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周镜【完结】
时间:2023-10-17 17:14:16

  顾连洲弯腰,迫使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神情漠然而疯狂,吐出一个字:“说。”
  温意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
  手腕和脚踝处传来剧烈摩擦的疼痛,稍微动一动,嘴上被紧紧扒着的黑胶布撕扯着皮肤,痛得她不由自主皱了皱眉。
  她睁开眼,入目是昏黄灯光下的轮船甲板,海浪一波高过一波,冲击着船身,带来微微的摇晃感。
  手和脚都被粗布麻绳绑了起来,绳子绑到身后,她稍微一扭头,才发现自己是被绑在了甲板的栏杆上,背后便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被乙-醚迷晕带来的恶心感涌上心头,温意浑身发凉,心下一沉,想起自己晕倒前见到的两个男人。
  耳边传来皮鞋踩踏甲板的声音,温意回头,先看到一双皮鞋,接着是纤尘不染的黑色大衣。
  来人大概四十出头,长相很儒雅,如果不是他手里还拽着麻绳边走边将林潜在地上拖行,温意甚至会以为他是来救自己的。
  见到她醒来,男人不甚意外地挑了挑眉,他抬起皮鞋,狠狠地踹了一脚林潜,林潜浑身几乎被捆成粽子,痛苦地滚了两下。
  男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从口袋中抽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温,意。”他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普通话中带点香港口音,“认识他吗?”
  林潜几乎已经面目全非。
  他浑身是伤,即使夜晚缆灯光线昏暗,温意仍然觉得触目惊心。
  嘴被胶布捂着,她发不出音节,只能摇了摇头。
  程万宏却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事,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他半蹲到温意面前,隔着手帕掐住她的脖颈,眼神如鹰:“小姐,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温意被迫抬起头,衣服和长发都乱糟糟的,被掐着脖子,呼吸逐渐变粗。
  “可惜了。”程万宏的手在她下巴上游走,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狠辣的玩味,“这么漂亮的一双眼,你说,要是我把这管药水注射进去,会怎么样?”
  他说着松开了手,从大衣口袋中取出一个针管,撕开,敲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安瓶,抽干了里面的液体。
  空瓶被丢到地上,咕噜咕噜滚到温意身边,恐惧像海水一样迅速在她心底蔓延。
  针头距离她的眼球只剩毫厘之距,程万宏拨开她眼前的头发:“小姐,你知道你多手多脚传出的信息,毁了我什么吗?我损失了多少,你说我是先把你弄瞎好呢,还是先砍一只手或者一只脚好呢?”
  温意浑身颤抖,眼睛里流露出惊恐,身体各处都在强烈地预警着危险的信号。
  程万宏盯着她的脸,在看到明显的神情变化之后,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废物。”
  他起身,走到林潜旁边,又添了一脚:“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这就是你挑人的眼光吗?林潜,你还不如跟在我身边当一条狗。”
  夕阳早已完全沉入海底,海面映着沉沉的夜幕,像是要将人吞噬。
  温意在这一刻才感受到,自己过去是生活在多么安全的地带。
  所有的血腥,残暴,都有人挡在前面解决。
  林潜痛苦地闷哼了几声,程万宏蹲下来,恶狠狠揪起他的头发,咬牙切齿道:“你叫我一声哥,我拿你当兄弟,林潜,你背叛我。”
  “老子真该在第一次怀疑的时候就把你大卸八块。”
  林潜的表情扭曲,痛得意识回笼,缓缓地睁开眼,却咧开嘴笑了起来。
  即使在这种场景下,温意仍然能看出他的笑充满了讽刺。
  “兄弟?”林潜的嗓音沙哑,不知道被灌了什么,他嘲道,“我真正的兄弟,有的死在三年前的缉毒中,有的现在正在围剿你的毒品。程万宏,与其在这里折磨我,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后路吧。”
  温意心里猛地发凉。
  这一番话果然激怒了程万宏,他的拳头狠狠落下,快要落在林潜脸上时却突然收手。
  “想死?”他揪着林潜的衣领把他提起来,笑容阴狠,“你害我到这个地步,想死哪有那么容易。这一管药水,你猜是什么,是我最新研制的新型毒-品,一针下去就能成瘾。林潜,你猜我给你打一针,你能不能扛过去?”
  “我伟大的英雄警察,我让你活着回去,你猜你是会荣誉加身,还是被关在戒毒所里终日癫狂。”
  温意牙齿打颤,恐惧无孔不入地将她扼住。
  她终于见到了林潜,这个一直活在明朗和盛清口中的人,这个让顾连洲惦念了一千多个日夜的人。
  他若是死了,顾连洲恐怕此生难安。
  温意剧烈地扭动身体,在胶布后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来吸引程万宏的注意。
  程万宏扭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对林潜笑起来:“她在救你?蠢货,你们什么关系?”
  林潜毫不畏惧地迎上去:“我们没有关系。她只是个普通人,程万宏,若为了你妻儿考虑,你最好放了她。”
  “放了她?”程万宏好像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样,仰头大笑,随即抽出枪,往里面塞了三发子弹,一字一句地说,“今天,谁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还有。”他用枪拍了拍林潜的脸,“你现在真像个警察的样子,我最厌恶的样子。”
  天空中传来旋转的轰鸣声,有直升飞机飞到头顶,整座游轮周围不知何时已经悄然被警察包围,隔空响起一声声警报。
  程万宏却丝毫不慌,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把林潜拖到温意旁边,脚踩着他身上的伤口,枪口对准温意的太阳穴。
  他已走投无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破釜沉舟,同归于尽。
  他用另一只手握着手机,含笑对电话那头说:“如果有一个以上的人上来这艘船,我会立刻启动自爆装置。”
  说完,程万宏直接把手机丢进海里,他低头,问地上的林潜:“你要不要猜猜,会是你的哪位好兄弟来救你?”
  枪口在温意的太阳穴抵出一圈红痕,她心底一阵阵绝望的凉意,没过多久,前方出现沉沉的脚步声,她如有所感地抬起头,眸中掉下无声的眼泪。
  缆灯上挂着绳索,随着海浪轻微晃动,船已经离港,驶向无尽的黑暗,昏黄的光照顾不到甲板对面的楼梯,来人的身影一步步从楼梯走上来,投在地上的影子逐渐清晰,他的面容却模糊在黑暗里。
  程万宏眯了眯眼:“像是熟人呢。”
  顾连洲在黑暗里淡淡开口:“好久不见。”
  程万宏冷笑:“应该说终于见面了吧顾队,这几年,手下可是有不少弟兄落到你手里了。”
  “是吗。原来那些都是你的人。”他不咸不淡地补充,“还有,刚才那句好久不见不是说给你的。”
  话音刚落,程万宏突然抬手朝顾连洲的方向扣动板机,子弹砰地一声飞过去,温意心脏悬起,瞳孔剧烈地放大。
  顾连洲动也没动,子弹擦着他的腿边飞过去,血液汩汩流出。
  他继续往前走,走到有光的地方:“你大可以再打一发,你给妻子和女儿安排的飞机已经被截下了,想必她们现在正在被押来的路上。”
  程万宏的脸色一变。
  顾连洲继续往前走,逼近他:“放了这两个人,你的妻女才能没事。”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程万宏脸上的肌肉隐隐抖动,“砰——”,他又朝顾连洲脚下开了一枪。
  “别想威胁我!”他踩着林潜,枪口再次抵住温意,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顾队长,你让我选之前,不如你自己先选一下。”
  “枪里还有一发子弹,你说,给他们俩谁比较合适?”
第38章 长昼
  原来, 枪里只剩一发子弹了。
  顾连洲脚步微顿,眸光动了动,视线落到温意身上, 她正绝望而无助地看着他。
  身后是幽深而一望无际的海平面, 她被绑在栏杆上,纤细的手腕和脚腕被粗麻绳磨出血, 黑胶布占据她半张脸,长发凌乱, 身上和脸上都沾满了灰尘。
  泪水混着惊惧的汗水, 她的眼睛仍然很亮,拼命地对着他摇头。
  程万宏猛地掐住她的后脖颈,枪更用力地扣在她脑袋上:“别动。”
  顾连洲心头一惊,呼吸一窒, 脚步突地向前,面上却不能显露出分毫。
  程万宏回头,笑得残忍:“顾队长, 他们俩的命就掌控在你手里,你想要谁活?”
  “这女人同你关系匪浅吧?”他瞥了一眼温意, 又瞥了一眼地上的林潜, 有些玩味地道,“我要是你,就选这女人。既不失去什么, 又成全了你兄弟牺牲的烈士英明,何乐而不为呢?”
  “不能选!”耳麦里传来季成彦咬牙切齿的声音,“顾连洲!”
  “再拖住他几秒, 远程狙击手正在瞄准!”
  “顾队!拖住他!”
  ……
  程万宏失去耐心,啧了一声, 手指扣住板机:“顾队长,不要再跟我玩拖延时间那一套了,我没那么多耐心,五秒之内,你要再不做出选择,我就替你选了。”
  “五——”
  天边忽然飞来一只惊鸟,横冲直撞地掠过海面,突兀地撞死在了船身上。
  “四——”
  “顾连洲!”季成彦在耳麦里嘶吼,“林潜必须活着。”
  “三——”
  枪口死死抵着脑袋,魔鬼般的倒计时在耳边缓慢响着,温意掉下一颗眼泪,最后看了顾连洲一眼,颤抖着闭上眼睛。
  “二——”
  “头儿!”韩木的声音又惊又恐,“你不能——”
  “啪——”
  对讲机被-干脆利落地关上,所有的声音随着耳麦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浪中,程万宏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对面的男人将手里的枪扔到脚边。
  “放了他们。”他平静地抬脚,继续往前,“我替你陪葬。”
  温意猛地睁开眼。
  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眼泪冲过眼眶,滴进胶布里,被撕扯着的肌肤又酸又涩,她瞳孔颤抖着望向顾连洲,全身上下动弹不得,眼里写满了不要。
  “站住!”程万宏陡然放开了她,枪口转向顾连洲,大呵道,“不许动。”
  顾连洲停步:“放了他们。”
  程万宏手和肌肉都在颤抖:“举起手来!”
  顾连洲举起手。
  “外套扔掉!”
  他干脆地脱掉外套,猎猎海风吹过染血的黑衬衫,温意的眼泪大颗大颗砸下。
  程万宏盯着顾连洲,片刻后,却诡异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他缓缓放下枪,勾起唇角:
  “别做梦了,你们今天都得死。”
  温意四肢发软,提不起任何力气,耳边嗡嗡的,大脑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顾连洲。
  他的目光扫过林潜,最终回到她身上,视线在空中相交,他对她笑了笑,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程万宏说完那句话,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遥控器,径直按下遥控器上的按钮,而后毫不犹豫地抛入海洋。
  刺耳嗡鸣的警报声突然在整座船上开始响起,程万宏在警报声里恶狠狠地说:“今天,都一起死在海里吧。”
  就在同一瞬间,林潜被绑在身后的手用刀片割开粗麻绳,他不顾一切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尽浑身的力气扑倒程万宏。
  “顾连洲!救人!”
  一切发生地太快,电光火石之间,温意鼻尖满是血腥气,顾连洲来到她面前,飞快地用瑞士军刀割开了绑在栏杆上和她手脚上的绳子。
  她浑身瘫软,呆呆地看着男人被汗与血浸湿的黑发,程万宏和林潜在他身后纠缠,温意缓慢地眨了下睫毛,余光里看到林潜掉下轮船,程万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起手中的枪瞄准顾连洲。
  “顾——”她两片嘴唇发白,几乎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拼上所有力气把顾连洲向外推。
  “都去死吧——”程万宏扬起残忍的笑。
  子弹砰地一声离膛,轮船上警报声一声尖过一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温意浑身的血液几乎倒流,她的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前,他更紧地将她抱住,栏杆断裂崩坏,他们几乎瞬间失重。
  “顾连洲……”
  她听到子弹灼烧皮肉的声音,他把她的头按进怀里,粘稠的热血混着冰冷的海水,几乎要刺破她的神经。
  他抱着她跌入深海。
  巨大的轮船在身后四分五裂地炸开。
  ……
  ……
  温意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
  梦的伊始她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在狭窄的筒子楼,她的房间很小,不足五平米,床贴着墙放,床头柜便正对着门,阴天下雨,墙面便开始湿答答地渗水。
  那时候虽然穷,但一家三口很幸福,温意的妈妈漂亮又温柔,只是身体不好,没法出去上班,只能待在家里教她写字念诗。
  她呆呆地看着狭窄的房间,床单仍旧铺得整整齐齐,旧旧的小熊待在枕头旁。
  妈妈的声音隔墙传来,声声喊着她的名字,温意脸上浮现出喜悦,连忙推开门去找妈妈。
  门一推开便是父母的卧室,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浓重的药味,妈妈躺在墙上,面无血色,很虚弱地咳着,笑着看向她:“宝贝来了。”
  温意走过去,妈妈的手很暖,握住她的,一声叹息后,不舍地摸摸她的脑袋:“我好想看到我的小温意长大,一定长得很漂亮,会有很多人喜欢。”
  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说两句就要停一下。
  “可惜了,妈妈没有福气……”
  “妈妈不在了,温意也要记得好好生活,要好好照顾自己和爸爸,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温意乖,别哭……”
  这句话一出,温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她死死地抓住妈妈的手,拼命地喊她的名字,把嗓子都喊哑了,还是没能阻挡床上的人生命的流逝。
  她不可置信地退后,崩溃地抱住自己的膝盖蹲在地上哭,门砰地一声被踢开,房屋在瞬间天旋地转,到处滚满了空酒瓶,床单和桌柜都变得乱糟糟的。
  “哭!就知道哭!”温莫林醉醺醺地推开门,一脚踢开地上的酒瓶,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有什么脸哭,要不是因为生了你,你妈怎么会死?”
  是了,妈妈的身体就是因为生她才虚弱的,生产的时候大出血,人勉强救了回来,却一直都很虚弱,才会在后来一点抵御能力都没有,一场重病就要了她的命。
  她的眼泪流得更多,浑浑噩噩的,听着温莫林的指责一言不发。
  四周的房子忽然开始塌陷,无数的碎片乱飞,温意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五脏六腑都仿佛在被强烈地挤压,恍恍惚惚间睁开眼,一滴温热的血滴到了她眼皮上。
  四周是无穷无尽的海水,却不是蓝色的,而是刺眼的红,血腥气很重,深沉的海底一丝氧气都没有,窒息感遍布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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