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平静,但说出的话在薛脂凝听来却是如此残忍。
可薛脂凝却不住的摇头:“我不信!我偏要强求!若是会变心为何当初要撩拨!”
她眼中满是执拗:“我是为了你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可你现在却说你后悔了,顾郎,人不能如此言而无信的啊…”
顾旻见她这般,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站在那深深地看了眼薛脂凝,眼中终是凝起几丝愧疚。
人在年少时总是容易许诺,却不去想未来是否能做到。
顾旻想,若是当初知晓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是否还会朝她靠近?
想来是不会的吧。
慢慢地,顾旻的嘴角漾起一抹儒雅的笑意,暖如旭阳。
“昙华,下辈子别再遇到我了。”
说罢,他便转身投入火海中,瞬即火焰便缠上了他的衣袍,桌上了他的肌肤。
薛脂凝哑声嘶喊:“顾旻!”
飞蛾扑火总是义无反顾。薛脂凝也是,她当年便是为了顾旻的一句承诺才苦受多年,如今更是要追随他而去。
他不愿不愿薛脂凝强求,可薛脂凝偏要强求!他不愿再遇到她,那下辈子她就先找上他。
上黄泉下碧落,她都要找到顾旻,与他再也不分开。
她这一生从未后悔。
火光中,伴随着噼啪的火焰声,偏阁的横梁终是落下,火势愈发的大,便是底下救火也没有半分消停的意思。
-等火势逐渐小了些时,蝶阿诗来报兖朝的翊王世子已经到了大殿,要缈浓即刻交出世子妃。
缈浓终是回了神,忙让人将云卿姿带出来。
夜已经深了,可翊王世子好似十分着急,蝶阿诗安抚了几回也不见来人有半平静,只以为他们是故意将云卿姿藏起来,特别是世子身旁的一个小娘子,咄咄逼人的很。
本是等着报信的侍女这才想起墨夭的嘱咐,忙上前去追上缈浓的脚步,与她说了云卿姿在离光殿的事。
缈浓回头,还未开口问为何会将她带去离光殿,便听见前方有吵嚷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有人朝着这处而来,有护卫在阻拦。
缈浓刚要询问,便见一个月白锦袍的郎君信步而来,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愁绪。
她未曾见过翊王世子,但能有如此气势的也怕只有他。
谁料缈浓还未开口说什么场面话,便听花暮锦冷声询问:“世子妃呢?”
他赶了一个月的路,期间又因着不认路而走错了好几回,这才紧赶慢赶来到了南疆。
缈浓不敢让他知晓云卿姿身在何处,只想着先瞒下来再让他们见面。她脑中也有疑惑,报信的人说还要过两日他们猜到,怎的今夜便到了。
“世子莫急,世子妃如今很好…”
可她话还未说完,便见花暮锦朝她瞥了一眼,那一眼中满是杀意。
“我要见她,若是再耽搁,我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
花暮锦额上的青筋冒起,已是怒火中烧,这一路走来他都是心惊胆战,更怕云卿姿收了伤害与委屈,可他已经抵达南疆,这群人确实推三阻四不让他见云卿姿。
缈浓终是沉默,只能垂着头待他去离光殿。
殿内并未点灯,是以漆黑一片,花暮锦刚走入殿中便皱起了眉头。殿内有一股木头腐朽潮湿的气息。
蝶阿诗与阿芄兰将殿内的琉璃灯点上,刹那间殿中便如同白昼一般。
“世子妃本是在蔷薇苑等你,可是不知何时被我姑姑带到此处。若是世子妃有任何的不适,南疆愿倾尽所有为世子妃疗伤。”
缈浓朝前走了一步,缓缓开口,颇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侍女同她说云卿姿在离光殿时她未曾想明白,可当她步入离光殿时闻到的一些气息她便明了薛脂凝到底有何目的。
她要不动声色的将云卿姿体内的茳荧虫化开,使其不再忧扰云卿姿的身心。
缈浓又看了眼花暮锦,若是等会子他见到云卿姿的模样,怕是要踏平南疆的心都有了。
随着沉重的石门打开,西南角又露出白日那样的入口,依旧是从里头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但空气中还伴着几丝血腥气。
花暮锦的心漏了半拍,他不知为何心中十分不安,甚至于不敢朝那处迈出半步。
他怕是云卿姿在里面。
可事实的确如他所想。侍歌在看门之际便朝着那处奔去,借着烛光,也瞧见了躺在下面的云卿姿。
她的一身罗群都被鲜血染就,胳膊上,腿上,脖颈处都盘桓着几条颜色深浅不一的白蛇。
这场面触目惊心。
“娘子!”
躺在下面的云卿姿好似动了一下,她好像听见了侍歌的声音,那么的远。
不过短短一日,她醒了晕,晕了又醒,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身上早已被咬的失去知觉,如今只能感到自己在喘气。
她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有光从入口倾斜而下,人影绰绰。
下一瞬,好似有人朝着她而来,带来了一身的温情。
花暮锦将缠着云卿姿的白蛇全都打走,白蛇死的死伤的伤,不敢再靠近他们。
他轻轻抱起云卿姿,她手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冒血,浑身冰冷无比,便是花暮锦摸着她的脸都无端感到一股寒气。
“你来了啊…”云卿姿靠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腔的律动。
这一切仿若在告诉她,她还活着。
花暮锦喉头哽咽:“我来接你了,抱歉阿景,让你等得太久,是我来迟了。”
云卿姿的泪无意识地滑落,这些日子她哭了太多,好似眼泪都要流尽了。
“不晚的,不晚。”
她艰难地张口,口中喃喃。一只手努力地握上花暮锦的手,而后又冲他笑笑,逐渐失去意识。
花暮锦来不急伤感,连忙又上到殿中,他的神色慌张,目光直直看向缈浓:“郎中呢!”
蝶阿诗见他眼神骇人,忙上前解释:“南疆没有郎中,可让圣女瞧瞧世子妃。”
缈浓也点头,花暮锦虽是着急但也还保留理智,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云卿姿被花暮锦抱回了她前些日子住的蔷薇苑,缈浓带着阿芄兰入内为云卿姿包扎。
缈浓尝试催动她体内的茳荧虫,试了几次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茳荧虫是真的化了,只是不知这种秘术薛脂凝是怎么敢做的,若是稍有不慎云卿姿便会死在里面。
她的目光沉沉,盯着云卿姿的伤口不动。
半晌,阿芄兰才将伤口处理好,“圣女,世子妃体内灵蛇的毒素尚存,最少需要治疗三个月,况且这种…只有圣女能做。”
灵蛇是缈浓喂养的,便是为了将来可以用作蛊药,可以救人而用。
缈浓也默了一瞬,她扭头看了一眼门外,不用问也知晓花暮锦不会同意云卿姿在南疆再待三月的。
她抬眸:“火灭了吗?”
出来的太久,不知薛脂凝的尸身寻到没有。
阿芄兰点头:“湶门罗与顾先生的尸身已寻到,可要明日下葬?”
南疆的葬礼与兖朝的大相径庭,南疆都是在人死后便将尸骨研磨为粉末,做入画中。
而兖朝讲究的是魂归故里。
缈浓的眼眶有些发酸,她的姑姑自小便走失,怕是从小便在兖朝长大,而她的意中人也是中原人,她们如此相爱,想必也是想魂归故里的。
她压下喉头的酸涩:“等会推去月崖烧了吧,挑两个漂亮的盒子装着。”
她想送薛脂凝回到想去的地方去,她记得姑姑与她说法,若是日后她与顾旻离开,便要先回中原的徐州城,那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缈浓出了寝殿时,蝶阿诗已经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与花暮锦讲的差不多了。
“世子妃体内的毒需得我解,为期三月,若是世子放心,便让我随着回兖朝,也顺道让我将姑姑姑父的骨灰送回家。”
她仰着脸,对花暮锦轻声道。
人死魂灭,便是花暮锦厌恶薛脂凝,如今人也死了便无法再追究。
他只错开缈浓的身体朝里走去,留下一句可以。
屋内点着一盏琉璃灯,却并不是太亮,云卿姿刚来时便觉琉璃太过刺眼,是阿芄兰发觉了她的不喜便换了一盏。
花暮锦坐在云卿姿的榻边,她好像是睡着了一般,面容恬静。
不过瞧着好似更瘦了些,手腕的骨头都突出了一大块。
她的脖子上被阿芄兰用彩色织锦包扎,里面用的都是止血化脓的药,散发着淡淡的药香。
花暮锦看着看着,眸中早已蓄满泪水,他的肩膀微微抖动,极力克制自己。
他十分后悔,为何当时没有派人去云家保护她,而是只想着如何制服叛军。
“阿景,等你伤好了我们便成亲吧,等回了家我便让父母上门请期,你畏寒,那我们八月成亲如何?”
他握着云卿姿的手,不断摩挲着。
声音中带着浓厚的哭腔,他说完终是忍不住低下头,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泣不成声。
守在屋外的侍歌与非觉等人,听到屋内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心里也不好受,侍歌更是躲入蔷薇花从中偷偷哭了一回。
翌日一早,将将天亮阿芄兰便带着人手将薛脂凝与顾旻的骨灰装好,待用过午饭他们一行人便要离开南疆了。
此次与缈浓同去的是阿芄兰,蝶阿诗要留在南疆帮着打理国事。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褥子,便是为了让云卿姿这一路上躺的舒服些。
回兖朝的一路上,白日缈浓未云卿姿引毒疗伤,晚上则是由花暮锦亲自照看。
就这样走了一个多月,马车终是到了京城。
云家人收到非觉的信,早早便在门口等着,云卿鸾更是喜极而泣,眼睛都哭肿了。
花暮锦将人送到,又看着云府的人将云卿姿安顿好,这才唤了云笺去书房。
他将要说的话说完便离去,只是又同温大娘子说了缈浓的来历,云卿姿被拐去南疆之事,云府上下无人不知。
待云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温大娘子迎上去时,他的样子看起来仿若老了十岁一般,站都站不稳。
她还未开口,云笺便老泪纵横。
花暮锦将云卿姿的身世也告诉了云笺,便是他不信也无妨了。
京都城如今迎来了五月,叛军伏诛,但是不论上京城还是他乡,皆受了叛军带来的损害,官家上个月又罢免了好几个官员的职务,抄了几家,如今国库充盈,又派了三皇子亲自带着赈灾粮去江宁府。
花暮锦如今从南疆回来了自然也要帮着翊王处理朝中政务。
于是乎这两个月云家皇城两头跑。
在五月底时,翊王妃带着花暮锦上门请期,将二人的婚期定在了八月十七,是个吉利的好日子。
云卿姿如今依旧昏迷不醒之事还未与外头人说过,是以翊王妃并不知晓,花暮锦也未曾提过,便是怕翊王妃忧心。
六月上旬,花朝筑的葡萄藤又开始疯长,侍歌与岁桃取了剪刀剪多出的藤蔓。
云卿鸾来花朝筑来的勤,时不时也带些果子给花朝筑的使女,她的婚事也在前些日子定下了,是两年前遇上的萧家郎君。
缈浓性子冷淡期,倒是与二房的云舒窈说得上话,云舒窈来过几回送香膏,一来二去两人便也熟悉了。
花暮锦近几日来云家来的少,宫中正忙着立太子一时,他也总被抓去帮忙。
好在缈浓说了这几日云卿姿便会醒来了,他便日日派非觉来问。
算着时辰,缈浓也端着药碗上楼,该给云卿姿喂药了,她体内的毒素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再配上南疆的药吃个一月便能痊愈,活个七老八十不成问题。
可缈浓进入屋内时,却不见躺在床上的云卿姿,床榻上空无一人。
她吓了一跳,转身便要去唤侍歌。
回头时却瞧见一脸冷淡的云卿姿,身上只穿着藕荷色中衣,外头罩着一件薄衫,一头乌发随意搭在肩上。
缈浓张口:“你醒了!”
她还以为还要再等几日呢,没成想如此之快。
“你是谁?”
云卿姿扶着门框,望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眼中满是疑惑与戒备。
缈浓闻言当即便怔在原地不动。
温大娘子听闻云卿姿醒了,忙又带着郎中上门,云笺如今还未下职,边让小厮带了话给他。
缈浓坐在院中的小亭中,满眼疑惑,“为何她醒来便好似不认识我们一般?书上又说这毒会伤脑子吗?”
阿芄兰却是摇头,方才她也见了云卿姿,也是一样的翻译器,她好像就是不认识她们。
想了半晌,缈浓索性不想了:“总归是醒了,不论她是真忘了还是装的,这一切也将过去了。”
她感慨万千,忘了也好。
郎中换了两批,皆说云卿姿的身体已经痊愈,温大娘子这才放心,又派人送来了好些东西,千叮咛万嘱咐花朝筑的使女。
晚饭后花暮锦接到消息也匆匆告假赶了过来。
花暮锦抱着云卿姿又哭又笑,云卿姿却是一头雾水。
“殿下,我只是小病一场罢了,不必如此夸张的。”
她眸中含笑,话是如此说却没用松开他的怀抱,只抬手轻轻拍着他的脊背。
她分明记得在叛军入城之时她不知怎的晕了过去,醒来后便病了一场。
可家中人的反应都太夸张,让她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绝症。
“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花暮锦不住的喃喃,舍不得放开她。
云卿姿便也由着他,“齐王才刚伏法,你这几日该是很忙才对,怎的还有空来瞧我?”
她的嗓音又轻又柔,像是撒娇。
可花暮锦却听出了这话中的不对劲。
齐王伏诛是四个月之前的事了,可为何她现在才提?
他缓缓起身,看着云卿姿笑盈盈的眼睛,试探道:“阿景,如今已是六月十三,再过两月我们便成亲了。”
云卿姿的表情怔住,转瞬又笑起来:“殿下说什么胡话呢?”
可她瞧着花暮锦的神情,又笑不出来。
她病了一场居然躺了三个月吗?
花暮见她反应,忙执起她的手,安抚她:“只是你不小心磕着了头,这才躺了这许久,郎中说了你如今已经痊愈。”
他温柔地将云卿姿揽入怀中,摸了摸她的发顶。
云卿姿虽只觉得有些不对劲,但闭上眼睛去想却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但是却能清晰的感觉到,此刻她是更欢喜的。
她闭上眼睛,将头靠在花暮锦的肩上。
伏月天热,便是夜里的池蛙也叫个不停,就这般,池蛙叫到了八月。
八月中秋,云卿姿在家里过得最后一个中秋,后日她便要离开云府去往翊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