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来,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粉给丫鬟,让她撒在创口上。
沈延得知语清无大碍,便示意齐铮和他到屋外说话。
“......我给你个温补的方子,”齐铮跨出门,回手将扇合上,“你们照着抓药,等她醒了,一日两次,连服三日,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了。”
沈延连连应着,抱了拳向他一躬到底。
“敏之,内子熬过这一劫,多亏有你。”
“谈不上,”齐铮冲他摆摆手,“她是靠她自己。女子本娇弱,为母则刚。之前她那是认定你出了事,才有些心灰意冷了......你若是再晚个一时半刻的才回来,那她才是凶险。”
他虽然不觉得沈延有多好,但师妹确实是见他回来以后才一下子又有了生气。
“......”沈延长出了一口气,“这一路波折不少,幸好我还是赶上了。”
他之前咬住一口气拼命往家里赶,如今见语清她们母子平安,才觉得疲惫不堪。
齐铮见沈延倦容一脸,心里的那些疑问便先放下。
他回去从药箱里取了纸笔写药方,交给沈延,此时徐氏专门拿了封进红包里的银票来谢他。
齐铮一个劲地摆手不要,本想行个礼走人,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他总觉得该嘱咐沈延两句,可他又不是语清真正的兄长,该如何开口。
沈延惯是会勘破人心思的,见他欲言又止,便笑着走过去:“敏之,咱们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那我就说两句,”齐铮干咳了声,这是他让他说的,“这回师妹虽是躲过一劫,但你回来之前,短短几日,她的身子就差了许多,从脉象上看显然是思虑惊惧过度,其中的因由你我都清楚......”
沈延肃然点头,这因由自是她担心他的安全。
“多谢敏之提醒。”
齐铮走后,沈延回去看了看语清,见她气色虽仍是不大好,但至少不像之前那样浑身出虚汗了。他端详了她一会,吩咐小七她们仔细照看着,自己去次间找徐氏。
徐氏已经扒着小团子的摇篮看了许久。
小团子才比她的小臂长一点,现在不像之前那样发紫了,被包在襁褓里,闭眼睡着,又黑又浓的睫毛覆盖着两条长长的眼缝。她觉得它像极了沈延小时候,怎么看也看不够。
原本她是想把孩子抱到自己那院去看着,但沈延怕语清醒了见不到孩子会担心,便就让孩子留在次间。
沈延凑到摇篮前,端详了自己的儿子好一会。
徐氏轻声叹道:“这孩子生得俊!”
沈延略带迟疑地点点头:“……俊倒是俊的,但为何总显得严肃了些?”
徐氏看了他一眼,他儿子为何严肃他真的不知道?
“母亲,儿子有些事要问问。”沈延还有正事,指了指门外。
徐氏点头,轻手轻脚地随他出去。她早就想问他这一路上遇到了何事,但见他疲惫不堪,也不好叫他细说,谁知他自己倒先找过来了。
“母亲,儿子路上的事,儿子之后给您细说,”沈延不等她问,先说了这么一句,“儿子有事得先问问母亲。”
“你问吧。”
她就说他这么累怎么还来找她,敢情是有事问。
“儿子之前一直在和齐敏之通信,敏之之前说语清脉象平稳,没有要临产的迹象,今日怎会突然就不好了?”
一想到这些,他更觉得齐敏之方才的话是有所指的。
“这个......”徐氏有些犹豫该怎么说,“前几日你姨母来看我,说听曹家儿子说开封北边的几个县出了大事。这事我嘱咐过她们别说出去,谁知没多大会功夫,语清就来问我这几个县究竟出了何事。”
她不想在儿子面前说娘家人不好,但毕竟当时屋里就只有她们三个人。
沈延却早已习惯了由一件事想到许多事,他想到冯姝月对他的心思,还有之前她对语清的态度,便对此事有了个猜测。
虽然只是个猜测,但语清那苍白湿冷的小脸、抖似筛糠的身躯,还有她身下那一滩浓稠的血……犹在眼前。
“母亲,” 沈延漆黑的眸子平静如水,“您有没有觉得姨母她们在表妹定亲之后比之前来得还要勤?”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啊。”徐氏从未思虑过这等事。
“那姨母有没有提过,曹家有什么索求?”
姨母总带冯姝月往家里跑,大概也是为了自己未来的曹家女婿。姨母明知道冯姝月曾对他有过那样的心思,还让冯姝月去找语清说话,应该也是为了套个近乎。
徐氏听了他的话倒是一怔,二妹妹是有求于她,但她从未觉得妹妹常来看她是与此有关。
“……听你姨母说,那曹家的儿子想往上爬一爬。他现在是个六品的户部主事,那在京城不就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他想让你帮他使使力,升个五品。”
沈延点点头,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过几日让他来家里找我吧。”
“诶――”徐氏一拦他,“这种事你怎么好随便答应,这朝廷又不是咱们家开的。”
沈延疲惫地一笑:“您放心吧,儿子自有分寸。”
曹家人这回是为了升五品,跑到母亲面前来献殷勤,害得语清和孩子命悬一线,日后他们还会想着升四品,说不定还能惦记三品,不知还要往家里跑多少回。
最好能一次解决,免得总要见着嫌恶的人。
沈延回到自己屋里,见语清还在睡着,便先将身上那身满是灰土的道袍脱掉,好好洗了个澡,而后换上官服,戴上乌纱、玉带进宫面圣。
再如何疲惫,回京还是得先向皇上述职。
他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可是语清还在昏睡,儿子在次间也睡着。
他饥肠辘辘,便随便塞了几口东西,觉得肚子饱了就脱了外袍,躺到语清身旁去。
语清之前的中衣早就湿透了,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蜜合色中衣,更衬得肌肤白皙清透,包裹在被子里像一只安静的玉兰。
沈延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可她还在睡着。
他便一点一点地蹭到她身旁,紧紧地贴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详她。
今日,差一点他或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还好她眼下是好好地躺在他身边。
他觉得她还是梦里的样子,或许是因做了母亲,她比梦里还要再温柔、秀美些。一张娇嫩的小脸浅淡地晕了芙蓉之色,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
他轻轻地在她嘴角印了一下,只是浅尝香甜便即刻退回来。
可他却因此发现,她枕头的另一侧躺着一张折好的纸。
他小心地将它展开来看。
是一个读书少年的侧影。
这画不是在他书房的抽屉里么,怎么被她拿到这来了?
莫不是她最难受的时候见不到他,便以这幅画做个安慰……
他侧过头去看她。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她连睡颜都带着倦意。他觉得心里像刚下过一场大雨,潮湿而柔软。
头轻轻地蹭过去,贴到她的头上。
他这人一向不起什么波澜,仅有的那些酸楚和甜蜜便都是对她了。
第116章 熟人
◎......◎
夜空中, 如墨的云凝成一片,皎月含羞,隐入了云中。
幔帐里, 语清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每次她从昏睡中醒来, 总会大着眼睛回想昏睡之前的事,这次也是一样。
沈延本就没睡,感觉到她的动静便睁开眼看她。
四目相接, 他捉到了一双懵懂纯净的眸子。
一如多年前他初见她时的那样。
“……我这是睡到晚上了?” 语清眨了眨眼问他, “孩子呢?”
“在隔壁睡着呢。”
沈延沉声道,嗓音略有些暗哑。
他原是想等她醒了,就和他说说这一路上积在心里的话, 但等她真醒了, 他见了她娇俏的模样又即刻有了旁的心思。
“哦, 那……”
她话还没说完,一瓣唇已经被他含在口中。
他吻得来势汹汹, 她以为他是旷得久了, 很想要,便轻轻拍拍他。
她这几日可是不方便的。
“别怕, ” 沈延柔声道, “为夫知道。”
他怕她还痛着, 便不敢压着她, 而是搂了她的腰,将她拢到自己身上来。
语清本想先问问他路上的事, 却忽然被一股热浪包围, 她感觉到紧贴在身上的肌肉有种熟悉的起伏, 脑袋便渐渐地混沌起来, 温软的玉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沈延觉出她身体的柔软,便更加放肆起来,探到她的脖颈间吮吸她的味道。语清想着自己出了许多汗,怕他嗅出什么奇怪的气味,便抬手推他。
然而沈延的手抚过她滑腻的脊背、窈窕的腰肢,哪里还放得开她。
青丝柔软,缠上了他的肩膀,耳厮鬓摩之间,沈延觉得有种细细绵绵的东西将他牢牢地缚在她身上,让他沉醉其中。
所以,所谓温柔乡其实是指一个人而已……
春雨缱绻如丝。
院中的榆树倦懒地舒展了枝条,纵情享受久违的滋润。柔嫩的枝叶痴缠在一处,贴合、摩挲,直到再也分不清彼此。
纱帐外,灯火昏黄摇曳,照得帐内一片旖旎。
语清感觉到颈间有些痒意的湿吻,脑袋里恍恍惚惚的。一日之前,她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拼命压抑着关于他的各种可怕的猜测,此时她居然就被他拥在怀里。
“君常。”
她抚了抚他的后脑,让他抬头看她。
朦胧的光下,星眸浓深如墨,鼻梁英挺,优雅的下颌陷在阴影中……
她沿着他的鼻梁轻轻抚下来,被他一口吸住了指尖。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她眼中湿雾弥散。
沈延极少听到她这样说话,心里涌上一阵酸涩。他不在的时候,她一个人该有多难过。
“这次的案子比较棘手,” 他叹了口气,扶着她躺下,“再加上当地的官员互相包庇,我们三个多月才将案情全部理清楚。我写信给你的时候,已经准备启程了,可是上路之后才听说北边几个县都出了事,我只好往西边改道,然而西边的县也接连出了事,我只得再绕得远些,便耽误了许多时日。”
“……那你后来写过信么?” 语清眼中晶莹,泛着水光。
“写过两封,告诉你们行程耽搁了,别替我担心,” 他将她散在前心的乌发一缕一缕地拢到她脑后去,“不过看样子,你们没收到?”
语清摇摇头:“估计也是太乱了,你写的信说不定早就掉到某个阴沟里了……你这一路上没遇到什么事吧?”
“没有。” 沈延抚着她的脸颊笑了笑,有些凶险的事没必要告诉她。
“……” 语清是不大信的,“那这次的案子只是当地官员所为还是真的与朱秤泄兀俊
“倒没什么证据指向他,皇上恐怕是多虑了……不过我这次见到他了。”
“见到朱沉耍俊 语清一惊。
沈延点点头:“……是他来找的我。想来,他当年还是收买了不少人的。作为皇上钦定的犯人,他竟敢连脸都不遮就来驿馆找我,看上去是有恃无恐的……回来的路上他还帮忙清了一路段。”
语清长眉一蹙,“他来找你做什么?”
“……就是问问京师的情况,顺便发发牢骚。我看他是离开京师久了,想找个熟人聊聊。”
朱痴宜居然是为了打听她的事,问他有没有好好待她,她在他们沈家过得如何什么的。
他觉得这些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朱忱次剩便随便应付了两句,就让人把他打发走了,谁知回城的路上,遇到灾民堵路,朱尘尤淮人来帮他清了道。
“哦……” 语清应了句。
她对朱炒巳说母芯鹾苁歉丛印R蛩肯公开认罪,她相信他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后悔当年的所为,然而错了就是错了,即便他本性不坏,她也无法原谅他。
沈延见她抿着唇不说话,便知道她又想到那些难过的事了。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孩子该起什么名字?”
“我想了乳名,大名哪轮得到当娘的起。” 语清眼里又焕起了光彩。
沈延笑着捏她的脸蛋:“分明是你偷懒,你若是有喜欢的,就按你喜欢的叫。”
“我想不出来,我又没考状元。”
语清和他说话,说到什么不知道的,就往状元上扯。
沈延皱眉,一把将她的手抓在手心里。
语清以为他要挠她痒痒,赶紧推他的手。
“别动!” 沈延笑道,抬手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我在开封的时候想好的,男孩女孩都能用。”
语清盯着他的指尖细看。
“惟――青。”
“你觉得如何?” 沈延看着她,眸光闪动。
语清有些赧然:“你这名字,父亲母亲知道了定要笑话我。”
惟者,从心之思念。青字便更不必说了。这名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什么意思。
“不会,父亲只会高兴我没有把这么费神的事推给他老人家……况且我觉得这名字好得很,自从想到它,其它的名字便都入不了眼了。”
当年他对她也是如此,自从心里有了她,旁人便都入不了眼了。
“那好吧,反正我也想不出,” 语清撇了撇嘴,“我想的这乳名好记着呢,就叫――榆儿!”
她抬手朝门外那颗老榆树的方向指了指。
“……榆树的榆?为何选这个字?”
沈延有些担心儿子日后的小伙伴嘲笑他是榆木疙瘩。
“自有其深意,” 语清得意道,“你可别小瞧这颗榆树。”
若不是因为这棵树,她那时都不想跟他玩了,哪还会有后来嫁给他的事……
自此,沈家的小团子便有了两个名字――沈惟青和榆儿。
语清从不肯叫他惟青,有时听沈延叫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整日榆儿榆儿的唤儿子,徐氏一开始还以为是“鱼儿”,决定日后为了给孙子积德,再不吃鱼了。
语清刚生产,身体虚弱,沈延向朝廷告假三日,在家里陪她。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冯姝月定亲的夫婿曹家二儿子曹成集来家里找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网师为我灌溉营养液~
我还是会尽量 20pm更的~
第117章 坏心眼的
◎......◎
曹成集是亲自提着礼物上门的。
沈延抬头打量他, 觉得他长得倒是不赖。小圆脸,一双晶亮的眼睛,中等身材。他穿了身簇新的松绿袍子, 话未出口便先笑,一口一个表兄的叫着。
“……成集那时听说河南出了事而表哥正在开封办差, 心急如焚,故而写信向河南清吏司的同僚打听开封那边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