把这个喝了。”
郭永年一口闷,随手一擦嘴:“最近是饿得快。”
能不快嘛,许淑宁往锅里再丢两个地瓜:“你早饭也多吃点。”
郭永年知道她记账准,在大锅饭上从不含糊,心想扣的也是自己的份,点点头:“好,反正快发粮了。”
大家盼发粮比过年还期待,许淑宁也想置办出一桌年夜饭。
她道:“到时候就有白面,我包饺子。”
真是想想都流口水,郭永年不由自主地掐算。
他手捏来捏去的,好像这样日子能过得快些。
许淑宁:“你这是数不清了?”
提起这个,郭永年叹口气:“估计快了。我现在好些字不用,都忘记怎么写。”
难怪他昨天忽然开始向学,许淑宁:“正好,孟津的教书瘾能过足。”
刚出房门的梁孟津:“不是,怎么趁我不在讲我坏话。”
许淑宁亲昵道:“当你面也要说。”
好好好,她想说就说。
梁孟津无奈笑笑,蹲在下水口刷牙。。
许淑宁路过的时候拍他一下,很有被惯的坏脾气。
梁孟津被水呛得咳嗽声,捏捏鼻梁还哄她。
他倒是不太会讲什么甜言蜜语,不过句句许淑宁都爱听,吃完饭乐颠颠地赶他出门去上班。
大家跟着各自散开,投入新的一天的忙碌。
第79章
在乡下忙一整年, 大家就图有饭吃。
因此发粮这天的热闹劲,甚至远胜过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