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片寂静,云卿姿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为什么?”
薛小娘轻笑,凉薄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
“为什么你不知吗?阿宓,我早就教过你,做人不能心太软。她们既然替我做事,一开始便知晓终有这一日,那替我死还是由我杀死又有什么区别。”
她盯着云卿鸾,眼中的情绪不明而喻。云卿姿知晓她的手段,却还是心惊,在她眼里,杀人不过头点地,捏死她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
一旦触及到她的利益,不论是多信任的人她也可以毫不犹豫的舍弃。
薛小娘的一句话,仿若是一块巨石砸入平静的水面,两边同时陷入僵持却又波涛汹涌的沉默,气氛慢慢压抑。
沉默半晌,云卿姿本就微皱的眉头更紧了几分。
“人命在你眼里就如此轻贱,小娘如今留我一命,是因为我还有用是吗?”
她虽是问薛小娘,语气确实笃定的。
薛小娘并没有反驳,只是缓缓起身,“你很有用。”
这话倒像是一句夸赞。
“阿宓,你虽然不是我亲生骨肉,但你却像极了我,不枉我多年栽培。”
云卿姿被她的这一句话惊出冷汗,随即怒道:“闭嘴!”
薛小娘见她这样,笑声愈发放肆:“阿宓,何必如此动怒,”她又扬声笑了一下,“你瞧你现在的模样,这是礼数也不要了,教养也不管了,我就说你像我你偏不承认。”
“徐妈妈过身,府里还得打发些银子呢,多亏了你手底下的人,办事利索。”
她脸上是笑意,眼中却含着冰冷,缓缓扫过岁桃与侍歌的脸。
云卿姿气的双唇发抖,她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双眼因为愤懑而通红不已。
侍歌与岁桃心中皆是气愤,但又偏不能对她对手,甚至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阿宓,你是个聪明孩子,阿娘希望你可以明白阿娘的良苦用心。徐妈妈便是前车之鉴,关于你或是关于我的事别再查了,不然…”
薛小娘缓缓朝她走去,侍歌与岁桃想拦着,她就站在她们三个面前。
“你若是不想要云府同莳花馆一样,你最好安安分分,前面十七年怎么过的,如今照常便好,阿娘疼惜你才与你说这些。”
“阿宓,人总是要认命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云卿姿,语气满是警告。
云卿姿胸口剧烈起伏,莳花馆果然是她派人烧的。
她忽的豁然开朗,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薛小娘做的一个局。
而她身在局中无法堪破,从她踏入扬州起,便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徐州城的荼白,薛素,乃至莳花馆,都只是棋子,都是为了引她入局。
她脑子起了一个荒唐的念头,莫非扬州城外的追杀,顾珩的相救,乃至泉州的那场刺杀,全都是薛小娘安排的。
她仰着头望着薛小娘,满眼绝望。
薛小娘做的局,只是为了将她所有的希望都一一打碎在她眼前,让她再也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
她忍得浑身发抖,终是举起茶盏摔碎在薛小娘脚边。
云卿姿手脚冰凉,嘴唇紧紧的咬着,她迎着薛小娘略带诧异的目光,质问道。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认命,我若偏不,难道你当真敢杀了云家的人吗?”
她起身,一步一步朝着薛小娘走去。
她盯着薛小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云家对你很重要,你不敢,也不能。”
她虽然猜不出薛小娘留在云家有何目的,但她敢肯定的是她一定是要借着云家做什么,不然以她的性子,既然能在十多年前就拿捏薛素,以她的本事,区区一个云府,若是她想走早就走了。
在云家蛰伏二十余载,定是云家有她所图的。
薛小娘用云家的安危威胁她,她也不怕闹的鱼死网破。
她绝不认命,更何况是他人替她决定的命!
云卿姿眼中闪着泪光,但嘴角却是扬起一道浅浅的弧度,没人知晓她衣袖下的双手捏的有多紧。
薛小娘拧着眉头,眼中淬着寒光,眼前的人她愈发不认识了,云卿姿愈发控制不住了,她得加快速度了。
“阿宓,你会认的。”
不论是甘愿的还是被迫的。
薛小娘说完,轻轻拍了拍云卿姿的脸,嘴角咧的大大的,那笑容映在云卿姿眼中,竟有几分可怖,令她心底涌上浓浓的不安。
春雨来的又急又快,方才还是细雨绵绵,片刻间便是倾盆大雨。
院中的水缸积满了雨水,窗台上不时有水花溅起。
薛小娘已经离开半晌了,但云卿姿还是有些没缓过神来,她坐在椅子上愣神。
窗外的雨声令她平静了许多,不似方才那般焦灼,侍歌就守在她身旁,怕她想找人说话。
薛小娘越发阻止她,她就越想查清楚,只是要怎么查,从何查起,要慢慢思量,这些日子她脑子里乱的很,根本理不清。
雨过天晴后,温大娘子与李家大娘子也相约了时间,又请了文宣伯爵府的蒋大娘子,不然只两家人有些尴尬。
文宣伯爵府的蒋大娘子是为云砚卿与虞家二娘子的亲事保媒的,温大娘子娘家嫂嫂又与她相熟,她自然是放心的。
约好了日子,温大娘子便让蒲葵去花朝筑传话,又做了身衣裳,适合赏花看景。
三家约的是临绕寺见面,这个时节万雁山上的棣棠花也开了,还有临绕寺的乌金子也开得极好。早些去午饭便在寺中用斋饭,下午再下山。
蒲葵来传话时,云卿姿正给赵影来画绣花样子,她说想要两个并蒂莲的荷包,她手不巧,便叫了惊玉来绣,她描花样子。
除却侍歌岁桃两个知情人,其他使女听到云卿姿要相看,一下子便手忙脚乱起来,找簪子,找玉佩、钗环、甚至衣裳用的什么熏香。
清谷等人自然是高兴的,自家娘子待过了六月的生辰也便十七了,也该是相看的年纪了,蒲葵虽然并未透露是哪家的郎君,但她想云家的门第,相看的郎君自然也不会差的。
她家娘子生的好看,但头一回相看自然要装扮的亮眼些,于是扭身便进内室熏衣裳了。
岁桃怕云卿姿难过,“娘子,世子是还未回京,等回来了指定要来提亲的。”
在徐州城的时候,花暮锦对云卿姿的好,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觉得花暮锦若是在京城,一定会来提亲的,哪里还轮得到他人。
“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特别是出了院子,若叫人听去,指不定怎么传。”
云卿姿厉色开口,她与花暮锦缘分并不算深,她也从不奢求能够嫁给他。
云家与翊王府,世子殿下与身世不明的女娘,终究是不能摆在一起。
第73章 七十三章
◎李晗◎
一连晴了几日, 终是到了相看的日子。
温大娘子一早便在房内等着云卿姿,京都城已经逐渐热起来了。
她今日穿的比平时华贵许多, 发间簪的水玉兰金簪与短流苏步摇,莺色羽缎外衫,腰间坠着红珊瑚禁步。
温大娘子今岁也年过四十了,但因着保养的极好,瞧着不过三十出头。上一回云砚卿的婚事也是她操办的,但多是老夫人帮衬,云卿姿这回的相看才是她一手打点的。
为女儿家相看必定是要比郎君相看谨慎许多,李家郎君她也是多方打听才定下的, 不过一切还是要看云卿姿是否愿意。
她正想着, 蒲葵便报三娘子过来了。
云卿姿今日穿的衣裳比平日里要鲜亮许多, 鹅黄色的褙子,料子是近日才引入京城的金丝软烟罗,褙子上的花纹是暗银线交织的海棠花, 衣襟处还点缀了珍珠, 腰间坠着的和田青玉环;下裙着的雪缎裁的百迭裙, 裙摆处绣着金银暗线云纹。
细挑的眉眼被衣裳衬得整个人鲜亮不已。
温大娘子很满意她的穿着,她瞧见云卿姿的手上没有戴着玉镯,而是一环红绳,红绳上头还坠着一小颗铃铛, 但也并没有过问。
只是拉着她的手,唤了蒲葵去匣子里取了一只玉镯来。
“这只玉镯正衬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娘子, 你这身上总得有一样能撑起的首饰,不然叫人看低了去。”
温大娘子笑着将一只羊脂玉的镯子套在她的左手上, 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十分满意。
云家的小娘子容貌皆是出众的, 云卿姿也算的上是云家最好看的小娘子了,只是周身的气度,常常让人忽略样貌。
温大娘子与她虽算不得亲厚,但也忍不住叮嘱几句:“今日你也不必过于紧张,女孩子都有这一遭的,李家郎君为人敦厚,不过你还得自己瞧瞧,若是不喜欢,可一定要说。这女孩子嫁人便如同再投胎一回,这不能随意。
若是不喜欢或是李家郎君说了什么话,你定要与我说,可不能自己忍着。”
云卿姿微微点头,“多谢大娘子,阿景明白。”
她们又说了一会子话便出门了。
李家大娘子一早便带着李晗来到了临绕寺。
李晗今日告了假,他对云卿姿倒是没有多少好奇,虽没有见过,但母亲前些日子日日念叨,他听也听烦了。
母亲夸云卿姿如何好看,如何有礼数,还会管家,他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他心中的妻子才不是这样无趣的人。
临绕寺这段日子乌金子开的极好,李家大娘子前两日便订好了厢房,今日约在临绕寺后山见面的,那处环境清幽,周围又是花树,届时两个孩子还可以一同去赏花,她们几个夫人便在亭中吃茶说话,若是累了,此处离厢房也近,斋饭还可一同用。
她一切都计划好了,只等温大娘子一行人来。
文宣伯爵府的蒋大娘子只带了两个婆子一同来,在山下是还遇上了李家大娘子的娘家姐姐,说是请去作陪吃茶,几位夫人还可以聚在一起说说话。
她们坐了一会子,温大娘子便带着云卿姿来了。
几位夫人都是见过云卿姿的,只是今日眼前又是一亮。
李晗站在李家大娘子身侧,听着母亲说话,抬眼看去。
鹅黄色褙子的少女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周身气度不凡,透着淡淡的冷清,分明是明艳的衣裳,偏叫她穿出一抹清淡之意。
李晗眼中划过一丝惊艳,她的样貌的确不俗。下一瞬他就别开双眼,盯着亭子不动。
云卿姿并未注意李晗,只是端着一抹笑与三位大娘子做礼。
她今日本就不想来,但因着是第一回 相看,不能忤逆长辈的意思,这才迫不得已来的。
与她相看的是谁她根本不在意,是李晗还是周晗,在她眼里没有任何分别。
李晗也是个知礼的,朝着温大娘子行礼,又温声问候云卿姿。
李家大娘子热拢道:“走吧,茶水早就侯着了,我知晓你们来,带了些糕饼,这个地方风景极佳。”
她见云卿姿的模样,心里又舔了几分满意。
进了亭子,几位大娘子又给了云卿姿见面礼,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真正要给的是李家大娘子。
她特意找人赶制的一只透冰的镯子。
“卿姿我在翊王府便见过几回,她小时候就生的好看,如今更是出挑,这只镯子呀,如今送给卿姿了,她马球打的好,过些日子也陪我打几场才是。”
说着,便将镯子给了云卿姿。
给了镯子便是李家大娘子满意的意思了,云卿姿也不扭捏,一只镯子而已,便收下了。
给了见面礼,她们又坐在一起说话吃茶,李晗坐在李家大娘子身旁一言不发,只是盯着桌子发呆。
温大娘子见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开口:“我们大人说话你也闷得慌,那处的花开的好,你去瞧瞧吧,不过别走太远了。”
云卿姿点头,朝着温大娘子所指的地方便去了。
她今日出门带的还是侍歌,岁桃还有别的事做。
她来这临绕寺,脑中想起的便是与花暮锦一同烤鱼的情景,从后山这看下去,也能隐隐瞧见山下那条溪。
云卿姿置身花海中,花香扑鼻,从这看去,天地广袤,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她知晓等会子李晗便要过来了,索性也不走了,只在那一处打转。
果然不多时,她们便听见了脚步声。
李晗立在离云卿姿四五步处便停了,侍歌也微微往后撤了一步。
李晗盯着云卿姿的发髻看,僵硬地开口:“三娘子喜欢棣棠花吗?”
他极少与闺阁女子打交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如果可以,他宁愿一言不发,但这显然不行。
云卿姿微笑,“谈不上喜欢,李郎君呢?”
礼尚往来,她回问了他。
李晗吐了口气,“我个大男人,怎么会喜欢花。”
云卿姿点头,表示了然。
他们二人就那样彼此望了两眼,而后再也找不到要说的话,云卿姿对着不熟悉的人本就寡言,更别说对方还是个男子,更聊不到一块儿去。
她心里浮起欣喜,好在李晗也是个不善言辞的,回去她便可与大娘子说二人聊不到一起,总不能一个闷葫芦找另一个闷葫芦才是。
四月末的太阳已经有些毒辣了,虽有花树遮挡一二,但云卿姿还是感觉有些燥热,此刻也近隅中,等会子怕就要用斋饭了。
她对着李晗轻声说道:“李郎君慢慢赏花吧,我先回去了。”
李晗只点头。
在经过李晗身旁时,却又听见他的声音。
“三娘子且等等。”
云卿姿回头,疑惑地看着他。
李晗忙开口:“我…我本是不想来的,是我母亲非逼我,我有心上人了。”
他怕云卿姿看上他,回去应下这门亲事,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与她说清楚。
“我的心上人…她是个好人,不过若是你进门了,她断不会压过你,这个你且放心,正室大娘子的位子是你的,她也会安分守己…”
“李郎君!慎言。”
云卿姿听他越说越多,连忙制止他,现在只是相看,他竟想的如此长远。
这些话若是传出去对她也不好。
她当即便冷了脸:“李郎君,你是否有心仪之人,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你的心上人是做大娘子还是小娘,与我更无半点关系,这些话,我只当从未听过,郎君也未曾说过。”
李晗虽然在此事上有些迟钝,但也好歹是个当官的,云卿姿话里头的意思他也听出来了,的确是自己唐突了些。
他朝着云卿姿拱手:“方才我胡乱说的,冒犯了娘子,实属无意之举。”
这桩亲事怕是做不成了,李晗心里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于事无补了,只能不停的道歉。
“方才我一人所言,断不是家风如此,望娘子谅解。”
他又赶忙解释,怕自己的荒唐言影响了云卿姿对李家的映像,他心里愈发后悔,方才不该急急忙忙说出阿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