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闻到血腥味向浸在水池里的手游来,轻轻地撞着,他也没管,看上去又温和无害了。
片刻后,落无悔将洗干净的手拿出来,水滴砸进水池,水面久久不能平复,光怪陆离,倒映出来的面容微扭曲。
“白姑娘有沈公子护着呢,你担心什么?”
林三七语塞。
其实她没有担心白千流,她担心的是自己,有男女主在身侧,安全感十足:“你不觉得多人的地方更安全?”
落无悔:“不觉得,更麻烦。”
林三七:……
居然嫌麻烦,怎一个服字了得。
他手指被不知何时被划破了,鲜血被水流冲去,还剩下一道浅白色的小口子,落无悔垂着眼帘,旁人看不清眼神。
“如此,你还是要去找他们?”
她轻“哦”了声:“你不想去就不去,你去哪儿我跟着你去哪儿。”
落无悔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眸光落到林三七脸上。她能感受到一道视线投过来,也抬起头,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三七:“?”
他道:“好,这可是你说的。”
*
一道凌厉的琴音划破夜空,如天人之音,直冲云霄,蓝光结界瞬间包住整个清柳派,这显然是沈轻风逮住时机布下的结界。
可偏偏还有一些没进来的百姓。
他们那时爬到了半山腰上,躲避着傀儡的同时还要前行,在他布下结界没多久才爬到清柳派大门前,见进不去,纷纷跪地求开结界。
皆是一些老少妇孺。
沈轻风俊脸微动容,正要打开结界,已经进入了清柳派的百姓出声阻止:“不要开,开结界那些怪物也会趁机进来的,不要开啊!”
“他们死了就死了,何必还要连累我们。”
身负重伤的柳若柔大怒,忍住想咳血的冲动,厉声呵斥道:“你们是人,他们就不是人了?救!只要是人,我们都会救!”
四郎默默地守在她身侧。
他起得急,只着了一件白色单衣,此时沾了不少血,身形看着愈加瘦弱,却站得很直,不折不挠。
言罢,柳若柔看向沈轻风,柳眉轻蹙,言辞恳切:“请沈公子开结界,放余下的百姓进来,有什么事我柳若柔一人承担。”
“若有人阻拦,我断他一臂!”
此话一出,众人噤若寒蝉。
即便她不说这一番话,沈轻风也会开结界放他们进来的,人命关天、不分高低贵贱,更何况这本就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
结界最终还是开了。
落单的数十名百姓快速地进来,但紧随其后的傀儡也进了不少,一一被清柳派的弟子和白千流除掉了,其他百姓见了松口气。
就算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沈轻风依旧缓带轻裘,临危不惧,脸色却在下一秒变了:“三七呢?”
白千流握长剑的手一顿。
林三七不会术法,独自一人的确很危险,于是她主动道:“我去找她。”
沈轻风转头看白千流:“好。”
他看见她下颌有血污,下意识地抬手过去想要擦掉,但想起自己的手指也是脏的,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务必小心点。”
白千流颔首。
*
林三七站在一道狭长的吊桥前,不解地看着落无悔。
对面是错落有致的水洞,雾气弥漫,缓缓地浮动着,要说清柳派外面像仙境,这里就像是仙境中的仙境。
这是清柳派的后山,有先祖布下的结界,所以此处并没有傀儡的身影,但他却很轻松地便破掉了后山的结界。
林三七不是很想进去。
原因是吊桥旁边大大咧咧地摆了写着禁地二字的石碑,仔细一看,右下方还有红色小字:违者杀无赦。
不过小说里的禁地都是让人来闯的,林三七都熟悉这套路了。
落无悔踏上晃动不止的吊桥,脚步轻快,走了几步回头看站在原地不动的她:“不是说我去哪儿你便去哪儿?后悔了?”
林三七怕他没看见石碑上的字,尽管可能性极其低,但还是特地念了一遍:“这里可是清柳派的禁地,我们……”
“我想进的就是清柳派禁地。”
这句话成功地打断她下面的话,林三七认命地跟上去,没事,被发现也有他垫着,一走上吊桥,铁索便摇摆着。
吊桥的踩板是隔开的,中间有缝隙,她手扶着两侧的铁索,眼睛紧盯着下方,怕一不小心踩空会掉下去。
走到中间,林三七发现落无悔不动了:“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突然掉了下去。
她瞳孔一震,手比脑子先行一步,迅速地拉住他,足尖勾着吊桥边缘,整个身子倒垂下来,血液猛地往脑袋上冲,脸都憋红了。
“落无悔!”
林三七知道落无悔为什么忽然这样了,这禁地的雾气能让人陷入过往,她本不属于这儿,自然没有关于此处的过往记忆。
可他是。
她此时此刻也能看到落无悔的过往,那些过往像影片一样映射到吊桥对面雾气朦胧的水帘子上。
*
一名容貌冰雕玉琢的孩童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薄衣衫,只不过有些大了,拖在地面,沾上点点滴滴的脏污。
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错觉。
漆黑的锁链拴在他双手和双脚上,跟皮肤颜色形成巨大的反差,孩童恍若琉璃的眼睛无波无澜,涣散地落到半空中。
地面有几具死尸,奇怪的是他们都能扭曲地爬动,布满腐虫和散发着臭气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前伸。
一只朽败枯瘦的手率先抓了住小男孩伶仃苍白的脚踝。
这具死尸露出了想独占的神情。
微微用力一拉,“扑通”一声,面无表情的孩童被扯进漂浮着尸体残骸、黑红油污交加的水池中,一切又归于死寂。
一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站在斜上方,冷眼地看着下面。
一道微带颤音的厉呵打破死寂:“夫人,你这是干什么?他是落儿,是我们的儿子啊!”
年轻俊朗的男子跑了进来,正准备不顾一切地跳进水池里救孩童时,水面浮起一张稚嫩的脸。
他顿住脚,眸底闪过不可置信。
孩童眼睫还在滴水,慢慢地从水里面爬出来,鲜血淋漓的双手各拎着一些死尸的残骸,看着他露出个笑容。
“爹。”
女子表情冷漠,不复平日的温柔,站在高处指着孩童,字字诛心地质问男子:“你说这个东西是我们的儿子?”
他眼尾微红地摇头,忍住锥心的疼意,很快地解掉孩童手脚上的锁链,扔进水池里:“夫人,别说了,我求求你,求你。”
孩童低头玩弄着手中的肠子。
僵持半晌,女子冷漠的面容转变成温软慈和,匆匆地走过来,声调也变了:“落儿?快来娘亲这儿,你怎么全身湿透了,阿昭这是怎么回事?”
男子艰难地张嘴:“他只是不小心掉下去罢了。”
孩童扔掉了肠子,任由女子将自己抱起,她黛眉皱了一下:“太不小心了,先回去换套衣服。”
*
映射到水帘子上的过往断了。
林三七不自觉地低眼看被自己拽住的落无悔,他识破了迷雾,也没动静,从过往的记忆出来后便抬头默默地看着拉着自己的她。
被这种专注眼神看得心慌慌的林三七顿觉不妙,催促道:“你快点儿上来。”
落无悔黑睫遮垂到眼前,在勾魂摄魄的脸上拓下扇形阴影,话语间没有一丝要上来的意思:“不松手么?”
松手?
林三七手臂也要抽筋了,勾住吊桥的脚早就抽筋了:“我拉了你这么久,你现在才叫我松手,我松你个头。”
就像是好感度刷了一半,途中要她放弃一样,不可能,想都别想。
许是觉得林三七的用词奇奇怪怪,落无悔笑了下:“可我不想上去,既然你不肯松手那便陪我跳下去吧。”
一瓣红莲掷向铁索。
“当啷”吊桥直接断成两截。
第37章 喜枇杷(九)
林三七听到吊桥断裂声, 犹如被人叩了天灵盖,僵住一息,她拉得那么辛苦, 结果他却要跳下去?
不带这么耍人玩的。
两人身子霎时没入模糊、望不见底的云雾里, 一阵阵肆虐的狂风掠过林三七耳边, 刮得皮肤生疼,失重感觉强烈。
系统没出现, 应该死不成。
林三七想到这个, 又行了。
在坠到最后,她隐约感觉到一股力量轻轻地托了自己一下,随之而来的是此起彼伏的水声,口鼻猛地涌进温热的水。
幸亏她不是旱鸭子。
天然温泉有点儿深。
林三七没有立即从水里出来,而是选择在里面泡了一会儿, 让脑子清醒清醒,等差不多了再破开水面,探头出来。
有一瞬她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
袅袅轻烟下, 已坐在泉边的人背对着这边,腰杆挺直, 线条流畅,被红色发带扎起的高马尾被水浸湿后捻成一缕一缕,湿漉漉地拢在一起, 后颈白腻似瓷。
堪比绘于宣纸上的画。
听说小时候长得好看的人容易长残, 现实生活中也有很多实例, 林三七隔壁家的大哥哥就是, 以前自己总嚷嚷着要嫁给对方。
长大后, 决定老实地叫大哥。
可这句话明显不适用在落无悔身上, 林三七不止一次看过他小时候的模样了, 五官精致,完美地继承了父母的优点。
不过他父母之间似有什么秘密。
水帘子倒映出来的过往虽短,但她还是能获取到一些信息,女子有两副面孔,一副非常厌恶这个儿子,一副非常疼惜这个儿子。
变幻很快,女子可能也不清楚。
而男子不知有什么难言的苦衷,一直隐瞒着,不难看出的是他很爱女子,对儿子好像也是喜爱的。
林三七之前看的那章奖励番外大概是他们以后发生的事,那些名门正派说男子修习邪魔歪道,要替天行道,然后灭了整个落家。
会不会跟女子有关呢?
她情不自禁地往这方面想,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下一章的奖励番外了,人类的好奇心是无边无垠的。
落无悔转过身来看还泡在温泉中正发着愣的林三七,拣光滑小石子的修长手指似乎滞了一下。
他问:“你还想继续泡下去?”
林三七一骨碌地爬起,将垂到胸前湿哒哒的长发拨弄到身后,扶着吸满水、沉甸甸的裙摆踏上去:“泡够了,不泡了。”
一股热气向落无悔扑来。
刚从温泉出来的人热气没彻底散开,她坐到了他旁边,杏色的裙摆坠地,拧干袖口的水:“然后呢?”
落无悔被热气熏得恍惚了几秒,稍微地侧开头,缓慢地眨了下眼,拣起来的一颗小石子从指间滚落。
他问:“什么然后?”
小石子却被林三七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稳当地落到微微泛红的掌心上:“你想下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吧,接下来还要去哪儿?”
她没提在水帘子上看到的过往。
原因有二,第一,落无悔一看就不会回答,第二,小说里的反派大多不喜欢别人知道自己的往事,还喜欢杀掉知道往事的那些人。
聪明人不干糊涂事。
她要做聪明人。
他看了一眼林三七的小石子,将自己剩下的小石子全部扔进温泉里,不答反问:“你一定要跟着我只是因为想借我的阴气压你算出来的至阳血光?没别的原因了?”
无端端提起这个干什么?
她心咯噔一跳,看着他暂时不说话,在想下一个借口。
落无悔目光几不可见地扫过林三七腰间被泉水浸湿后颜色变深了不少的锁魂袋。
里头还装着鬼婴,放出来便可以从它身上获取阴气,也就是说即便算命一事是真的,也不一定要跟着他才能压住至阳血光。
他还是没拆穿她。
他听她扯,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两人都心知肚明,林三七心虚地抬手挡住那只锁魂袋,上下打量落无悔一番,道:“还有别的原因,你要听么?”
他垂下的指尖抚摸过坐着的石头,望着她似花儿般红润的唇瓣,里面总是能吐出很多花言巧语,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
落无悔莞尔地:“不听。”
林三七:……
她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的。
*
清霜弥散,天边浮现一抹猩红,旭日破晓,天亮了,被挡在清柳派结界外面的傀儡散去。
沈轻风发现这些傀儡好像只会在夜间行动,但现在还不确定,坐以待毙不是办法,需要出去探一下情况。
不能让其他人出去冒险。
他转而以身为结界,广袖一挥,化长剑在手,稳步地迈向清柳派的大门,昨夜自己只是受了点儿轻伤,并无大碍。
柳若柔见沈轻风要出去,拦住道:“沈公子,还是我去吧。”
邪祟害死少女一事尚未查清,又出现傀儡夜间突袭花明镇一事,身为清柳派门主的她有一部分的责任,很是内疚。
沈轻风闻言站住。
事关她的安危,四郎快步过来,出色的脸憔悴了不少,尽是担忧,难得出声:“若柔,你受了重伤,此事交给沈公子便好。”
他体弱,激动起来咳嗽不止,病白的面孔红了点儿,柳若柔忙给他顺气。
沈轻风放缓声音道:“你是清柳派的门主,留在清柳派照顾其他百姓能稳住人心,我很快便回来,柳门主不必担心。”
柳若柔见此也不逞强了。
主要是花明镇的百姓不知道什么沈轻风,只知道清柳派的门主柳若柔,如果她不在,他们必定会更加惶恐不安。
没多久,沈轻风就回来了。
事实如他所料,那些傀儡只会在夜间行动,天亮前找到角落躺下,一到白天便动弹不得,跟尸体没任何区别。
只要他们齐心协力,在天黑前把所有傀儡尸体烧掉,那么到晚上就不怕他们会再起来了。
沈轻风刚跟众人说完这件事,一抬头,看见白千流独自一人归来,才舒开的眉又拧上了:“千流?三七和落公子呢?”
白千流摇头,苍白着脸道:“我找遍后院都找不到他们。”
难不成他们在结界布下前出了清柳派?也不是没这个可能,沈轻风虽紧张林三七的安全,但还是决定先把傀儡的事处理完。
“你先跟我来,我让清柳派的弟子去找他们。”
*
深山寂寥,清波荡漾在温泉上,林三七抖了抖湿透的鞋子,抬头看上空,雾气氤氲,树影交错。
她倒是没有担心还能不能上去,有落无悔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