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姜揽月【完结】
时间:2023-10-17 17:17:31

  我以为,你终于来北京了。
  哥,我好想你。
  “小姐……”酒保斟酌着开口,“您包里是有贵重物品吗?或者我们可以报警……”
  夏莓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抬手抹掉眼泪,低声:“不用了,可能是我落在别的地方了,麻烦你了。”
  从监控室出来,回到同事们所在的卡座。
  一群人刚刚问完夏莓去哪儿了,正好见她回来,便吵着说她故意逃酒,得罚。
  夏莓拎起桌沿的酒杯,仰头灌下一杯,她平静地笑了笑:“行了吧。”
  一群人见她爽快,逼得更紧:“不行,这被自罚三杯。”
  夏莓知道自己的酒量,随便找了个借口躲去罚酒。
  她窝回了卡座沙发,听着周围几人谈天说地。
  同事之间,其实说的都挺无聊的,无非是这些年在工作中闹的笑话,不过其他人都很捧场,常常笑得拍掌。
  夏莓敷衍地捧场,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处。
  满脑子都是那支竖在垃圾桶上的烟蒂。
  她早该想到的。
  程清焰还在柯北的监狱,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里。
  不知不觉,她喝了不少酒。
  脸有些烫了。
  其实这些年来她独自一人处事比从前理智许多,也再没有在人前喝醉过,但今天实在心情低落。
  那枚烟蒂让她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最后又跌入谷底。
  夏莓摸出手机,给王雨霏发了条信息。
  [夏日草莓:霏霏,帮我逃个酒。]
  王雨霏极为上道,三分钟后,拨来一通微信语音电话。
  语音电话的隔音很差,王雨霏还特意大着嗓子,装作急吼吼的样子,编了个学校导师要求立马交论文的理由,现在不交到时候别想过答辩,别想毕业。
  大家都知道夏莓还是大四生,这话一出,纷纷扭头看向她。
  夏莓装作抱歉的样子跟大家道了歉,终于成功溜出来。
  她靠在酒吧外面的墙上,又点了支烟。
  穿了一整天的高跟鞋,小腿酸得很,初夏的热风迎面扑来,混合着车尾气,几乎能让人融化。
  夏莓一边咬着烟,一边低头将头发扎起,觉得这一天真是糟透了。
  女人身形窈窕,黑色窄裙将腰身掐得极为优越,几缕没扎进去的碎发落在白皙的颈侧,五官明艳,咬着烟,像是繁华城市中勾人魂魄的女妖,吸睛得像是街上独有的一道风景。
  很快,就有男人过来搭讪,问号码。
  夏莓头微低着,闻言抬起眼,细眉扬起,指间取下烟,她淡声道:“抱歉。”
  男人讪讪走了。
  夏莓想吹会儿风,散了酒劲儿再坐车回去。
  陆陆续续又几个人过来搭讪,大部分都很知趣,明白拒绝的意思,但总有人死皮赖脸,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
  一个男人笑着凑过去,说:“美女,你一个人都在这儿站多久了,不如跟哥哥回家呗。”
  夏莓烦躁地皱起眉,正准备叫酒吧保安,还没来得及转身,一只手从一侧伸过来,揽住她肩膀,将她带进了怀里。
  紧接着,她听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滚远点。”
  在这一刻,夏莓忽然彻底理解了高中语文课中所说的一种修辞手法——“通感”。
  她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烟味,和自己身上的相同,和程清焰过去的也相同。
  她几乎是用眼睛看到了这两种气味碰撞在一起。
  乾坤颠倒、宇宙爆炸。
  多奇妙啊。
  她五年半来未曾悸动的心,在这一刻仿佛溺毙在漫无边际的大海。
  夏莓仰起头。
  程清焰穿了件黑色短袖,依旧高瘦,但似乎比从前要黑了些,头发也很短,看上去更加利落又淡漠,像一把过于锋利、足以见血封喉的利刃。
  他其实变了很多。
  和夏莓想象中很不一样。
  但又好像也没变。
  不然,她怎么会在这一瞬间清晰地回想起从前他的模样。
  那年夏天,天气同样炎热。
  她刚开始认真学习,被作业折磨得烦躁不堪,于是向他发脾气,质问他凭什么要求自己。
  当时,少年就穿着干净的校服,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老师在讲台前,他声音有些低,说:“我不是要求你,我是希望,我想,和你一起去北京。”
  金色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和桌上,他坦荡而直白地说,“公主,等到后年暑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她反应慢了一拍。
  刚被酒精荼毒过的神经在这一刻都运转不起来,酒气一股股地往体内蹿。
  夏莓想,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这些年,她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梦到和程清焰重逢时的景象。
  有时时隔多月,有时连着几天都梦到。
  每个梦境都格外真实,以至于每次醒来,夏莓都会非常低落。
  后来她便学会了一个“及时行乐”的道理。
  抓紧任何能和程清焰见面的机会,哪怕是在梦中。
  于是,此刻。
  夏莓没作丝毫犹豫,向前一步,含着一汪热泪,进入他的怀抱。
  “哥。”她说。
  恍如隔世。
  程清焰喉结滑动,缓缓抬手,搂住了她。
  如果仔细看,甚至都能发现此刻他的手正轻轻颤抖。
  夏莓脸埋在他胸膛,哽咽着说:“我有三个月没梦到你了,我好想你。”
  一句话,让程清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是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程清焰微微低下头,在她耳边温声:“喝多了吗?”
  “有点。”
  “我先送你回去。”程清焰扶住她的手臂,“你现在住哪?”
  “不行,好不容易才梦到你一回,我要跟你待在一起。”夏莓说,“回你那儿吧,我跟人合租,不合适。”
  倒是在梦中也知道不给室友添麻烦。
  程清焰沉默了会儿,似在考虑。
  最后他扶着夏莓的腰,拦了辆出租车,报了自己住的地址。
  夏莓昨天翻译材料翻译到后半夜,一早就去上班,睡了还不到五小时,而此刻微醺下,又仿佛沉入梦境。
  车还没开一会儿,她就已经靠在程清焰肩头睡着了,只是手还紧紧攥着他,像是想要拼死抓住梦里的那一缕绮念。
  夏莓手机响起。
  程清焰垂眸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而后接起:“喂。”
  王雨霏刚要说话,忽然听到男人的声音,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这个声音很好听。
  属于听声音就觉得是个帅哥的程度。
  王雨霏眨了眨眼:“您好,这不是夏莓的手机吗?”
  “嗯,她现在睡着了。”
  王雨霏:?
  她很清楚夏莓不是这么没有防备心的人,不可能在陌生男人面前喝多睡着。
  忽然,她意识到什么,没头没脑地问:“真爱?”
  程清焰抬了抬眼:“什么。”
  她补充:“智齿?”
  程清焰指尖一顿,喉结滑动,而后低沉的:“嗯。”
  “懂了。”王雨霏奈住此刻激动的心情,善解人意道,“我是她室友,家里着火了,让她今晚别回来了。”
  “……”
  挂了电话,程清焰低眸看着夏莓的侧脸。
  那么多年没见,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夏莓的模样,可乍然出现在眼前依旧具有冲击性。
  她向来是具有侵略性的容貌。
  睫毛很长很浓密,唇色很红,深眼窝,双眼皮,高挺的鼻梁,黑亮的长卷发。
  让他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仿佛被人扼住喉咙,快要窒息。
  幸好。
  看来他不在的这些年,他的公主长大得挺顺利,依旧自信又耀眼。
  夏莓有些认床,敏锐地察觉到这张床睡着比自己的要硬一点,没睡多久就转醒。
  她在迷蒙中睁开眼,屋内没关灯,只开了盏并不刺眼的柔和的落地灯,而周围的陈设却是完全陌生的。
  这不是她家。
  夏莓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往周围环顾一圈。
  不大的单间,床周围干净整洁,不远处的沙发上有些乱,桌上放着一台笔记本。
  夏莓视线猛地一顿。
  这台电脑的型号现在已经很少能见到了,但夏莓却记得,她不可能忘记,这和2013年寒假她用自己打工挣的钱给程清焰买的那台,一模一样。
  某些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刚才那个梦……
  不。
  夏莓盯着那台笔记本。
  不,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她真的……遇到了程清焰。
  夏莓慌忙下床,还踉跄一步,径直推开通向阳台的门:“程清焰!”
  空空荡荡,依旧没人。
  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现在就在程清焰住的地方,他不可能走。
  她只是下意识的,害怕再一次失去他。
  夏莓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什么都顾不上,就朝门口跑去。
  “程清焰!”
  而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拉开,程清焰出现在她眼前。
  他脚步一顿,看了夏莓一会儿,问:“怎么了?”
  夏莓仰着头盯着他看,心中如惊涛骇浪。
  就着柔和的光线,夏莓更清晰地看到了他。
  少年长成了男人,就连肩膀都宽厚许多。
  他变得成熟又利落,眼底依旧漆黑,但比从前的漆黑要更深却更柔和,又仿佛是掺杂了更多别的东西,被重塑过,这是经历过那众多的事后造就的。
  夏莓就这么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生怕又只是匆匆一瞥就梦醒,像是要将他这一刻都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直到,程清焰再次出声:“莓莓?”
  她恍然回神,恍如隔世,眼圈迅速红了,垂下眼:“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程清焰稍顿,抬了抬手里的超市袋子:“我去买了点东西。”
  夏莓眼泪扑簌簌滚落,声音哽咽着发软又滚烫,像含着这么多年来的热血与真心。
  她忽然就被眼前这一幕冲击得双腿发软,站不住,手指死死攀着门框缓缓蹲下身,眼泪不停地砸在水泥地面。
  她又是一声:“你怎么那么久才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回来。
  ——你怎么那么久才来。
  回来这出租屋。
  来北京这座城市。
  他都来迟了。
  “对不起……”程清焰咬着压根低声,“莓莓,对不起。”
  夏莓用力摇了摇头:“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她红着一双水眸抬起眼,用力攥住他手腕,“我们不要再讲从前的事,哥,不管怎样,我们现在真的,一起站在北京的土地上。”
  他眼眶也是湿润的,喉结不停滚动着。
  千言万语都化成一个沉沉的“嗯”。
  程清焰将夏莓牵起,进屋,关上门,而后从鞋柜中抽出一双拖鞋,“穿上。”
  夏莓穿上拖鞋,吸了下鼻子,复又扭头看他:“你的呢?”
  “就买了一双,下次再去买一双。”他脱了鞋,赤脚走在地板上。
  “你刚才去买什么了?”夏莓问。
  程清焰抬了抬手中的袋子。
  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蹲下,翻出袋子中的一盘蚊香,点燃,放在床尾。
  做完这些,他回头看了眼夏莓:“有被蚊子咬吗?”
  夏莓低头看自己露在外面的手臂和腿,手臂上被咬了三个包,她从小就招蚊子,不知道是不是血型的关系。
  程清焰又从袋子里翻出一瓶花露水给她。
  夏莓坐在床侧抹花露水。
  而程清焰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抽烟。
  没人说话,却又暗流汹涌。
  久别重逢。
  夏莓才发现,她幻想过许多他们相逢时的场景,却从来没细想过等真的再遇见,她要和他说什么。
  他们都在尽力的,让这一刻变得平静无波澜。
  任何的波澜都会再次刺痛那个2013年寒假的少年与少女。
  过了很久,夏莓轻声开口:“哥。”
  他抬起眼:“嗯?”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一个月前。”
  “那你……一个月前就来北京了?”
  “没有。”他掐了烟,过去将窗户打开,拉上纱窗,靠在窗边,极其平静地叙述,“我出狱后程志远就死了,去了一趟。”
  夏莓一愣。
  这些年她几乎一直待在北京。
  也因此没有再遇见过程志远。
  北京这样的地方,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来,数不清的人走,人潮涌动,以程志远的能力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城市中生存,更不可能再找到她、纠缠她。
  夏莓从柯北飞出来了,所以再也没有和程志远产生联系。
  而在一刻,夏莓清晰地感受到。
  这些年来,她在北京那些痛苦的想念根本无法和程清焰相提并论。
  他一直在柯北。
  从来没能和过去斩断。
  像是沼泽,拽着他层层往下陷。
  将他长久地困在那里,从18岁,到现在的……23岁。
  他又抽了支烟咬在齿间,没点燃,喑哑着声说:“四年前他出狱后就被检查出来肠癌,没钱治,拖死的,我出来后先去给他下了葬,处理了后事。”
  这个,他灰暗过去的源头,最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死去了。
  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的痕迹,也没有给他伤害过的人带去任何一点慰藉。
  让人觉得可怜、可恨又憋屈。
  夏莓吸了吸鼻子,又问:“那卢阿姨怎么样了?”
  “挺好的,每天摆弄些花草。”
  “外婆呢?”
  “也挺好的。”程清焰看着她笑了笑,“虽然已经记不得人了,不过身体还挺硬朗的。”
  “我本来是想去看看外婆的,但后来我爸和卢阿姨分开了,我就一直都不太好意思过去,也不知道外婆如果不认识我了我要怎么介绍自己。”
  程清焰淡笑着“嗯”了声,而后侧头看了眼时钟:“睡吧,明天不是还要上班么。”
  夏莓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后半夜。
  “你怎么办?”
  他朝沙发抬了下巴:“我在那儿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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