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人心里是不想让女儿管的,好端端一个成年男子就算一时半会不见能有什么事,这裴家也太小题大做。
可裴家是未来的亲家,不好表现得太冷漠,遂道:“是什么地方,你让下人去找就是了,现在正是布猎最要紧的仪典,你可不能无故离席,免叫人说不懂规矩。”
“可是……”阮灵徵还是担心。
“那让慎行去好了,他身手好,大姐姐可以放心。”阮灵萱搬出慎行,给阮灵徵排忧解难。
“我不去。”慎行不给面子。
谨言给了他一胳膊肘。
阮灵萱道:“你不去,那就我去了。”
谨言马上道:“还是慎行去吧,他手脚快,一会就能回来了。”
慎行只能随着小厮去找人。
很快骑兵演练结束,就到了布猎的重头戏,早就有专人将林子里的走兽以包圈的方式往外赶,以供围猎之用。
顺天帝正值壮年,能骑能射,亲自下场带队,要去林间行猎。
至于那些年轻的皇子、公子也兴致勃勃地跨马提弓,打算一展身手。
阮灵萱见这么久都无事发生,一切都井然有序,不禁也跃跃欲试。
丹阳郡主早料想她坐不住,已经派人过来叫她注意安全,并不阻止她参与。
“宝嘉郡主他们参加吗?”
“郡主伤了手参加不了,卓尔亲王身体不适,已经送去休息了。”谨言身边不停有人来报告,最新的消息他都知道,虽然阮灵萱还没有提起,但是他主动说起:“殿下也已经随陛下进林子去了。”
“那这样就不会再出什么事了吧。”阮灵萱高兴起来,提起裙子就要下去,“萧闻璟都去玩了,那我也去打猎了!”
“可是……”谨言想要劝阻,但一看台上的人都撤得七七八八了,就连禁军也随大部队转移了阵地,还要将阮灵萱留在看台上好像也不妥。
“就这么办!”阮灵萱跑了下去。
谨言迟了一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弄丢了阮灵萱的身影。
轰轰轰——雷鸣一样声音从地平线的方向响起。
还在林子外调整队形的猎手们纷纷回头。
“那是什么声音?”
阮灵萱刚翻上小石头的背,脚踩马镫,回头远眺。
那个方向正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光线强烈,白茫茫的光犹如万道利箭迸射而出,刺激着眼睛,几乎只有窄窄一线的视野。
很快白茫之下出现了很多跳动的黑点,浩浩荡荡。
“是、是马!——”有人大喊了一声,“马群往我们这个方向来了!”
伊佃猎场的东边就有大周数一数二的马场,里面常年备养有上万匹军马。
万马齐奔的场面少有人见,所以大家一时也没有把如天边轰雷一样的闷响声与马群联系在一起。
来的全是军马,那铁蹄坚硬,健硕勇猛,他们这些肉身凡胎如何抵挡,不用多想,也知道通通会成为铁蹄之下的烂泥。
“快逃!”有人大喊。
乌泱泱的人开始往高处逃去,有些夫人和贵女腿脚不敏捷的,逃得踉踉跄跄,几乎都要乱冲的马匹撞倒在地上,阮灵萱骑着小石头为她们挡住人群的冲撞,指向旁边的高台道:“快上台子!”
“绵绵!”
“小姐!”
几道熟悉的声音在人群当中,可是分辨不出方向,阮灵萱朝周围看去,没有看见阿娘或者云片的身影,只能作罢,牵过小石头的缰绳,准备往森林方向。
“灵萱妹妹!”魏啸宇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住了她的缰绳,“马朝着这个方向势必要冲进林子,林子里地形复杂,若被马群冲散,会有危险。”
阮灵萱远眺黑点,已经初见马的轮廓,密集鼓动的声音催着心脏也狂跳不止,她喘着气道:“我知道,但是萧闻璟他们都在林子里面,还不知道有危险!”
“我会去,还有很多禁军会去,你是姑娘家,留在安全的地方。”魏晓宇拦在阮灵萱的马前,苦口婆心,也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
“可我的骑射也不比男子差!”阮灵萱不想被瞧不起,她勤猎骑射不是为了在有需要的时候还要躲在别人身后。
魏啸宇也没有想到自己一句话会让阮灵萱如此激动,“可是姑娘家就应该被保护……”
阮灵萱将缰绳调转了方向,从魏啸宇的另一侧绕了过去,语速奇快:“你有时间阻我,倒不如我们一起快点进去找到他!”
说罢,她已经策马往林子里去,毫不迟疑。
魏啸宇若有所思地看着阮灵萱的背影。
找到他?
“大皇兄!你快醒醒。”
萧宗玮从一个草堆里睁开眼睛,头晕目眩,他看了一眼天光,浑浑噩噩道:“天、天亮了?”
“什么天亮了,布猎都已经开始了!出大事了!”
萧宗玮借着他的力气坐起,“什么事?”
“伊佃马场的战马不知道被什么人放了出来,后面还有大量狼群驱逐,它们都往围猎的林子去了,陛下以及其第一批进去的公子贵女都失去联系。”
萧宗玮正听着四皇子快速述说,忽而又听见有人气冲冲喊着他的名字。
“萧宗玮!”
“阮大姑娘?”看见来人,四皇子一下站了起来。
阮灵徵跑到两人跟前,忍不住微弯下腰,扶住双膝喘息不止,看着萧宗玮道:“是你、是你派人把裴公子叫走的,他现在在哪里?”
“裴公子?”萧宗玮下意识转过头看四皇子,眼眸微眯。
四皇子不敢正视萧宗玮的审视,吞吞吐吐道:“我让他到林子深处去了,如果运气好一点的话,还在林子里。”
运气不好,就被马群正面撞上……凶多吉少了。
这话四皇子不敢当着两人的面说。
但是她们两人也不傻,一样能猜出这位裴公子的下场不会好过。
阮灵徵鼻头微酸,眼泪盈在眼眶。
“连我年幼的妹妹都知道在危难当头,大事为先,你们却在百般算计一无辜之人。”
萧宗玮没有出声解释,只是怔怔看着阮灵徵眼泪落了下来。
“除了不断算计人,诛除异己,你还能做什么?”阮灵徵很少对人说如此重的话,仿佛是长时间的积累的脾气都在这瞬间释放了出来,“你若做个好人……”
萧宗玮喉间涩然,怔怔看着她。
阮灵徵轻晃了晃头,离开了。
群鸟振翅,飞出丛林,如黑云敝日。
阮灵萱仰头看向头顶,交织在上方的树杈犹如漆黑的蛛网,不见天日。
她拍了拍小石头的脖颈,“得快点找到小棉花,不然狼群来了,它害怕!”
小石头用力甩了甩鬃毛,低头用鼻子拨动着地上的碎石头。
这里有数百匹马的气味,它想找出小棉花依然很费劲。
“不好!马群到了,快散开散开!”有人在林子里示警了一声。
其实不必人提醒,大地都在震颤,小一点的石头甚至都被颠了起来,林子里的鸟兽被惊扰,叽咕乱叫,渲染着危险的逼近。
阮灵萱驱使小石头找地方躲开,免得被这群丧失理智的马撞上。
然而马群还不是最严重的事,紧随其后的狼群才是。
在草原上的马最怕就是狼,狼一吼叫,再训练有素的马都会失去控制。
“竟还有狼!”
小石头载着阮灵萱慌不择路地往林子里飞奔。
饶是骑术精湛,阮灵萱也被颠得身子骨要散架了,好不容易等小石头停下来,都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更不知道身在何处。
好在无论是发疯的马群还是穷追不舍的狼群都远离了,四周静寂又安宁。
阮灵萱松了口气,大致分辨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前找寻其他人的下落。
咴儿——
小石头刚抬起的前蹄就悬在半空,两只黑色的长三角耳抖了抖,忽而竖了起来。
咴儿——咴儿——
“是马叫声,小石头,这附近有马?”阮灵萱拍了拍小石头的脖颈。
小石头不等她发令,载着她穿过垂满藤蔓的树林,停在了一处陡坡边上,就差一步险些踏空。
阮灵萱惊出一身冷汗,连忙勒住缰绳,让小石头连连往后踏步,才没有让她们一人一马掉了下去。
这时一张长长的马脸从灌木里伸了出来,对着她们打量,阮灵萱一看它那对温和的瞳仁,当即就认了出来,“小棉花?”
小棉花委委屈屈地踢踏着脚步凑上前,在阮灵萱手心里拱了又拱。
“你怎么在这里,萧闻璟呢?”阮灵萱从荷包里摸出一块雪花糖塞给它吃,既欣慰找到了小棉花,又担心起萧闻璟的处境。
小棉花往前走几步,脑袋低垂,看着陡峭的断坡下面。
难道萧闻璟居然在这个断崖下面?
阮灵萱背起弓和箭筒,飞快检查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潜伏的狼群或者其他野兽,才小跑到小棉花身边,也不嫌弃地上脏,直接趴地往下看。
下面的雾障很重,肉眼压根看不清一丈外的事物。
“萧闻璟!——”
“绵绵?”
“你果真在下面!”阮灵萱惊喜万分,一骨碌爬起来,抱了抱小棉花的脖颈,“太好了!”
“你怎会来这里,我不是让你不要乱跑,你不知道这里危险吗!”萧闻璟略带责备的声音传了上来。
阮灵萱刚涌起的喜悦又转变成了气愤。
都这个时候了,萧闻璟还计较这个,太讨厌了!
她蹲在崖边,气道:“怎么,你也要说因为我是姑娘家,所以不能涉险吗?”
下面静默了片刻,才传回萧闻璟的嗓音。
“并非因为你是姑娘家所以不能涉险,而是因为是你,我不想让你涉险。”
阮灵萱眨了眨眼。
他明明好像没说什么,可这句话让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绵绵?”
阮灵萱清了清嗓子,“要不是因为是你,我也不会进来救你——”
“我说,璟儿、阮家丫头,有些话不如等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再说?”
“……和陛下?!”
第47章 告辞
从崖底上来, 顺天帝只有一点小擦伤,就坐在树根边的石头上歇息。
萧闻璟之前护着顺天帝摔下去被尖石撞伤腿,万幸也只是皮肉的伤, 没有伤及筋骨。
阮灵萱拿来马背上的水和干粮给他们恢复体力。
“我还找到一支鸣镝, 这下好了,可以让禁军快些找到我们。”阮灵萱兴高采烈地晃动从背囊里找到的鸣镝。
“不行。”
“不行。”
两道声音不约而同地阻止她。
阮灵萱拿着鸣镝, 看了眼皇帝又看向萧闻璟, 有些委屈, “怎么不行了?”
顺天帝扭头看萧闻璟, 这个儿子年岁不大,但是自幼行事缜密,让人放心,遂道:“你来说说, 为何不行。”
这就有些带着考问的意味。
萧闻璟不用细想,直接就道:“伊佃马场是大周的军事重地,有重兵把守, 不可能出现马群失控的现象, 除非马场之中有人有意为之。再者狼群有攻击性, 可面对庞大的战马容易吃力不讨好, 捕猎马群是下下选,狼追逐战马群是人为,草原上能驯化狼的是北虏人。”
阮灵萱听得一愣一愣。
“所以我大周有人与北虏勾结, 意图危害陛下。”萧闻璟说完,看向顺天帝。
顺天帝满意地点点头。
看待事物能够由表至里是君王的必备能力,无疑萧闻璟已经具备。
“所以我们现在不能贸然求援, 万一坏人也混在其中……”阮灵萱明白过来,感觉后背发凉, 忍不住打了一个寒碜,抱紧双臂道:“就会更危险?”
“没错。”萧闻璟用剩下的水把腿上的伤口冲了一下。
阮灵萱看见他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眉头都拧了起来,担忧道:“你疼不疼?”
“……还好。”萧闻璟深深呼吸了几下,拔开金疮药瓶的塞子,就打算把药粉倒在伤口上。
阮灵萱及时握住他的手腕。
“不行,你这伤口里头还有很多碎石头,若是现在就上药万一伤口愈合了,那岂不是更麻烦……”
阮灵萱没有学过医,但也看过大夫处理伤口。萧闻璟这样的操作无疑是对自己的伤不负责,他只想早早了事,早点上路。
她站起身,严肃道:“你等我一会,我去给你再找点水,我知道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水,很快的!”
说完她就拿起两个牛皮水囊跑进林子。
“这阮家的六姑娘胆子可真不小,寻常小姑娘独自到林子里早就怕得不行了,更别提还要冒险去给你打水了。”顺天帝吃着肉干,不忘观察他们二人的一举一动。
“她一直都很勇敢。”萧闻璟也忍不住笑。
顺天帝脸上带着一丝笑,“上次打了章御史的人也是她吧,的确是个蛮勇的姑娘,只是你自以为给她兜着,就没人知道了?”
“我本来也没想瞒得密不透风,父皇知道也不奇怪。”萧闻璟平静道。
顺天帝一下想到他的心思,不禁道:“你小子,还等她知道你帮她那么多,要她感动不成?”
“在世上,即便父母也难说是无条件、无理由的对你好,我待她好,有所图谋。”萧闻璟诚实道。
你小子图她这个人,谁看不出来。
顺天帝嘴角勾了勾,“这么说,你这次舍生救父皇也是有所图谋?”
“身为人子,义不容辞。”萧闻璟很聪明道:“换作哪一位皇兄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舍命救父皇。”
顺天帝哈哈大笑。
他从来不讨厌有野心的人,只是讨厌能力与野心配不上的人。
虽然萧闻璟的野心不像萧宗玮那样外露,可他从来也不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他想要获得权利,也有相应的手段和能耐。
顺天帝重新打量他,慢慢道:
“那你说北虏这件事该怎样处置才是最好的?”
“纵虎归山,坐山看虎斗。”萧闻璟抚着伤腿,条理清晰道:“北虏新可汗杀兄夺位,留下幼子,在幼子出使期间又用诡计为害大周皇族,不顾其生死,这杀父兼陷害之仇,他焉能不报。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通敌的内奸,然后好好护送卓尔亲王回北虏。”
顺天帝点头,虽然还没脱离险境,但整个人却轻松了下来,宛若还坐在他的高堂之上万事无忧,他道:“对于北虏日后又当如何。”
“兵已在颈,应处之而后快。”萧闻璟抬头道:“北虏野心勃勃,不可久留。”
“说的没错!”顺天帝早已经忍无可忍,故而冷笑道:“若非先帝机缘不好,大周接连天灾,北虏也不能苟活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