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五岁的陶子坐在石坑上,没了魂魄的他保持着仰头姿势不变,望着蓝天,表情呆滞无神,唇角却下拉。
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林三七抬手到他面前晃了晃。
没反应。
白千流拿出一个小罗盘,里面的针转了又转,过了小片刻才慢慢停下来,定定地指向一个方向。
她朝沈轻风点了下头:“魂魄在东南方向。”
沈轻风看了一眼东南方向,沉思半刻,又问妇人:“这种情况有几天了?”
妇人抽噎着道:“快七天了。”
她补道:“今天是第七天。”
魂魄离体七天左右便会有消散的趋势,到时轻则魂魄受损,重则堕成鬼,永远无法再回到身体里。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沈轻风要设坛稳魂,不让它散去,争取多点儿时间,只是需要有人在身侧协助,最好是非常熟悉自己的人。
此人无疑是白千流。
思量再三,他看向落无悔:“要麻烦落公子和三七去东南方向找陶子的魂魄了。”
落无悔答应了。
林三七也没有理由拒绝。
东南方向没人住,比较荒废,只有一间巨大的义庄,摆放着花明镇近日还没来得及下葬的尸体。
毕竟死太多人了,埋不过来,管理义庄的人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个人,别人也不想管这种晦气的事,就一直放着了。
而魂魄喜欢阴气重的地方。
陶子的魂魄很有可能就在那间义庄里,令林三七感到不解的是为什么狐狸精勾走了他的魂魄,又放掉了?
*
林三七刚到义庄,天就黑了。
落无悔掌心扣上门扉,推开义庄的门,走进去,入目皆是寒气森森的棺材:“魂魄确实在义庄里。”
她也跨过门槛,望着除了棺材、一览无余的义庄:“我们要把这里的棺材都看一遍?”
起码有上百口棺材吧。
林三七吸了口气。
长夜无灯,落无悔慢慢地走着,指尖拂过一口又一口棺材,从容不迫得像是在抚摸珍贵的白玉。
月色寂静幽森。
他曲指轻敲棺盖:“起。”
百棺齐开,尸体仿佛重新融入了生命,接二连三地从棺材里跨出来,面色青白,四肢僵硬,神情木讷。
林三七浑身一颤。
邪术。
只有邪术才能唤动尸体。
原著里落无悔术法造诣极高,一度就连沈轻风也不是对手,作者也没提过他是修习邪术的,读者默认天赋异禀。
她对此一无所知。
可她知道名门正派最厌恶的就是修习邪术的人,在他们眼里那些都是邪魔歪道,上不得台面,他们也不许别人修习。
沈轻风和白千流也是门派中人。
若他们知道了……
不行,林三七决定帮他隐瞒!
落无悔站在棺材边,卸去了平日里的温柔面具,微压着眉眼望过去:“你不是要看么,来,这般便能看得更清楚了。”
尸体似乎还会响应他的话,动了动,爬着蠕虫的脸“咯咯咯”地转向林三七这边,有一具尸体连眼珠子也掉了出来。
林三七:倒不用那么贴心。
落无悔好像意识到些什么,捡起地上沾了灰尘的眼珠子,轻轻地拍去灰尘:“我差点忘了,你不太喜欢看这些血腥的东西。”
也还行。
林三七挺喜欢看丧尸片的。
只不过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二者终究是不一样,现实中她自己是不想经历血腥事情的。
林三七走到落无悔身边,刻意没去看他拿着那颗眼珠子:“我还能忍,我们赶紧找那孩子的魂魄吧。”
这里怪阴森恐怖的。
落无悔扔掉眼珠子,黑色的靴子踩上去,掏出帕子擦了几下手,动作熟练流畅,似乎做了不知道多少回。
林三七选择性失明。
我看不到,我看不到。
他面不改色地道:“孩子年龄尚小,魂魄被迫离开了身体后会钻进别人的肚子里,把别人当成是他的母亲。”
她有不良的预感。
便听落无悔说:“我们要是想找到他,必须得在天亮前把这些尸体的肚子给剥开,否则魂魄会受损,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你可敢?”他似揶揄地问她。
一具一具地剥开肚子?
林三七何止不敢,简直做不到,同时也有疑问:“你能唤动他们,不能确认孩子的魂魄在哪具尸体么?”
落无悔笑:“不能。”
良久,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我不敢,要不我们出去找多些人来帮忙吧,单靠我们两个也剥不完这上百具尸体。”
“我剥得很快的,你放心。”
林三七手指僵住了。
剥得很快?
为什么感觉有点儿渗人。
落无悔抬了下手,一条布带凭空而出,蒙住了林三七的眼睛:“我来剥便好,天亮前定能完成,你到一旁坐着吧。”
她听着他平静中略带兴奋的语气,突然明白了,落无悔这是在嫌弃自己耽误他剥尸体的时间。
那么喜欢剥尸?
在现代法医这个职业挺适合他。
林三七也没拒绝他的“好意”,乖乖地找个了角落坐下,可视觉受阻,听觉和嗅觉就变得特别灵敏了。
匕首没入皮肤,腐臭的血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指尖绕到她脑后勺,轻松一拉,布带坠落,露出她的上半张脸。
林三七仰首,白皙的天鹅颈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半眯着眼适应久违的光线,随后望着还拿着滴着污血匕首的落无悔:“找到那个孩子的魂魄了?”
问完林三七才意识到异常。
“嗯,找到了。”
落无悔正看着她的脖颈,眼神看似如常,指尖却因某些快意在病态地发抖,导致匕首顶端上的污血滴散得到处都是。
月光从门口撒在他身上。
半是朦胧半是仙。
他刚刚在剥开那些尸体的肚子的时候,在想,倘若一刀割开林三七的喉口,属于她的温热鲜血会不会喷溅到自己身上。
浇透他的冰凉。
那一刹的快感应是无与伦比的。
“林三七。”落无悔唤她。
林三七本能地转身就跑。
妈呀!他怎么突然就发疯了!
“砰”地一声。
义庄的门关上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却泛着古怪感,仿佛是从她背后缓慢地、似含着迷茫地围过来的:“你为什么要跑?”
林三七踹了一脚门,纹丝不动。
她放弃了,回到落无悔身边,拉过他拿匕首的手,咸鱼躺平道:“我没有跑,就是想出去看看月亮,你信么?”
很假的借口。
林三七也知道,但不然呢?
他指尖轻动了下,一不小心擦过她主动伸过来的手背,眼皮微微地垂着,极端潋滟的脸泛着笑:“信。”
“可是,我想要你——”
第29章 喜枇杷(一)
长夜将尽, 霜华翻波。
义庄建在荒山野岭中,大门上方高挂着两盏白色的灯笼,里面没点火, 冷冷清清。
风卷过, 枯黄的落叶在地面滚动着, “哗啦哗啦”地扫过泥土,滚到低矮的白墙底下, 积成小小一堆。
而义庄内散发着腐臭的血腥味。
林三七装听不懂落无悔接下来要说什么, 语气若无其事地打断道:“天快亮了,我们这么久还没回去,白姐姐怕是会来找我们了。”
她又拿出了挡箭牌。
百用不腻。
既然他想留在沈轻风和白千流身边,那么总得收敛一下吧,原著里也是这样, 大结局才露出真面目。
可林三七又疑惑了。
反派之所以称之为反派,大多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该是在知道女主有喜欢的人后就更黑化。
然后囚|禁女主的么?
何必再花那么多心思跟在主角团身边, 不太符合反派人设,至少不太像他的风格。
无论怎么看, 林三七都不会觉得落无悔是想使用怀柔之法,慢慢地攻陷女主的心,他这是还有别的目的?
她越想越像那么一回事。
不过林三七不会试图阻止, 管落无悔还有什么别的目的呢, 自己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攻略他。
她目标非常明确。
落无悔抬目, 不知想到什么, 眼底的疯狂艳色渐渐褪去, 好像恢复了点理智, 低声重复:“白姑娘……”
他笑了。
像斑斓多彩的毒蝴蝶, 一碰上便不可避免地沾上毒,脱不了身,死在他的美丽之下。
指尖隔空缓缓地掠过匕刃,落无悔眸光似很温柔地看林三七,眼底的光仿佛比天上的明月还要亮。
他莫名道:“你还是那么聪明。”
林三七脸不红心不跳接受夸奖。
她认为小命要紧,也不再多说。
免得弄巧成拙。
被剥开肚子的百具尸体还没回到棺材里,像是吊在半空中一样,她无心地撇了一眼,后悔到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肠子都流出来了。
挂在被剥开的皮肉外面。
林三七想求一双没看过的眼睛,隔夜饭也想吐出来了,他们还不是新鲜的尸体,而是死了好些天的,散发着腐烂的气息。
那味道难以忍受。
很好,待在义庄里的她也臭了。
林三七动了动鼻子,偷偷地闻落无悔,发现他身上半点异味都没有,分明剥开尸体肚子的人是他。
这就是传说中纸片人干什么都是香的?可她现在也算是小说中的“纸片人”了啊。
但还是臭了,不公平。
林三七思绪飞转,面色却平平,心道,今晚这一劫大概是过去了,回到清柳派得好好犒劳自己。
吃一顿好的。
她还是吃得下饭的。
即使看过那些剥开肚子的尸体。
落无悔腕间一动,带着脏血的匕首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话一转道:“是啊,天快要亮了。”
他指节再敲棺材盖:“回。”
悬在半空的尸体纷纷地躺回棺材里,井然有序,待他们回去后,棺盖慢慢地回拢,一切似乎如初。
孩子的魂魄被收进了另一只锁魂袋中,此刻正被他拿在手中,颜色偏深的锁魂袋映得手指凉白无血。
落无悔放好,用水洗了一下手。
洗得缓慢。
林三七问:“我们现在回去?”
再拖下去,不仅对她不好,那魂魄能不能回魂还是另一回事。
义庄的大门又开了,仅剩无几的月光如水般漾进来,光线变幻,远边树木嶙峋。
落无悔看了一眼外面,又回眸看她,声音融在轻柔的晚风中:“你知道我刚刚用的是邪术。”
不会术法不代表不知道有关邪术的事情,只要在门派中长大便会有所耳濡目染,因为名门正派要防患于未然。
他们对邪术又厌又惧。
其实林三七怀疑落无悔是故意让自己看见的,不然的话怎么会光明正大、毫不避忌地便在她面前使用邪术?
还有一个可能。
她太弱了,想灭口,杀就行。
死人最能守住秘密了。
林三七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了,拍胸口保证道:“你放心,今晚发生的事我一定会守口如瓶,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闪电劈现,照亮天际一瞬。
随后“轰隆”响,一道空雷过。
她怀疑老天爷是要跟自己作对,这道雷声来得可真具有戏剧性,但还是表情不变道:“……要下雨了。”
下雨后山路会更难行。
林三七见落无悔无动于衷,继续表忠诚:“要是我还有灵根也想学邪术,据说最厉害的就是邪术了。”
“那些名门正派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她似忘记自己的身份也是所谓的“名门正派”了。
落无悔不动声色地望着林三七一张一合的唇瓣,冷不丁地伸出手指,覆盖上去,冰凉苍白的指尖摩挲过唇角、唇肉。
狎|昵的动作被他做来也似纯粹。
只因不含一丝情|欲。
他垂下不知为何轻颤的黑睫,忍不住又笑了,眉眼弯似月,似褒似贬:“你这张嘴很会说话,比我见过的那些说书的人还会说话,”
冰凉自唇间传来,林三七想躲。
最后还是没躲。
然后努力地回想他剥尸体后有没有洗手,记起洗过后脸色才好点儿。
算了,只要不是杀她,摸一下嘴又怎么样了?她不在意,也知道现在的他不会对自己生出别的旖旎心思。
会说话是一门艺术。
关键的时候能救你一命。
落无悔下一句话轻飘飘地将林三七快要翘起来的嘚瑟尾巴夹住、直接打回原形:“想割掉,藏起来。”
她故意歪曲意思:“……你喜欢?”
他收回手,笑道:“算是。”
林三七正想顺着杆子往上爬,一股冷风从门口吹了进来,随之而来的一道阴柔至极的嗓音:“原来你在这儿。
她第一次听一个人的声音会起鸡皮疙瘩。
太阴森了,像在冰窖冻过一样。
*
夜将逝,点点星光逐渐褪去。
守在招魂灯的沈轻风一夜未睡,眼底浮现淡淡的一片青色阴影,白千流亦是如此。
妇人搂着没有意识的陶子,流泪过多的眼睛红肿着,内心的希祈随着时间的逝去一点一点地灭掉。
招魂灯里的火苗也一晃一晃地。
看着随时有熄灭的倾向。
她将面黄肌瘦的陶子越搂越紧,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地哭着求道:“公子、姑娘,我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家陶子,我们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们。”
房屋简陋,是穷苦人家。
妇人的丈夫也附和道:“我们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们,我们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实在不能没了啊,请公子、姑娘可怜可怜我们。”
白千流不忍。
他们并不是为钱财而来。
可她却也没乱承诺什么,行走江湖多年,深知有些事注定是有心无力的,只能道:“您放心,我们定当尽力而为。”
片刻后,下起了蒙蒙细雨。
沈轻风开了一个结界,护住那盏招魂灯,可灵力有限,也只能支撑一小会儿,若林三七再不回来怕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