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欲睡,这活怎么干,反正她是快受不了,已经苦之久矣,但听得出什么意思,想想还是说:“两张床都挨着墙放,中间应该可以放小桌。”
放是没问题,但肯定特别窄,齐晴雨撇撇嘴说:“随你。”
反正谁出的主意谁买。
许淑宁本来就打算自己出钱,但用的最节约的办法,在圆木上头钉着块木板,人能躺上去就行。
她做得还特别小,靠着墙放可怜巴巴的样子。
齐晴雨看看自己的,心想好端端的怎么变成占便宜了。
她不太喜欢这个样子,床摆进去以后就沉默。
许淑宁铺着床,把自己的行李全踢到床底,心里觉得很挺好,这样万一木板塌了还有东西垫着。
齐晴雨也在整理床。
之前地方不够,两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是底下压着棉被,把自己裹起来。
现在宽敞起来,天气也渐热,夜里虽然还是风大,厚被子却已经用不上。
她收拾着东西,进出的时候踹了脚搪瓷盆。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刺耳。
许淑宁手上一顿,还是在床边拉上帘子。
她靠的是里墙,这样就有一米宽两米多长的小空间,床尾还有个小架子。
说是架子,也是简单的清水板而已,碰上去一手刺。
扎手没关系,用一段时间就会磨平,反正许淑宁暂时是实用为主。
她数着最后的十三块六毛二,庆幸暂时没什么大花销,把钱分好几份藏在行李里,抱着搪瓷盆要去洗漱。
蹲在下水口的还有梁孟津,他满嘴泡沫吐掉说:“弄好了没?”
许淑宁点点头,也问他说:“你们呢?”
男生宿舍也添了张床,变成三张并排放着,四个男生睡大通铺。
这样一来,他们的房间还是大,另一部分还是用作餐厅,吃饭用的桌子仍旧摆着。
没办法,地方太窄,厨房里灶台一搭,另一边放上柴火水缸已经很满。
不过大家都无所谓,反而有种总算收拾好的感觉。
知青宿舍现在是大变样,有门有窗的,漏水的缝隙也被重新填补过,空缺的院墙扎着篱笆,角落处的棚子里,猪在栅栏中哼哼唧唧,鸡鸭们伸长脖子想去啄刚长出来的青菜们。
许淑宁挥挥手把它们赶回笼子里,期待着有蛋吃的那天。
她想起来就饿了,赶在肚子叫起来之前赶快回房间。
屋里已经一片黑,她摸索着锁好门长舒口气。
窸窸窣窣钻进被窝里,很快眼睛一闭睡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起得也早,因为第二天轮到她做饭。
知青宿舍现在排了班,哪天谁干什么活都有数。
她先烧水,这才开始给地瓜削皮,切成块和小麦粉一起放进锅里煮。
这个烹饪方法是本地人教的,不过他们一直没有刀,甚至连小麦粉都没有,还是最近才能吃上。
如此一来,再炒大锅的菜就行。
不过菜里只有几滴油,为了不糊锅还得加多多的水,吃起来跟菜汤其实没两样。
味道嘛就那样,淡得人疑心是水,但勉强能让人填到八分饱。
许淑宁上工之前再吃块饼干,多喝水就差不多。
她回味着香甜,还算有活力地去田里。
四月里,是红山大队种早稻的日子。
许淑宁穿着橡胶鞋往水里一踩,还是感觉到冰凉。
她忍不住打个喷嚏,笨拙地弯着腰前进,心里觉得一早上的时间都快过去,抬头看太阳才升起。
劳动让人觉得每一天都漫长,有时候她都以为自己下乡已经好几年,莫名地叹口气,站起来捶着腰。
她记得以前奶奶都说小孩子没有腰,老太太要是知道她都开始腰疼,估摸着嘀嘀咕咕又是一堆偏方。
哪像现在,一点不舒服都只能扛着。
大队长狠抓生产,尤其是农忙的点,轻易不许谁偷懒,连陈传文都不敢省力气,毕竟他下个月的粮还没到手。
虽然那是补贴,到底握在大队长的手里,他的权利还不少,只说开介绍信就是大事。
这年头,队员们去公社买东西也得出示,更别提他们还希望着可以回家看看。
大家再辛苦,也得按照队里的安排来,只是抱怨总是免不了。
还有半小时才下工,许淑宁回宿舍先做午饭。
她才把锅端到桌上,一大帮子人就进来。
也不知道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什么,齐晴雨眼眶红红的。
许淑宁不免问道:“怎么了?”
齐晴雨抽抽噎噎的,还是她哥代答道:“蚂蝗咬了。”
许淑宁想起那种柔软的触感就抖起来,感同身受道:“防不胜防。”
因为知青们的装备已经算很好,起码不用赤足踩在稻田里,现在才被咬其实都算是幸运。
但这种话,是不能当着齐晴雨的面说的。
齐阳明都不敢在妹妹的心窝上戳,吃完饭把她今天要做的喂家畜的活都揽过来。
鸡和鸭都好办,一把麸皮和切碎的烂菜叶子就行。
但猪就金贵了,还额外给它弄了个地瓜,只盼着快点能出栏。
和刚抱回来的时候相比,猪仔明显长开了。
许淑宁空下来还特意去看,叮嘱它说:“记得多长点油。”
猪哪里听得懂,有得选的话它估计不想任人宰割,自顾自埋着头哼哧哼哧的。
可这样的生活,又有点让人羡慕的悠闲。
许淑宁甩甩手看一眼太阳又去上工,心想什么时候能休息。
然而插秧以后还要种地瓜,这才是队员们一年最重要的口粮,因此大家能喘口气的功夫,被放在五月里。
已经进入夏天,山里的早晚还算凉快。
许淑宁起床后到院子里,忍不住摸摸手臂。
她赶快进厨房,把菜剁碎后和面粉揉成团,分成小块后上锅蒸,又另外弄了个鸡蛋羹。
正忙碌着,梁孟津进来道:“要帮忙吗?”
许淑宁好笑道:“一个鸡蛋羹而已,不麻烦的。”
她自己也要吃,不过是顺手而已。
开小灶这种事,梁孟津在家里常常做,但到知青点总有些不好意思。
他道:“那我去喂鸡。”
许淑宁点点头,支着耳朵听院子里忙碌的声音。
今天是不上工的日子,大家反而比平常精神,吃着早饭的时候也亢奋。
尤其是郭永年大声道:“肯定能弄点东西回来。”
几个男知青打算往山里走深一点找吃的,这在大队也是被默许的行为,大家都知道最丰盛不过是鸟蛋而已。
鸟蛋,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
许淑宁的期待感被调动,只是在他们要出门之前小声道:“梁孟津,别逞强。。”
梁孟津是比大家都弱,又不爱承认。
但他对女生很有风度,嗯一声点点头。
许淑宁看着他的别扭劲就想起家里的弟弟许自言,好笑地摇摇头。
等几个人一走,她把碗筷收拾好放进盆里洗。
齐晴雨干完自己的活,拍拍身上的灰道:“我再睡一会。”
许淑宁点点头,过会才想起来自己要洗被子。
她蹑手蹑脚进屋后,却忘记床上有东西,被单一扯咕噜咕噜滚下来。
齐晴雨的好睡眠被打搅,不满地翻个身。
许淑宁赶紧抱着东西出去,沿着路到井边,一桶一桶地打水。
瘦瘦巴巴的,还这么费劲,一位大嫂路过说:“你去河边快。”
河水是方便,架不住人多。
许淑宁还听不懂方言,分辨其中的意思和回答都让她很辛苦。
她笑笑说:“没事,我就几件。”
东西少,拧起来还是累,她连后脑勺都在用力,回宿舍后挂在绳子上接着挤水。
淅淅沥沥的,都快赶上下雨。
齐晴雨本来就被吵醒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会一点动静都烦躁。
她深吸口气不说话,猛地掀开被子起床。
走来走去的,门都摔得震天响。
许淑宁看她一眼,坐在阳光下纳鞋底,心想这时候不出声是最明智的。
齐晴雨看着更不高兴,好像自己在对着空气,两个人的小矛盾涌上心头。
同住一屋杂七杂八的事情多,有时候点不点蜡烛都意见纷纷。
许淑宁不爱跟她争,总是道个歉就过去,心里其实也不乐意。
但集体生活,忍一忍都能过去的。
她是微微叹口气,再次告诫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
第10章 吵架
不过太多的忍耐,积攒到爆发的时候无疑会变得强烈。
午饭过后,许淑宁选择去睡觉。
她把被子拉高,整个人缩成团,一只手放在枕头底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在床上扭来扭去,总算织造出一点睡意。
然而下一秒,齐晴雨推开门进来,在黑暗中摸索中找东西,声音不算大,却窸窸窣窣的,叫人更加不耐烦。
许淑宁怎么看都觉得她是故意的,猛地坐起身来。
动静太大,齐晴雨看她一眼没说话,仍旧忙碌于自己的事情。
许淑宁不由得心头火起,用力地捏着被子,她在家其实并非很乖巧的类型,这么多天下来都快忍无可忍,现在怎么劝自己都没办法平静,因此冷声道:“能不能小点声?”
齐晴雨本来找不到东西就烦,心想人真是要打在身上才知道疼,她早上睡觉的时候怎么没人小声点?
她更加不是好惹的,说:“又不是你一个人住。”
要是自己住才好呢,磕磕绊绊的事情就不会有那么多。
许淑宁一时被噎住,胸膛起伏道:“那也要相互尊重吧!”
还好意思说相互,齐晴雨嗤之以鼻道:“你早上也很吵。”
大家都一样,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许淑宁就知道她是故意的,笃定说:“你要有意见可以提,这么做好玩吗?”
齐晴雨了干脆利落把手上的被子一丢说:“行啊,我早就想说了。”
要不是她哥叫她以和为贵,前几天她就撂挑子。
好像她有多少委屈似的,许淑宁才觉得自己忍受了很多,心想真是颠倒黑白,笑得格外讥讽。
但房间里昏暗,人的表情看不清楚,齐晴雨没看见,尚且能勉强保持住理智。
她道:“凭什么你决定几点吹蜡烛。”
两个人里只有许淑宁有手表,每天晚上到九点就提醒一句,一来蜡烛也要钱,二来还要早起干活。
她道:“我没有决定,你也可以继续看。”
齐晴雨很有精神头,她下乡的时候带着一套连环画,每天都要看一册才肯睡。
但只要听到“九点”两个字,她都恋恋不舍地吹蜡烛。
如此一来,就是矛盾。
齐晴雨道:“是我在配合你的作息。”
还好意思说呢,许淑宁道:“你每天起床那么多动静我说什么了?”
明明可以睡前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准备好,偏偏要在别人睡觉的时候翻箱倒柜。
齐晴雨心想真是冤枉人,她做的明明都是必备的事情,不可思议道:“谁起床不是这样的?”
叠被子拿衣服有什么错?
许淑宁振振有词大声说:“我就没有吵到你。”
除了今天是个意外,她平常的动静都很轻。
齐晴雨倒没有为了胜利就撒谎的习惯,只是说:“我睡眠好,当然听不见。”
她睡觉的时候两耳不闻窗外事,那叫一个安稳。
许淑宁冷呵呵地继续大声争辩,两个人吵得想扯彼此的头发,手悬在半空又落下,气鼓鼓地瞪着对方。
最后还是齐晴雨扭身出去,在院子里摔摔打打,空气里的不合在延续,大部分男知青们一进来就察觉。
齐阳明心里一咯噔,跑去跟妹妹咬耳朵,又看她有没有受伤。陈传文谁都不关心,知道小姑娘吵架最吓人,赶紧到一边躲懒。倒是梁孟津看一眼许淑宁没说话,心想有礼貌的人应该不追问,只有郭永年雀跃道:“有鱼!”
鱼也是大丰收,许淑宁沉默两秒道:“那我炖了。”
从山里带回来的,放着是个大问题。
郭永年平常花力气最多,大家在伙食上也从自己的分量里多给他留一口。
但对他而言还只是八分饱,因此迫不及待道:“快快快。”
许淑宁余光里看见齐晴雨在和哥哥告状,嘴角抿成一条线。
她多少有点害怕齐阳明找自己麻烦,只能挺着背不说话,蹲在屋檐下刮鱼鳞。
说真的,她看上去就很老实,不像会跟人吵架的样子。
齐阳明听完妹妹的叙述,有些无奈道:“这不都是小事嘛。”
齐晴雨不服气道:“积水成河你不知道吗?”
汇聚在一起,全都是大事。
但齐阳明还是不能理解道:“我们四个人,也没你们俩加起来事多。”
说谁事多,齐晴雨踩哥哥一脚道:“你跟谁一派的?”
齐阳明帮亲不帮理,好声好气道:“肯定是你。”
齐晴雨心想这还差不多,路过一脸好奇的陈传文给他个白眼。
陈传文觉得她太霸道,心想就许淑宁那弱巴巴的劲头肯定受欺负,但还是决定置身事外,搓着手等吃饭。
而许淑宁已经把鱼翻炒过加水打算煮汤。
她盖好锅,在灶膛前搓着手,盯着跳动的小火苗出神。
火光点点,在日暮降临的时候带来温暖。
但许淑宁只觉得厌烦,那种生活上的困苦不值一提,因为苦难对他们这代人如影随形。
可心灵上渴望拥有的东西,却像是永远有个洞。
她很想念父母家人,甚至是一天被自己打三回的弟弟许自言,一瞬间眼眶微红,抬手抹泪。
十六岁的少女,总是挺立的背仿佛被什么击垮,佝偻得像生病了。
梁孟津正好进来倒水,想想还是问道:“不舒服吗?”
如果是十几分钟前他们刚回来的时候,许淑宁很有倾诉愿望的,因为她也有许多委屈。
但她的爆发不足以撑到此刻,或者说在短暂的失控后又做调整,深吸口气说:“没事。”
话音如此斩钉截铁,再问未免失礼。
梁孟津颇有君子风范,只能转移话题说:“本来看到野兔,不过没抓到。”
有野兔的话就好了,许淑宁闻着飘散出来的鱼汤香味道:“估计很难。”
说回答吧,好像又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