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张椅子坐下:“她也是鬼。”
也是鬼,就是说太守的千金被鬼入身了, 鬼大多是听鬼王的,林三七“哦”了声,很想问落无悔耍自己好玩么。
她安静了。
他不明地问:“你不问了?”
又回归咸鱼状态的林三七也找了张椅子坐下, 还不客气地拿了一块糕点吃:“问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为什么还要多问?”
只要不伤害她, 其他的都好说。
落无悔笑了笑,拿了只新杯子,倒杯茶水过去给她:“那你先下去等等我, 我有话跟她说。”
有话说?
林三七咽下糕点。
她接过茶水一干而尽:“好。”
落无悔见她这么爽快, 笑微顿。
放下茶杯后林三七就起身出去了, 下楼梯时遇到走上来的红衣女子, 对方媚眼扫过她, 随后露出个友好的笑。
下到楼阁的林三七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被红衣女子下人拦住的沈轻风和白千流。
他们已经准备强行破开拦截上去了。
这可不行, 她忙过去以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他们先回清柳派, 等解决了此事再回去跟他们详细地解释清楚。
林三七怕他们留下会发觉不妥。
沈轻风和白千流虽有诸多疑问,但也深知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勉强地同意了,走时还担忧地频频回头。
没热闹看后,百姓们并没有驻留多久,很快散开了,楼阁下面恢复如常,她和红衣女子的那些下人一起站着。
*
红衣女子站在不远处,褪去了面对下人们的强势,取而代之的敬畏。
她也是从鬼界出来的,是鲜少知晓鬼王真容的人之一,不会背叛,因为魂魄被拿捏住了,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落无悔垂着眼,右手拿着一小截骨头,左手拿着一把小刀,细细地弄成一个又一个骷髅头。
那是他的骨头。
每个鬼要是有机会的话,都会好好地保存自己的尸体,红衣女子亦是,虽说她现在进了太守千金的身体,但心还是系在本体上的。
可偏偏他不一样.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自己的尸首化为一堆骸骨,不设任何保护,然后用来制成骷髅头链子,日复一日,力求精致完美。
原本红衣女子以为落无悔会吸干林三七的阳气,殊不知对方竟然还能活着,她没再想,低眉顺眼:“见过鬼王。”
他头也不抬:“你在花明镇有一段日子了,可找到九尾狐的踪迹?”
红衣女子颔首,毕恭毕敬道:“九尾狐现藏身于清柳派,一年前爱上清柳派门主柳若柔,与她成婚了。”
落无悔将视线从白骨移开,望向她:“爱?”
红衣女子心尖一颤,不知他为何留意这个:“是的,这只九尾狐还是个情深义重的,为了柳若柔,他竟愿意自断了几条尾巴,还剩下一条,算不上真正的九尾狐了。”
又是爱。
落无悔收回视线,专心地弄自己的骷髅头。
母亲曾跟他说过:爱为秽海,众恶归焉。就是因为人们执着于爱才会生出无穷无尽的欲望、不断地堕入轮回,受尽苦难。
可她却陷入秽海中无法自拔。
少时,她还执他手,教他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句话,让他牢记,切勿沦陷于此,爱是万恶的起源。
可她又总是在父亲来时,执笔的手顿住,大滴的墨水沾了纸,清隽秀美的字体糊成了一团。
叫人看不清上面曾写过什么。
接着她会扔掉多愁善感、闷闷不乐的面孔,戴上一张言笑晏晏的面具,一声一声缠绵缱绻地唤:“昭郎。”
他们貌似很是相爱。
*
落无悔无法感同身受他们所说的爱,听完红衣女子的话,表情淡淡,五指轻拢,包住弄好的小骷髅头。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红衣女子应好,还惦记着一件事,忐忑不安:“今晚绣球没扔到沈轻风手上,还望您责罚。”
他懒得跟她多说:“你可以走了。”
“是。”红衣女子求之不得。
落无悔又摊开手,将小骷髅头穿进一根红线里,红线上已经有四个小骷髅头了,玲珑小巧。
指尖轻柔地划过它们,他居然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做这个的想法的。
慢慢地想,好像想起了。
在死后成了鬼,他找到自己的尸体,上面满是白色蛆虫,啃食着他的肉,脑海里莫名冒出要取自己的骨头做小骷髅头的念头。
串成链子应会很好看。
风吹动珠帘,落无悔唇畔扬笑,站到楼栏前,眺望着灯火璀璨的长街,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掌心的小骷髅头。
林三七是知道今晚的绣球会有可能扔到沈轻风身上才故意过来的么?
可她怎么会知道呢。
真奇怪啊。
炎热的风似能带来一股阴寒的凉意,他捏碎了一个小骷髅头,眼眸温柔如水地望着属于自己的骨头碾成粉末。
看着自己尸骨粉碎也是件愉悦的事。
一只灰白色的猫儿不知从哪儿来的,闯进了楼阁,缓慢地爬到落无悔脚边,轻轻地蹭了几下,似讨好般。
猫儿软绵绵的一团。
他放好其他完好无缺的小骷髅头,半蹲下来,骨节分明如青竹的手摸上猫儿毛绒绒的脑袋:“你有点儿像我以前养的那只猫儿。”
猫儿是他还没死前养的。
可是有一天它跑了,还咬了他一口,倘若一开始便要离开,当初又何必来到他身边。
温暖的烛火照亮落无悔的脸,似尤为仁慈悲悯的圣人,手摸上了它的脖颈,猫儿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不再蹭他,而是打算掉头就走。
怎么又要走。
他似笑着轻叹了一声。
“落无悔。”少女声音传入耳。
林三七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怕再出别的岔子,便从楼阁下面上来,却见到落无悔在摸猫儿。
楼阁还养了猫儿啊,她脸上一喜,正想过去也捋一下猫儿,但它冲似地跑出去,自己这是被猫儿嫌弃了?
落无悔抬眼看她:“你怎么上来了?”
指尖还留存着猫儿的温度。
林三七走过去,见他站的地方有少许白色的粉末,好奇地弯腰:“等太久了,我以为出什么事就上来看看,而且在下面站着太无聊了,这是什么?”
落无悔睫毛微动:“那是糖霜,想尝一下么?”
糖霜?
她直起腰:“我……”
一根手指压到了林三七的唇瓣,在上面留下浅浅的白色痕迹,没有糖霜的甜味,要说味道的话,有点儿像草木灰。
他眸子比晨阳还要粲然,将微微插进她唇间的手指收回,指端沾了些晶莹:“有了,你舔一下便可。”
林三七信落无悔才怪。
一定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她干脆利索地抬手拍掉唇上的少量粉末:“不要,我不想尝。”
如梦如幻的夜中,他笑着极好看,恍若昙花一现,口吻却似略带遗憾:“随你,只不过有点儿可惜了。”
林三七更觉怪异了,但压了下去:“红衣女子去哪儿了?”
她没看见红衣女子下去。
落无悔缓缓地转过头来,恍惚间有几分玉面修罗,声音似刻意调整过的温柔:“怎么,你这是忽然舍不得,后悔了,想娶她?”
第34章 喜枇杷(六)
林三七:???
怎么揪着这个不放了。
绣球真的不是她想接的。
她又拣一块糕点吃, 太甜了,吃一半放到淡青色的精巧小碟子里,跟其他的糕点分开, 这才回答:“你想多了。”
一个人吃东西好像不太地道, 林三七问他:“你要不要吃点?”
落无悔看她一眼, 随手拿了一块糕点便吃下去,似无意地提一句:“我刚刚好像看到沈公子和白姑娘了, 他们也在附近?”
看着他吃下那块糕点的林三七眼睛睁大, 那是她咬过一口的,而且还特地跟其他糕点分开放了,怎么还能拿到那一块?
只是他不吃都吃了。
自己就不当马后炮说出来了。
林三七“唔”了声,这个不用隐瞒,他们回到清柳派还得找个借口搞定沈轻风和白千流呢, 脑袋瓜疼。
落无悔捻了捻沾到糕点屑的手指,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唇角荡开柔柔的涟漪, 轻飘飘地道:“真是凑巧啊。”
她讪笑:“确实挺凑巧哈。”
他又看了林三七一眼,长腿一迈, 慢悠悠地走向楼阁的木梯,语调平常:“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
红漆大门“咔”地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只要一靠近便能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引人作呕, 滴答滴答, 鲜血滴落的声音在夜间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门缝渐渐放大。
只见数具狐面人身的尸体倒挂在房梁上, 绳子轻轻一动, 便摇晃了起来, 他们皆身穿着白如皓雪又染满了斑斑血渍的衣裳。
死状惨烈。
四郎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来。
在傍晚时外出归来、此刻睡在他旁边的柳若柔也幽幽转醒, 她熟练地顺着他的背:“又做噩梦了?没事的,是梦而已。”
四郎深深地闭了闭眼,紧紧地搂住了柳若柔,嗓音微哑,低声唤她:“若柔。”
她顺背的手没停:“我在。”
他很久才松开她,抬头望向看似平静的窗外,眼眶却微微地红了,在黑暗中并不明显,像是在纠结着些什么。
柳若柔顺着他目光看出去:“你在看什么?”
四郎摇头,让她躺下:“没事,睡吧,夜深了。”
*
林三七一回清柳派就主动去找沈轻风和白千流了,他们没睡,挂念着这件事,专门等她回来。
没法子,她只好删繁化简地说了一遍发生的事,省略掉落无悔跟红衣女子的关系。
逻辑也能自洽。
白千流听到红衣女子善解人意地放林三七离开后,松了一口气:“我知你性子待不住,在清柳派哪儿都不去也是为难,可出去还是得小心行事。”
沈轻风也是如此说教。
她看着一唱一和的男主和女主,有种女儿听训的错觉,分明大家的年纪差不多,不过还是乖乖受教,心底无比羡慕能直接回房间休息的落无悔。
一炷香后。
林三七终于可以回房了,用一刻钟洗个澡便舒舒服服地躺回床,在快要有睡意的时候,系统忽然地出现。
【恭喜宿主,现在攻略进度为40%,有下一个奖励任务,宿主要不要接?】
睡觉被打断的林三七拧眉,总感觉系统又要坑自己,要不是想回家,真想一锤子打爆它的狗头。
“你先说是什么任务。”
【不行,宿主得接了才能知道任务是什么,否则不能,宿主可以考虑一下再进行选择。】
相当于开盲盒的意思,林三七考虑几秒,还是想多了解一下落无悔,选择接下:“好,我接奖励任务。”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好的,正在读取数据,这次的奖励任务是需要连续和落无悔同床共枕七天,不得中断,完成后再得一章番外。】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林三七还是想骂系统,每次的奖励任务听起来都那么的不正经,不对,做起来也是。
它在她骂骂咧咧的声音中消失。
窗扉被风吹开了,吓得她一激灵,猛地转头看过去,月光漫进来,支撑着木窗的细棍掉了下来,滚到地面上。
停了。
要不是清楚系统和自己的对话只有他们能听见,简直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偷听了,林三七套好鞋子下床,走过去。
随夜燃起的上百盏灯笼下,清柳派显得宁静又祥和,她半个身子探出窗台,阵阵夜风拂面而来。
外面没人,连只虫子也没。
今晚任务应该算开始了,林三七关好窗户,然后出了房间,边走边思索着要用什么借口说服落无悔。
路上遇到巡夜的清柳派弟子。
他们朝她行礼,抬眼时皆是目露惊讶,似在回想何事,又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欲言又止。
林三七瞧见他们的奇怪眼神,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怕上面是不是有脏东西,可前不久才洗漱过。
她眨眼问:“有脏东西?”
提着灯笼的他们不谋而合地摇首,又低下头,有人如实地回道:“林姑娘的容颜似乎变了,变得、变得更好看。”
变得更好看?
清柳派的弟子也太会拍马屁了,被夸得心花怒放的林三七有些不好意思,没忘记正事,又往落无悔的房间方向去。
踩过汉白玉地板,转角便有一小水池,她经过顺便弯腰过去照一下,无论如何女孩子还是会比较在意样貌的。
水面倒映出一张面若敷粉的脸。
的确比之前更好看了,原来清柳派的弟子不是拍马屁,不对,这是黄粱一梦的契约奏效了,意味着很快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她的寿命。
想通这一层,林三七的脚步加快,还是决定先去找落无悔,明天再跟沈轻风和白千流说这件事。
*
一刻钟后,终于到他房门前了,里面还燃着烛火,没熄一般代表着人还没歇下。
可她的语言还没组织好,抬到半空想敲门的手顿住,要不说做噩梦害怕,晚上睡不着?
不行,太傻|逼和老套的借口了,做噩梦害怕到睡不着还不如去找同为女子的白千流作伴,何必找他。
房内,落无悔身子没入浴桶中。
他闭着眼,搭在沿边的手指纤长雪白,锁骨深陷,稍显少年的青涩,仿若美玉的面容被热气熏得微红,总算多了一丝人气。
忽然,落无悔掀开眼皮。
门纸倒映出一道身影,他望向房门,还淌着水的指尖动了下,几瓣红莲刺穿门纸,直射身影而去。
林三七眼疾手快地蹲下,赶紧说自己是谁,生怕还有下一场攻击:“是我,林三七。”
跟他同床共枕七天真的还能安然无恙么?一个字,难,两个字,很难。
说实话,她还没信心,内心慌得很,现实又容不得退缩,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淡定、淡定,林三七默念。
“哗啦”一道水声响起,落无悔抬手拉过放在屏风上的衣衫,利落地穿好,几缕湿漉漉的长发温顺地垂下来。
门外的林三七等了半天没动静,缓缓地站起来,抬手轻叩门,小声道:“我有事找你,可以开个门么,见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