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瓣轻抖:“四郎。”
此时,团团围住花明镇的傀儡仿佛没了支撑的力量,就地化为灰烬,落地成泥,一点一点儿地滋养着旁边的花草。
*
七天后。
清柳派表面恢复如常,弟子却不像以前那般欢声笑语了。
沈轻风决定后天启程回折柳镇,看能不能用别的法子解开那里的恶毒咒术,至纯百魂阵自然是不能用的。
可毕竟是三百年前的缚灵咒术,其实他也没有多少把握。
清柳派有不少古籍,沈轻风不眠不休地翻阅了不少,虽见过有关缚灵咒术的记载,但里面皆没有详细写出如何破解。
四郎在清柳派生活了两年,想必也翻阅过这些古籍了。
他望着满地的古籍,轻叹气。
林三七现在则待在房间里练习画符,长时间不画符也会生疏的,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得循着脑海里的记忆练习上个一、两天。
等她练习完,天黑了。
清柳派的弟子照常地送热水过来,林三七没再跟他们东扯西聊了,只是简单地道声谢,然后关上门窗,准备沐浴完去找落无悔。
这几天他好像有事要忙,总是外出,不见人影,她都找不到可以刷攻略进度的机会。
脱开衣衫后,林三七踏进浴桶。
洗着洗着,她觉得脊背有些痒,手屈起,越过腋窝往后面挠,触上那道结痂的伤口,用力地挠了几下。
这是被灌入阴尸气息的伤口。
他们是不能改变三百年前的过去,可在那里受的伤却是真实存在的。伤口结痂一般会发痒,林三七倒是没太放在心上。
更何况落无悔之前在客栈说过阴尸气息完全被清除掉了,所以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挠了几下又继续沐浴了。
可不到一会儿,林三七逐渐发觉不对劲儿,身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结痂的伤口却越来越痒,痒到百爪挠心。
怎么会,难道她体内还留有阴尸气息?不可能啊,落无悔明明清除得那么彻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房间里的烛火还在燃烧。
橙黄色的光打在林三七漂亮白皙的肩背上,水滴顺着皮肤肌理缓缓下滑,那道结痂的伤口也并不显得狰狞,反而有几分扭曲的美感。
“砰砰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叩响。
“林三七。”是落无悔的声音。
她心尖猛地颤抖。
卧槽,要死了,要死了!
房间里亮着烛火,却没有人回应,落无悔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到门板上,又叩了一下门。
“白姑娘临时有事,让我来送画符的朱砂给你。”
今天林三七得知白千流要出清柳派买东西,让她顺便帮自己买一些朱砂,练习画符少不了朱砂。
但是才回清柳派没多久的白千流被沈轻风用玉简叫去了。
她去找沈轻风的半路遇到了也刚回的落无悔,怕林三七等着急用朱砂,便拜托他转交一下。
落无悔复唤一声:“林三七。”
坐浴桶里的林三七还是动不了。
她结痂的伤口似有虫子在啃咬。
一丝诡异的气息从房间里飘出来,微乎其微,即便是术法不错的沈轻风可能也感受不到,但落无悔自小便对气息敏感。
周围变得安静,他指尖抵上门扉,“我进来了。”
咔吱——
门开了。
绯色衣摆拂过不高的门槛。
少年的视线落在房中央。
第73章 贪起(五)
两道目光交错。
越过明明灭灭的烛火、越过一张薄薄的屏风交错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差点把意识清醒到不能再清醒的林三七送走, 老天爷绝对在耍自己,一定的,不然不会这么凑巧。
两双眼睛一错不错地对着, 落无悔视线稳稳地落到她被热气熏得红润的脸上, 没有半分下挪, 也没有半分暧昧旖旎。
他放下朱砂,走了过来。
脚步声很轻, 却每一步都踏到了林三七的心头上, 氤氲热气散开,她视线也变得模糊了不少。
可她看得见落无悔到浴桶前了。
冰凉的指尖伸向林三七,绕过她的肩头,精准无比地落到那道结痂的伤口,缓慢地顺着轮廓转了一圈。
林三七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落无悔垂下柔软的眼睫, 笑道:“原来里面还混了别的气息,之前被阴尸气息掩盖过去了,时至今日才散发出来。”
别的气息?她懵住了。
他走到林三七背后, 将被濡湿的长发撩起,露出完整的背部, 仔细地端详着结痂处,语气很平静却又似带着古怪的愉悦。
“是不是像有千万条虫子在你身体里慢慢地蠕动着、啃咬着?”
可能淡定从容是会传染的。
见落无悔眼神纯粹、没任何杂质,她也不那么尴尬了, 但不那么尴尬归不那么尴尬, 赤身相对还是很别扭的。
林三七想穿衣服。
可就算她开得了口, 也说不出让他给自己穿衣服这种话, 算了, 装死算了, 林三七佛系地想着。
落无悔的手指还没离开林三七。
他沿着结痂打转, 像是要把气息取出来,又并没有深入的倾向,“你现在有没有感觉想杀人?这种气息可是能激发人的杀性呢。”
她努力地感应了一下,并没有。
通过林三七的眼神,落无悔大概能猜到了答案,有杀意的眼神跟没有杀意的眼神太容易区分了。
他脸上貌似掠过一抹遗憾的神色,“看来是没有啊。”轻描淡写地笑了声,又道,“你这具身体真够奇怪的。”
林三七眨眼:我当你在夸我了。
她此时最想知道的是能不能快点恢复正常,再继续耗下去,浴桶里的水都要凉了,皮肤都要泡得发皱了。
落无悔仿佛能看穿她的想法。
长指在她赤|裸的后背点住了两个穴位,他说:“暂时压制住了,可若要将这一缕气息取出还需用别的办法,三天后方可。”
点穴后能行动说话了。
尽管他站在了她后面,林三七还是默默地抬手遮住了前面,故作镇定地道:“好,那就三天后再说,嗯……很晚了,要不你先回去?”
落无悔收回了手:“好。”
又是一声“咔吱”。
门重新关上了。
林三七舒了口气,放下来的手没扶住边缘,砸进浴桶里,溅起水花,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太踏马的丢脸了!
*
时间流逝,一下子便到了他们该去折柳镇的那一天了。
这一天,天还没亮,林三七就被白千流叫醒了,说是旭林派的门主亲自来了清柳派,让她到大厅见上一面。
于是她连忙快速地洗漱。
天空蒙蒙,屋檐的灯笼还亮着,照亮着长廊,一刻钟后,她们越过院子,来到大厅,里面坐了不少人。
分别是沈轻风、柳若柔,还有几名对林三七来说是比较陌生的人,但她第一眼看向了坐在主座上的青年。
看着很年轻。
可是能跟清柳派柳若柔门主同坐在主座上的,如今除了刚来到此处的旭林派门主就没其他人了。
林三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
青年一身淡蓝色衣衫,衣襟交叠着,颇有些禁欲气息,身材匀长,面容俊美,仙气逼人,墨发尽数端正地束在玉冠中。
拿着茶杯的手指骨骼分明。
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他听见动静,把茶杯轻轻地往桌面上一放,抬目看向门口方向,眼眸透亮,先是落在了白千流身上,再落到林三七脸上。
旭林派门主的年纪怎么看起来怎么只比沈轻风大上那么一丢丢?
林三七脑子千回百转。
他先开口:“三七。”
她扯出笑容:“门主。”
青年笑着向林三七招了招手:“三七过来,这么久不见,让我好好瞧瞧你,我瞧你可是瘦了不少啊。”
*
破晓。
淡青色的天畔染上了别的颜色,房间外面的树上有几只小鸟早啼,叽叽啾啾,像是在低声吟哦着。
房间里,烛火已燃烧到尽头,窗户大开着,坐在床榻上的落无悔将红色发带轻咬在唇齿间,双手抬起,拢着墨发。
刚才跟旭林派门主说完话的林三七来到了他的房间外面。
她经过窗户,见它开着,将小脑袋探进来:“落无悔,你醒了么,我们今天……”
声音骤然断了。
听见她的说话声,他抬了眼皮,双手别在脑后捧着尚未扎起的长发,还没放下,宽衣袖反而坠落,露出隐约可见青色血管的手腕。
形状极好看的殷红薄唇也咬着一抹红。
人看过去便会被吸引了注意力。
包括林三七。
正是那条红色发带被齿间咬住,两头柔和地垂在落无悔唇角两侧,缓慢地飘摆着,衬上那张玉白的菩萨脸,显得既色|情又圣洁。
她愣住,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林三七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手脚僵滞,趴在窗台一动不动,看着这一幕,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某些场景。
简直是罪过、罪过,都怪她的思想太不纯洁了。
落无悔又垂下眸,一手握住拢好的发丝,一手抽掉被他咬住的红色发带,流利地扎好了高马尾。
他问:“要离开清柳派了?”
林三七不自在地摸摸额头,视线无意间又落到落无悔张合着说话的薄唇,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他咬着红色发带的模样。
“嗯,我们要离开清柳派了。”
落无悔了然,指尖捻过微皱的绯色衣摆,从床榻上站起来,黑银色腰封扣住瘦削的腰肢,越发显得身形卓越。
他走到装满清水的盆前,拿起一块白布,浸入水里面,白布吸水,再问:“去折柳镇么?”
她摇了摇头:“不是。”
平静水面被搅动,倒映在里面的脸也变得破碎不堪,甚至称得上千奇百怪,落无悔捞起白布,十指收拢拧干。
“那是去哪儿?”
林三七道:“桃源城。”
落无悔拧白布的手停住了,笑了笑,轻声呢喃道:“桃源城啊,那可是好地方,对了,他们怎么突然改去桃源城了?”
“因为旭林派的门主来了,他说会处理折柳镇的事,让我们先去桃源城助人。”
他歪头看她:“旭林派的门主?”
第74章 贪起(六)
林三七“嗯”了声:“对。”
她向沈轻风旁敲侧听才知道旭林派门主年纪其实已经不小了, 他曾修习过十大难习术法之一的驻颜术。
在修成那一刻后,容颜不改。
旭林派门主早就过了该娶妻的岁数,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据说有不少人垂涎他的美色, 女子大胆地上门求亲的也有。
江湖上民风别提多开放了。
那些女子还不介意他的腿脚有问题, 旭林派门主走路微瘸,听沈轻风说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除妖时被伤到筋骨, 好不了了。
就算如此, 他仍然颇受欢迎。
对了。
原主就是旭林派门主亲手养大的,因此林三七在他面前都不敢乱说些什么,刚刚在大厅交谈下来,只剩下点头、嗯、好。
旭林派门主言笑晏晏,不在意。
落无悔显然也听说过旭林派门主, 他不为所动地继续洗漱,然后叠好白布,走出房间, 道:“那便走吧。”
林三七是来通知他一声而已,也没这么急着出发, 天才刚亮起来,“我们还没吃东西呢,他们在大厅等我们。”
“他们?”落无悔停下脚步, 看向还站在窗台前的她。
旭林派门主和几名旭林派弟子收到沈轻风的玉简传音后是马不停蹄地连夜赶过来的, 他们也还没来得及用过饭。
林三七离开窗台, 走到他身边, 慢慢地道:“沈大哥、白姐姐、旭林派门主和柳门主他们几个。”
落无悔跟她去了。
*
他们在去大厅的路上碰见了面色苍白、身形纤瘦的四郎。
四郎用发带随意地扎着一头白发, 站在院中晾晒着草药, 见到他们, 执药的手一顿,绽开温柔的笑。
他柔声:“落公子、林姑娘。”
九尾狐本就有九条命。
这两年来四郎为柳若柔断了好几条尾巴,只剩下两条,青石台自缢又去了一条,术法尽失,一夜白发。
如今的他寿命跟常人无异,身子更弱些,稍有不慎便会殒命。
而死在折柳镇的云家则是被人用缚灵咒术将灵魂永困在那里,九尾狐的天生优势在恶毒的缚灵咒术前毫无抵抗力,死便彻底死了。
四郎恐不会再踏出清柳派半步。
他不想给柳若柔添麻烦。
但也不想离开她,更不想清柳派在别人面前名声尽失,花明镇的百姓是万万不会接受一只狐狸精光明正大地待在花明镇。
他们都以为四郎死了、邪祟一事过去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就算永远不出门,四郎也还是很满足。
他所求很少罢了。
旭林派的门主还愿意帮折柳镇的亡魂,他愿意相信他们,就像他愿意相信柳若柔一样,并不是所有的门派都如三百年前的那些门派一样的。
林三七向他颔首:“四郎君。”
四郎看向落无悔。
他当年是见过落家家主之子的,落夫人也曾指点过一二自己的琴术,眼前的俊俏少年的容颜有几分他们当年的影子。
可落无悔不会是他们的儿子,三百多年前就已经神魂俱灭的幼童怎么还会活着呢。
这是不可能的事。
四郎一直以来都知道折柳镇被屠镇一事跟落家家主无关,因为当年他回去的时候在半路遇到离开了云家的他们。
他敛下了思绪,将往事尽数掩埋,不欲再回想半分,问道:“落公子也要随沈公子去桃源城么?”
落无悔语调带笑地“唔”了声。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淡然地带着笑,仿佛一张烙上去的面具般,却又融合得很好,看起来就像天生如此。
四郎自诩活了这么多年,在看人方面还是挺通透的,但从未看透过落无悔,“是了,我还不知道落公子师出何派呢。”
他抬起眸:“没有。”
见此,四郎低眉道:“是我冒昧了,不耽搁落公子和林姑娘的时间了,希望日后有缘再相见。”
*
他们到大厅时,旭林派门主正站在外面跟沈轻风说话,一道淡蓝色的身影,一道白色的身影,两人皆修长挺拔,傲雪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