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周镜【完结】
时间:2023-10-17 17:14:16

  温意一刹那心神错乱。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感受,顾连洲掌心的薄茧,肌肤的温度,都好像通过发丝传递到了血液里,直击心脏。
  她把手覆到自己心房处,感受到蓬勃的跳动。
  温意悄悄抬眸偷看身边的人,男人单手插着兜,嘴里叼着一根刚点燃的烟,额前鸦黑的发被海风撩起,露出整张让人心动的面庞。
  “看我干什么,”顾连洲低眸,“看前面。”
  温意眨了眨眼,听话地朝前方看。
  南熹站在海边欢呼,长发被风自由吹起。
  天与云与海一际,半轮红日慢慢破海而出,象征着希望的熹光慢慢遍布海面。
  温意觉得那光也一路铺陈到了自己心里。
  她掌心握成了个拳,头脑热度上升,轻轻拽了拽身边顾连洲的衣角。
  他如愿侧过头来。
  坐车的时候,温意耳朵里一直塞着耳机,连接着顾连洲送给她的随身听,她睡醒之后按了暂停键,耳机一直没来得及摘下来。
  现在一握拳,指腹不小心碰到屏幕,放到一半的歌重新被歌手唱起来,低哑缠绵的曲调泄进温意的耳朵。
  是一首很老很经典的粤语歌,她反复播放过很多遍。杨千嬅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哀婉,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连洲哥,”温意越过音乐,听到自己略带紧张的声音,“你说,在日出面前许愿,有可能成功吗?”
  少女的声音低低细细,素白脸颊旁垂着黑色的耳机线,顾连洲只当是小姑娘高考结束想要个什么礼物。
  他抬手帮她把耳机线理好:“当然,有什么愿望吗?”
  温意抬头,定定看着他,清泉般的眸子里有一丝紧张和慌乱:“我的愿望要你帮我实现。”
  顾连洲失笑:“想要什么礼物。”
  她摇了摇头,抿抿唇,似乎是在不断给自己加码之后才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我想和他在一起。”
  “谁?”
  “他叫,”少女顿了顿,一字一句:“顾连洲。”
  起风的海边,礁石不断被海浪拍打,南熹扬起胳膊,对着海大声喊着。
  声音隔得有些远,温意听不清她喊了什么。
  她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顾连洲身上,心跳如擂鼓,目光紧紧盯着他。
  可他脸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淡下来,如火苗渐弱,房间重新恢复冰冷。
  温意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不祥的预感涌上。
  果不其然,顾连洲如她所料般,夹着烟吸了一口,吐出淡淡的烟圈,随后转身俯腰把烟按灭在车里的烟灰缸。
  再回过身时,他俯下身,让自己平视她的目光,眸中倒映着她的乌发和稚嫩面庞。
  温意不自觉向后退,直觉不想听他的回答。
  顾连洲抬手摘下她的耳机,黑色的耳机线垂到肩上,他双手撑着膝盖,语调温和地开口:“温意,谢谢你的喜欢。”
  他喊她的名字,先是表达感谢,与她平等交流,没有把她的话当成小姑娘的戏言。
  顾连洲就是这样一个人,温柔和教养刻在骨子里,狂妄骄傲与尊重理性奇妙地在一个人身上融合,对所有女孩子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眸子里倒映着浅色的海平面,将原本漆黑的瞳色淡化三分,于是显出平时不太有的温柔神色来:
  “但是温意,这个暑假过后,你会在大学里遇到很多有趣的人,见识到精彩纷呈的世界。你还太小,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遇到怎样志同道合的人,又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温意脸色发白,手指攥紧,不知所谓地摇摇头。
  顾连洲仍然平视着她,语气平和:“你的封闭学习生活已经结束了。等你见到自由的世界,你会知道一时的依赖并不是喜欢。温意,你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的。”
  “不是的。”她声音颤抖,无力地反驳。
  她想说不是,她对他不是一时的依赖,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拿他当哥哥看待。
  对他的心动,始于哥哥这个身份之前。
  可喉咙像被远处不断涌上的海水淹没,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被拍打回海底。
  顾连洲的拒绝,对十八岁的她而言,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她从小性子安静内向,发生这件事后,想到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逃避。
  不要再在顾连洲面前出现,不要再看到他的眼神,不要再听到他的声音。
  从那以后,她没再去过顾家,高考志愿报了千里之外的帝都,没开学便带着行李跑过去。
  正逢智能手机更新换代的年代,温意换了卡号,只留了南熹的号码。
  南熹在电话里说她哥问起她的近况,温意握着手机,沉默了许久许久,一言不发。
  南熹早察觉到不对,试探性地问:“那天去青岛看日出,我哥跟你说什么了吗?”
  温意闭了闭眼,睫毛颤抖,怕出声就泄露哽咽。
  “不说了不说了,”南熹立刻转换话题,“你放心,我不跟他说你的任何事。”
  后来生活日渐忙碌,她只偶尔是会在南熹的朋友圈里见到顾连洲。
  他毕业了,他成为特警,他转为刑警,他立功破案。
  南熹发来的照片里,总是她开着自拍,强行拉男人一起入境。
  顾连洲在沙发上懒散坐着,不耐地抬抬眉骨,配合南熹拍照。
  越发硬朗清晰的下颌线,英俊深邃的眉目,温意的手指抚过每一张照片,只能碰到手机屏幕冰凉的触感。
  屏幕暗下去,她看到自己的面容。
  过了十八岁的夏天又怎么样,她还是没能放下对他的喜欢。
  温意有时会厌恶自己,厌恶这样偷偷窥屏的自己,可下一次看到陵江刑警队的相关信息,她还是会打开看,从新闻的只言片语中,猜测他过着怎样的生活。
  逐步把对他的了解,缩成信息茧房,从未想过,他身边已有佳人相伴。
  当头一棒,将温意从重逢以来隐秘的喜悦中呵醒。
  晚间的普外科吵闹喧杂,各色哭嚎声和老人浑浊的咳嗽以及各色各样的叫嚷,谱成一曲让人头疼欲裂的喧闹乐章。
  温意却像听不到一般,定定的,看着远处一对佳人离开,走过转角,消失在她眼底。
  过了很久,她收回视线,无视周遭一切,脚步很轻地向反方向走去。
  中途与几个医生护士擦肩而过,温意手插在兜里,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
  尽头,是一处消防走廊,黄色木门关着,因为一楼出口处出现故障,还没有人来换门,故而这处楼梯近日禁用。
  温意拉开门,走进去,门在身后关上,她动作很轻,没有激亮声控灯。
  楼道里很黑,水泥楼梯冰凉,温意随便坐在一节台阶上,靠着墙,胳膊叠在膝上,怔怔地。
  眼前仿佛浮现出画面,顾连洲对另一个女人嘘寒问暖,将他所有或浓烈或温柔的爱,都给予她。
  她是什么呢?她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喜欢着,没有资格成为他生命里的一笔。
  温意缓慢地垂下眸,觉得心口缓慢泛着酸痛,直达眼底。
  这一节楼梯下的黑暗忽然动了一下,传出轻微的声响。
  温意抬眸,皱眉,掌心拍了一下腿,声控灯亮起。
  她也顺着看到了楼梯拐角处垃圾桶旁边窝着的小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白白净净,柔软的头发乖巧地垂在额前,穿着小号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小手小脚整个人窝在垃圾桶旁,乌黑的眼睛一转不转盯着她。
  温意一下子就想到了时雨刚才说的跑丢的孩子,楼梯这块没有监控,他要是刻意想躲起来,找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小孩子沉默了几秒,率先开口,稚嫩的童音:“你是医生。”
  温意身上还穿着白大褂,也没打算否认。
  他抱着膝盖,在她点头后往后面挪了挪:“那你能别告诉我妈妈我在这里吗?我不想出去。”
  温意想了想,冲他招手:“你过来。”
  “你会说吗?”
  “我不说。”温意举起四根手指,“我保证。”
  “好吧。”男孩勉强相信了她的话,起身,慢慢走过去。
  他站在台阶上,勉强和温意坐着差不多高,脸颊白白嫩嫩,带着小孩子特有的软和。温意拉过他的两只手,皱皱鼻子想这不会是顾连洲的孩子吧。
  她吸了下鼻子,认真打量,长得一点也不像,顾连洲眉眼五官都棱角分明,这孩子面相圆润,应该是随了妈妈。
  她心里止不住地难过,钝刀子一般。
  “你眼睛怎么红了。”男孩费解地看着她,“你很难过吗?”
  温意摇摇头,抬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开口声音微哑:“为什么跑出来,害怕做手术吗?”
  男孩也摇摇头,慢腾腾地说:“不是。”
  “那是为什么呢?”
  他瘪了瘪嘴,小声:“我爸爸好久都没有回家了,我好想他,如果我生病不听话的话,他一定就会着急来找我的。”
  “但是这都好久了,”他绞着小手,“爸爸还是没来找我骂我,医生姐姐,你说我爸爸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和妈妈了。”
  温意愣住,男孩话里的信息量过大,她一时无法理解。
  “我才不信爸爸不要我们了呢,”小男孩眼圈红了,“爸爸是警察,一定是去打怪兽——”
  他话没说完,楼梯间的门突然被人猛地拉开,光亮与阴影一同落下。
  小男孩声音一卡,看着门外来人沉沉的脸色,奶音结结巴巴喊了一声“顾叔叔”。
  温意一惊,回头望去,顾连洲浑身压抑着怒气,面色低沉,单手抄兜,眯眼看过来。
  小男孩一瞬间拔腿就想跑。
  但他怎么跑得过顾连洲,男人身高腿长,两三步跨过来,提溜着他的衣领,冷笑一声:“林明朗,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林明朗面色涨红:“顾叔叔我错了呜呜呜。”
  “现在才知道错了,”顾连洲道,“你妈找你一下午,都快急疯了,你跑哪去了?”
  “我哪也没去,”明朗耷拉着五官,“我就在这。”
  “你跑出来干嘛?”
  “我只是想让我爸爸来找我,”小孩子快带上了哭腔,“你们都不告诉我爸爸去了哪里。”
  顾连洲一愣,浑身怒气顿时消散。
  他闭了闭眼,没说话。把明朗抱出去,门外刚才温意看到的那个女人从远处跑过来,蹲下来抱着儿子,浑身颤抖着,终于哭出了声。
  “妈妈,”小明朗垂首,“对不起妈妈,别哭了妈妈。”
  “先带他去吃点饭,”顾连洲出声,“这孩子一晚上肯定饿了。”
  “对对对。”女人如梦初醒,擦擦眼泪领着儿子,“你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吃。”
  顾连洲目送二人走远,揉了揉眉心,回头去看楼梯上的另一个人。
  温意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坐在地上,白大褂简单干净,清冷安静。
  顾连洲重新走进去,出声唤醒声控灯:“地上不凉吗?”
  光线亮起,他这才看见温意发红的眼眶,碎发凌乱地垂在额前,皮肤因为长年在手术室而泛着不健康的白皙,整个人看起来纤弱而委屈。
  顾连洲目光一顿,胸口涌上强烈的悔意。
  两小时前他接到明朗妈妈的电话说明朗走丢,于是一直在找孩子,没注意已经到了她下班的时间点。
  顾连洲皱皱眉,在心里暗骂自己,单膝蹲下,视线随着下落到温意脸上。
  温意侧边是墙,避无可避,只好垂睫。
  “温意,”男人单膝蹲在她面前,低而轻地叹气,“对不起。”
第16章 流沙
  男人声音落下的同时, 楼梯间的声控灯也熄灭,未关实的木门前透入隐约的光亮。
  温意睫毛微颤,看着他, 眼眶很红, 没说话。
  “地上凉,起来。”片刻后, 顾连洲去拉她的胳膊,温意轻微反抗了一下, 然而这点力道对男人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她被从地上拉起来。
  刚一站直,她便挣开了他的手,微微趔趄后站稳。
  顾连洲愣了一下:“温意——”
  “我还有事,”温意不去看他, 垂睫遮住自己慌乱的目光,声音竭力平静:“我先走了。”
  她说完,似乎一刻也不能与他多待, 转身就走。
  顾连洲一顿,很快抬脚追上去。
  前面那姑娘的脚步又急又快, 听到他跟上来的声音后倏地停下, 白大褂随之带起一阵风贴落。
  她转身,眼眶还是红的,睫毛微颤着, 隔空虚虚伸出一根手指挡在他面前:
  “别跟着我。”
  电梯门在眼前徐徐合上,温意盯着不断跳动的数字,心境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低头, 手机屏幕映出自己此刻的样子,发丝微乱, 脸色有些苍白,眼角泛红,像受了委屈哭过一样。
  胸口闷闷地堵着,温意知道是自己误会了,那个小孩子喊他“顾叔叔”。
  可情绪骤然间大起大落,她暂时没办法平静地面对顾连洲。
  温意至今都记得高考毕业时顾连洲拒绝她表白的一字一句,她不是一个足够勇敢的人,十七年的人生里,那是她鼓起全部勇气做过的最勇敢的一件事。
  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几乎让她重新想起了少女时代的无助和绝望。
  电梯上的数字跳到“1”,红灯闪烁,温意长长呼出一口气,松开自己紧攥的拳头,抬脚出电梯。
  刚走出电梯没两步,温意便看见了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韩木收伞进医院,外面的雨太大,他一边收着伞一边拍身上的水,手里拎着个铝制的保温饭盒,被保护得很好,没溅上一滴水。
  “温医生。”韩木收完伞,看见她,和她打了个招呼。
  “韩木哥。”温意敛去心里的情绪,抬手整理好发丝,客气回应,“家里有人生病了吗?”
  “嗐,不是。”韩木看了眼饭盒笑笑,“刑警队一同事的孩子,最近来医院做个小手术,我来给孩子送个饭。”
  温意一愣:“是明朗吗?”
  “你见过明朗了?”韩木微微吃惊,“头儿带你见的。”
  “不算。”她含糊道,“我是正好在普外会诊,听说有个孩子跑丢了,就碰上了。”
  韩木一脸又气又无奈的表情:“这孩子,是跑丢了。头儿差点没急疯了,我本来接到电话就该来的,但是队里那边有事,所以现在才过来,明朗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温意摇摇头,“他就是躲在楼梯间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