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祈祷——周镜【完结】
时间:2023-10-17 17:14:16

  “温意……温意……别睡。”
  有人在喊她,声音低低,虚弱且无力。
  温意的眼皮很沉,很困,衣服浸满了水,和重力一起带着她下坠,腰间却有一股力气对抗着向上,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皮,视线透过模糊的海水,看到顾连洲的脸。
  他也浸泡在海水里,浑身湿透了,不知是因为海水还是因为血,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嘴唇颤抖着,想念他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出声。
  他抚着她的头发,脸颊相贴,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的嘴唇在她耳边微动,声音断断续续,温意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有听清那几个字。
  抱着她的力道逐渐变松,她慌张地睁开眼,四周静得像坟墓,他一点点松开手,四肢随着海水下沉。
  “顾连洲——”她撕心裂肺地喊他的名字,试图伸手去抓住他。
  血红的海水从五指间滑过,他的衣角也在她掌心转瞬即逝。
  “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
  熟悉的医院仪器声在耳边响起,温意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脑袋连同身体都痛得无以复加,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白色。
  陌生的医生和护士从门口进来,拿着听诊器要给她做检查,温意费力地喘了口气,听到护士在外面叫周宴深和薛幼仪。
  先冲进来的是薛幼仪,她一进来就扑在她身上哭,温意愣愣的,嗓子里好像吞了刀片一样的疼,她声音嘶哑地出声:
  “顾连洲呢?”
  周宴深落后半步进来,她的这位师兄好像永远冷静,让人看到他就莫名有安定下来的力量,他扫了一遍仪器上的指标,才回答道:“放心,没死,在icu。”
  温意的视线这才逐渐聚焦,呼吸逐渐放平缓,冰凉的药水顺着软管流入她的血管,几秒后,她忽地抬手,拔掉自己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就下床。
  薛幼仪被吓了一跳:“温意,你干什么去?”
  “我去看一眼。”
  护士也被惊到了,连忙按住她:“女士,您还不能下床。”
  “我去看一眼他。”温意嘴唇苍白,伸手抓住周宴深的衣角,语气哀求,“师兄,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我没事。”
  周宴深垂眸,沉默地看了她几秒,弯腰扶起她,开口嗓音清淡:“好,我带你去。”
  重症监护室在单独的楼层,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匆匆来往的脚步声和极低的啜泣声。
  温意见过许许多多躺在icu的病人,也见过更多在icu哭到肝肠寸断的家属,她一直以为自己理解他们,但是当真正站在厚厚的玻璃墙外的时候,她才知道那种复杂的感觉是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icu整条走廊都沉寂无比,沉寂得像海底。顾连洲就躺在里面,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的管子,代表他生命体征的仪器冰冷地立在床边,平时司空见惯的场景此刻竟显得如此刺目。
  她曾以为他永远强大。
  她给他缝针的时候他尚且能和她说笑,她完全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会悄无声息地躺在哪里。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周宴深也看着里面的人,把病历本递给她,“子弹只是擦着肩膀过去,没伤及内脏也没贯穿,很幸运。但是失血过多休克了,还有其他因为船体爆炸冲击带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你自己看吧。”
  温意沉默地翻过一页页,想起爆炸的时候,她被顾连洲紧紧地护在怀里。
  “他什么时候能醒?”温意抬头。
  周宴深的目光落进去,摇头:“不知道,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也许明天,也许四五天之后。”
  “林潜呢?”
  “他已经醒过来了。”
  在见到林潜之前,温意曾想过,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才能让那么多人对他念念不忘,让盛清忍着悲痛也能不责怪任何人好好的生活。
  推开病房的门,温意的脚步停在门口,林潜的确已经醒了,但身上缠满了大大小小的绷带,当日在轮船上,除了脸上的伤不算太严重外,他身上其他的伤口全部都触目惊心。
  温意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林警官。”
  林潜看过来,看到温意笑了笑:“请进。”
  护士帮他在腰后垫了两个枕头之后便出去了,方便二人说话。
  “你能坐起来吗?要不还是躺下。”温意有些担心。
  “不碍事。”林潜笑,“我的伤不重,不过是看着吓人罢了。连洲怎么样了?”
  温意微微沉默:“他还没醒。”
  林潜的笑容淡了些,轻声叹了口气。
  “但是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林警官不用太担心。”
  林潜的目光一时变得有些深远,似有万千感慨:“林警官……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以后会常常听到的。”温意说。
  林潜转过头来,沉顿几秒后道:“抱歉,让你受此无妄之灾。”
  温意摇摇头。
  林潜道:“我当时已经被程万宏怀疑,他限制了我的所有行动,日日派人跟踪着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恰好遇到了你,所以想着无论如何冒险一试。”
  温意犹豫几秒:“林警官,我有一个疑惑,您是怎么认识我的?难道就单凭我和同事在求签处提到顾连洲的那一句玩笑吗?”
  林潜扬起淡淡的笑:“当然不是,如果单凭那一个名字的话,也太冒险了。”
  “那?”
  “容我先问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肯定我当时不是在恶作剧呢?”
  听到这个问题,温意抬起头,目光和林潜对视:“因为我见过您的照片,您和盛清姐还有明朗的合照。”
  林潜的目光中出现剧烈的波动,语气虽然尽量保持平静还是难掩小心翼翼:“他们……”
  “他们很好。”温意打开手机,从里面找出明朗的照片,“可惜我手机里只有明朗的照片,没有盛清姐的。”
  林潜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手指碰上屏幕,隐隐有些颤抖。
  温意甚至觉得他的眼眶里似乎有泪光闪过。
  她没有出声,安静地等着,良久后,林潜把手机还给她,郑重地说:“谢谢。”
  温意接过手机:“明朗很想你。”
  “我知道。”林潜再抬头,已经掩去了所有情绪,恢复温和平静的样子,“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见过我照片,而我见过你本人。”
  温意一愣。
  林潜微微一笑:“大概是五六年前,那会儿我刚认识顾连洲,我们一起去北城参加了一个特训。结束之后他突然说要在北城多留一天,说他有个妹妹在那里上学。”
  “我们在你学校对面的咖啡馆里坐了一下午,我很疑惑连洲为什么不联系你见面,他说你可能不太想见到他。于是我们就一直等,等到晚上才看到你。”
  说到这,林潜稍稍回忆了一下:“我记得你那时候留着短发,是冬天,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看起来就是很乖很听话的小女孩。当时你旁边还有个男生,长得也很书卷气,他送你回宿舍,你们看起来关系很好。”
  温意怔住,记忆太久远,她压根想不起来当时和她一起回校的是哪位同学。
  也根本不知道,当时有人在等着看她一面。
  “然后呢?”她迫不及待追问。
  “然后?”林潜摇头,“没有然后了。看到你之后,我们就走了。连洲说,看到你过得好,他就放心了。”
第39章 长昼
  从林潜病房出来, 温意在门外怔愣了许久。
  医院的绿化很好,从窗外看出去是空旷的树荫成道,偶有飞雀掠过, 惊落几片叶子坠地。
  她在脑中回想了许久, 也无法确定顾连洲去看她的那一天是哪一天。
  相同的,重复的日子有无数个, 他不出现在她眼前,于温意而言都没有什么特别的。
  她在病房外发呆, 薛幼仪却找她找得快疯了, 好不容易眼一尖,瞥到这来:
  “姑奶奶,你这是跑去哪了,不是说去看一眼就回来的吗?”
  “刚看完。”温意回神, “怎么了?”
  薛幼仪的脸色一黑:“怎么了,姑奶奶你还有脸问怎么了。你赶紧回病房去,自己都是医生还让人这么不省心。”
  温意摸摸鼻子:“好。”
  薛幼仪按着温意躺回病床上, 护士过来重新给她扎针。薛幼意越想越生气:“你也太胆大了,不知道有迟发性溺水吗, 居然就敢这样跑出去, 你师兄也是,就这么纵容你。”
  “我没事。”温意听话地回到床上躺好,把手伸给护士, “你放心。”
  “我放什么心?”薛幼仪一瞪眼,“那天我买个冰激凌一扭头你就不见了,我差点被吓死了, 后来报警才知道你是被绑架了,回来还伤成这样……”
  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 差点说得掉眼泪,最后总结:“总之,你先别乱跑,等点滴打完,再去做个全身检查排除隐患后遗症。”
  “好的薛医生。”温意无奈。
  接下来一整天,薛幼仪都守在温意床边寸步不离,像照顾什么易碎品一样精心照顾。中途周宴深来看过她一次,初步给她检查了一下,又让护士带着她去做全身检查。
  “师兄,我是不是耽误你事了?”在周宴深来的时候,温意有些愧疚地问,“你原本是不是今天的飞机回去?”
  “因为台风暴雨,航班取消了。”周宴深收起听诊器,“也不完全是因为你。”
  “嗯?”温意睁大眼睛,论坛已经结束了,不是因为她还能因为谁。
  周宴深没再多说,只是看了眼手表:“去做检查吧,我给你订了营养餐,差不多快到了。”
  温意越发觉得不好意思:“让你操心了师兄。”
  “举手之劳。有什么不舒服记得跟我说。”说着,周宴深顿了下,瞥她一眼,“好好吃饭,你太瘦了。”
  周宴深走后,薛幼仪陪温意一起去做检查,各种心肺功能都查了一遍,查完回到病房,周宴深订的营养餐果然到了,他很周到,订了两份,也有薛幼仪的。
  “我靠,他是神仙下凡吧。”薛幼仪感慨道,“你以前老念叨你师兄多好我一直以为你夸张呢,见到我才知道真的所言非虚。”
  “是吧。”温意拆开筷子,随手磨了两下,“师兄除了性格冷了点,话少点,做事真的很周到。”
  “而且长得也太帅了!”薛幼仪道,“太夸张了,我一直顾连洲已经长得够不现实了,没想到你师兄也不现实。他是不是没有女朋友?”
  “这个问题你问过好几遍了薛女士。”温意拿筷子在薛幼仪面前晃晃,“没有。”
  “我这不是忘了嘛。”薛幼仪悻悻,“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快吃饭吧,吃完饭早点休息。”
  晚上六点左右,护士来给温意换了一次药,她手腕和脚腕都被麻绳磨出不轻的伤,皮肤白,因而伤口看着更加触目惊心。
  薛幼仪在病房里陪了她一夜,睡在折叠床上,无论温意怎么劝说,她都坚持不肯回酒店。
  温意知道,薛幼仪是被她的失踪留下心理阴影了。
  何止是薛幼仪,她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后怕。
  当时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现在回想当时的场面,冷汗和恐惧齐齐冒上来。
  但凡出了一点差错,他们三个人都没有命活下来。
  程万宏手中的三发子弹,一发擦着顾连洲的小腿而过,一发打在他脚下,最后一发,他抱着她,打中他后背。
  见惯了生死,却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离生死这么近。
  温意看着镜子里自己血色全无的脸,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躺在病床上的顾连洲。
  他只身上船,卸掉枪和耳麦的时候,平静地视死如归。
  她稍微动一动手腕,伤口摩擦,痛得钻心。
  那他呢?
  温意的各项检查报告在第二天上午十点出来,薛幼仪去取了报告,各项指标都正常,除了外伤以外没有别的问题,但是还需要再住两天院观察一下。
  仔细看过报告之后,薛幼仪放下心来,和温意说了一声,回酒店去给她拿换洗衣物。
  薛幼仪前脚刚走,韩木带着两个警察后脚赶到。
  彼时护士刚给温意扎上针打点滴,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温意循声看过去:“请进。”
  “温妹妹。”韩木推开门,“伤怎么样,我昨天忙着没来得及来看你。”
  “没什么大事。”温意看到他身上的警服和后面的两个警察,“这是?”
  “别害怕。”韩木摇着录音笔笑了笑,“来做个笔录,麻烦你详细地描述一下被绑架的事情经过。”
  “好。”温意点点头,嗓子还有些哑。
  这次事关重大,温意心里也清楚,所以一边缓慢回忆着,一边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出来。
  病房里很安静,她的嗓音有些低哑,整个人穿着宽大的条纹病号服,乌发垂落,皮肤白得仿佛透着光,有种柔弱素净的美。
  和韩木一起来的两个警察不由得频频多看几眼。
  做完笔录,温意吊瓶里的水也滴至尾声,护士来帮她起针,其中一个警察连忙接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边。
  “谢谢。”温意抬头,对他客气一笑。
  那人顷刻间便有些脸红:“不客气。”
  “咳咳。”韩木睨过去,“笔录做完了,带回去给你们季队,我留下来看看头儿。”
  “是。”那两个人立刻道。
  温意慢慢地喝完了一杯温水,嗓子稍微舒服了些,被韩木的话吸引过去:“顾连洲醒了?”
  “还没有。”见那二人出去了,韩木收回目光,“不过中午的时候,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医生说生命体征平稳,应该快醒了。”
  沉默片刻,温意掀开被子:“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你身体可以吗?”韩木伸手去扶,“万一你再出点儿什么事,头儿非削了我不可。”
  温意哭笑不得,推开他的手:“韩木哥,我没那么娇弱。”
  “你看着可不像不虚弱的样子。”韩木说,“你不知道,传来消息说你被绑走的时候,头儿快疯了。”
  温意眼神一黯,语气平静:“他有那么在意我吗?”
  “头儿不在意你?”
  韩木诧异,随即苦笑:“温妹妹,你那天从警局离开之后,头儿就是怕你有危险,所以派了人寸步不离地跟着。只是千防万防,没想到对方会鱼死网破,大庭广众之下打晕我们的人再把你带走。”
  温意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韩木替她推开门,叹口气:“他这人,永远是做的比说的多,更何况是对你。你这一身伤,他要是醒来看到了,恐怕比起自己的,更在意你的。”
  温意睫毛蓦地一颤,扶着门的手力道收紧,唇间很低很淡地飘出一句:“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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