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通电话的时候,刘军平对木畅说:“木畅啊,我开完会估计是九点半才能到,你到时候先和齐颂帮我把分组排一版初稿出来,这个也没什么特别具体的标准,因为我们班差生也不多。”
想了想,刘军平又说:“你们的初稿主要就是把倒数十五名分配给三个成绩好的人带,这个事你到时候帮我和齐颂也说一声,我刚刚打他电话打了好几个也没打通,办公室的钥匙我放了一把在齐颂那里,你明天去之前和他先通个气,别到时候等太久。”
刘军平的话刚说完,木畅听到了孩子的声音,那孩子的声音听上去很小,在电话那头叫叫嚷嚷的喊:“爸爸抱我,爸爸抱我。”
木畅闻言愣了愣,这愣无关其他,而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让刘军平的形象在木畅的心中发生了一点偏移的变化。
在班里的刘军平说话永远斩钉截铁不容冒犯,他整个人严苛得像个眼里只存在分数的怪物,班里有的同学嘴很损,拿他秃头的事情开玩笑,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刘秃头的外号。
十月份的时候,刘军平在薛得路的嘴巴里听到了这个外号,他气的让全班同学罚站了一个小时,其中薛得路首当其冲,刘军平甚至用胶带把他的嘴巴给封了起来。
其实平心而论,这件事情的导火索应该是归咎于薛得路的嘴碎,可是班里边受刘军平苛政太久,他是整个班级的阶级敌人,以至于各种妖魔化刘军平的话都出来了。
在刘军平的多宗罪中,重男轻女,重理轻文,体罚是被多次提及的部分,但是讲实话,在刘军平根深蒂固的偏见中,他对木畅算得上是偏爱。
可是被刘军平偏爱,不代表木畅领这份情,她并不喜欢太专制的人,有时候在刘军平的身上,木畅时常能够看到木海的影子,然而很奇怪,听到这通电话里面孩子的声音时,木畅莫名的对刘军平生了些好感。
她虽然没有听见刘军平最后是怎么和那小孩说的话,可是木畅很清楚的知道,一个可怕的父亲不会拥有贴心的孩子。
木畅记事很早,在这漫长的记忆中,木畅从来没有过对木海撒娇的举动,哪怕她尽可能演绎着成一个乖巧的孩子,可是身体很诚实的告诉她,她绝对不会去向一个暴徒索要拥抱。
对他人的温馨家事,木畅没有太多的好奇心.
习惯性的删除掉苏青手机里这通来自男人的通话后,木畅起身去拉上了便民商店的卷帘门。
轰的一声响起,木畅彻底隔绝在了陈澈的视线之外,可是在木畅和陈澈没有看到的地方,木畅的弟弟木樟偷偷的从后门溜了出去,等着苏青和木畅清点货物的功夫,木樟看到了偷偷摸摸藏在几米开外槐树后的陈澈。
木樟记得这个哥哥,姐姐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来他们家送过蛋糕。
鬼使神差的,木樟忽然想起来刚刚木畅和他讲的那本故事书里的小王子。
在小的时候,大概是木海切断自己手指的那一年,木畅曾经在一个冬日的夜晚离开过家里,爸爸妈妈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可是木樟知道,因为木畅起夜的时候他感受到了她的动静,怕他闹,所以木畅就悄悄地把他一起带了出去,那天木畅带着木樟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他们停在了一幢别墅前。
紧紧地牵着木畅的手,木樟缩在木畅的身边问:“姐姐,你来这里干什么啊?”
尘封的记忆在这一刻浮出水面,木樟从记忆的深处翻出来这样一条被他遗忘了许久的回答,那是木樟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自己这个坚硬如铁的姐姐的身上感觉到脆弱。
那天木畅蹲坐在那幢漂亮的别墅前对他说了一个不准他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木畅说:“我想来这里偷走里面的小王子。”
第十六章
刚入初冬,南省就下了一场大雨。
哗啦啦的雨水极具冲击力,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木畅看到屋外全是密密麻麻落叶的遗体。
撑着伞往学校所在的方向走去,木畅看到了刚从公教车上下来的齐颂,昨天晚上她和他确认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刘老师办公室门口见,如今看来,他们俩都提前了至少十分钟到。
木畅本来没有要上前去和齐颂打招呼的想法,因为从学校门口这段路到初中部还挺长的,一路并行免不了要闲聊,对这种无意义的对话,木畅能避则避。
不过木畅没有想到,齐颂没有带伞。
这会雨算不上很大,但是一路淋进去全身上下估计也湿透了。
想了想,木畅决定叫齐颂一句,但是还没来得及等她开口,木畅就看到了有一个女人从一辆出租车上匆匆冲下来拦下了要往前走的齐颂。木畅一开始并不知道来人是齐颂的母亲,但是看这两人的争执,猜也猜得出来陈商萍和齐颂的关系是什么。
木畅没有打算偷听陈商萍教育儿子的打算,但是他们俩堵在木畅要走的那条路上,贸贸然的走上前去挺令人尴尬的,想了想,木畅绕了一圈从另一条路进了学校,不过木畅没有想到,她到初中部的时候,齐颂也已经到了初中部门口。
他正拿着钥匙开初中部大楼的铁门,有水顺着齐颂手上的钥匙滴下来,木畅注意到,齐颂浑身上下淋的挺湿的,看样子,齐颂没有接过他妈妈手里头的伞,他这一路是自己跑过来的。
初冬的温度挺低,木畅站在齐颂的背后看了一会,然后她走到了齐颂的面前去叫了他一声。
她没有多问齐颂身上是怎么回事,只是伸出自己的手摊在齐颂的面前。
“钥匙给我吧。”
想了想,木畅从包里拿出来半卷纸递到齐颂的手里,她的动作很明显,是在示意齐颂擦一擦。
物件进行教换的时候,木畅和齐颂的手触碰到了一起,齐颂的手冻得有点僵,木畅的手也不温暖,因此他们俩的触碰像极了两块冰放在一起,几乎没有产生半点温度的教换。
初中部这道大门本身有点问题,木畅对准了好几次才把门给打开,开好门去看齐颂的时候,他已经把湿了的外套脱了下来。
齐颂穿的是一件防风防水的蓝色冲锋衣,因此里头的衣服没有太受影响,不过木畅给他的那半卷纸被他用的很糟糕,这与木畅家纸的质量不高有关系,低劣的纸一擦就掉屑,木畅看到齐颂湿了的头发上黏了好几片碎纸。
留意到木畅的视线,齐颂问:“怎么了?”
这个时候,157 班这个风光霁月的班长大人已然恢复了他惯常的谦谦君子模样。
刚刚在校门口看到的那番争执以及他连门都打不开的失态仿佛是木畅大清早起来所产生的幻觉,可是事实证明这一切不是木畅的幻觉,因为下一瞬,陈商萍就从远处匆匆赶过来,她忙不迭的走到了齐颂的面前,全然无视掉木畅的存在,急忙忙的就脱下了自己身上的粉色大衣往齐颂身上套。
陈商萍慌慌张张的样子并不得体,与此同时,她套在齐颂身上的外套还是一件女士外套,木畅看到齐颂的眉头下意识紧皱了起来,可是最终他选择了压抑。
这两个月的相处过程中,木畅和齐颂的教流其实不多,准确的说,木畅和班里每个人的教流都不多,但是对于他们班这个班长,木畅心中有自己的画像。
齐颂是一个很周全的人,相较于她在记违纪名单时铁面无私的行为,齐颂的处理方式要柔和很多,与此同时,他组织能力也非常不错。
就拿这周五班会上的艺术节节目提报举例,文艺委员张杨在讲台上组织的时候,班里发言虽然很踊跃却也很混乱,不得已,齐颂只能上台去帮忙主持会议。
有对比就有伤害,齐颂这一招弄得张杨在台上很尴尬,其他人或许留意不到,但是木畅很明显的看得出当时张杨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157 班这个文娱委员张杨是一个看上去大方实际上却很小心眼的男生,他理科很好,长得也不赖,与此同时,他还很懂得卖弄自己的“魅力”。
长这么大,木畅就没见过这么花孔雀一样的男生,她对他观感并不好,可是班里头不少女生还挺吃他那套,譬如沈鑫,木畅好几次看到沈鑫情不自禁的去看他。
因为张杨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大咧咧的一个男生,所以一般人很难注意到张杨的这点小肚鸡肠的表演欲,可是齐颂当时不仅注意到了,甚至于他最后还很聪明的把关注点放到了张杨的身上去。
这点小恩小惠正中了张杨爱出风头的下怀,以至于张杨最后都要对齐颂都要感恩戴德了。
说曹潮曹潮就到,隔着一段距离,木畅就已经看到了张杨的身影,今天刘军平不仅喊了她和齐颂过来帮忙,其他三个班委也被叫了过来,因为再下个月就是学校的文化艺术节了,刘军平需要和他们进行节目最后的敲定,周一这东西就得教到学校去。
距离张杨不远处,是想靠近不敢靠近的沈鑫,刘驰是个爱迟到的惯犯,刘军平不到,他是肯定不会到的。
或许是因为在齐颂隐忍的压抑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想了想,木畅忽然开口打断了陈商萍的动作。
她抬起头对齐颂说:“齐颂,我来的时候刘老师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他要确认一下下个月竞赛班的考试时间,我没有他钥匙,你要不现在上去找一下,考试安排的文件就放在他办公桌上,我看刘老师挺急的。”
这是一个太明显的谎言,因此听到木畅的话时,齐颂有些错愕的看向了木畅。
她居然在笑。这是齐颂头一次看到木畅冷若冰霜的脸上绽出一个如此嫣然的笑,她那笑是对着陈商萍的。
巧笑着看向陈商萍,木畅放低姿态央求道:“阿姨,我知道您担心齐颂冷,但是现在要不先让他去把东西给刘老师,我们老师可凶了。”
不得不说,木畅的漂亮脸蛋的确很有点蛊惑人心的能力,她软着声音撒娇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乖巧娇憨的邻家妹妹,大人天生会对这样的女孩有着好感,哪怕陈商萍骨子里存着刻薄,但她也愿意去卖这样一个女孩几分薄面,与此同时,她也很愿意在他人面前显示她作为齐颂母亲的权威。
大手一挥,陈商萍说:“颂颂,那你快先去把东西给老师吧。”
陈商萍知道木畅,但她并不认得木畅。
在陈商萍刻板的印象中,这个比她儿子强的全校第一绝不可能是一个漂亮女孩,尤其是木畅的母亲还在陈澈家做过保姆,因此在陈商萍的心里,木畅应该是一个只知道念书的穷苦人家孩子,她一次两次的优异成绩绝非靠聪明取得,一定是夜以继日的苦读才让她能够拥有脱颖而出的机会,而眼前这个漂亮大方的小女孩,应该有着良好的家世。
可是下一瞬,陈商萍就被另一个男孩打了脸,张杨大冬天的穿着一件短夹克来到两人面前,一看到木畅,他就大喇喇的打上了招呼。
“木畅,你怵在门口干嘛?”
听到张杨的话,陈商萍不由得对眼前的女孩多了几分打量。
木畅当时不知道陈商萍认识她,她仍旧在尽职尽责的演着一个贴心小女孩角色,张杨的到来让她能够早点结束这场无聊的表演,于是她如释重负的和陈商萍笑着说:“阿姨,我和我同学也先上楼了。”
木畅跑的有点快,因此她没有注意到陈商萍当时看她的目光已经不复刚才的欣赏,若有所思的看着木畅和张杨往前走的背影,陈商萍有些莫名的摆出了一副贵妇模样,因着苏青曾经做过陈澈家中保姆的事情,于是在她的眼里,木畅只是一个仆人的女儿。
凭她也能赢过她的儿子,陈商萍万万不能够接受这种结果。
……
跟着张杨进了办公室后,木畅看到齐颂把他身上那件女士外套给脱了下来,他把他放在靠墙的桌椅上,身上就穿着一件灰色毛衣,但是办公室里有空调,开着也算不上冷。
木畅一进去,齐颂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他知道木畅刚刚的话全是谎言,可是木畅的所作所为让他觉得奇怪,因为他并不觉得木畅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可是她刚刚的确在多管闲事。
张杨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他一进去就看到了齐颂头上的纸屑,指着齐颂的头笑了一会,张杨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他过来这边的主要工作是确认艺术节的节目安排,这会齐颂和木畅的帮扶小组分组排布与他没什么关系,想了想,齐颂说:“张杨,你先忙别的也成。”
在张杨离开后,木畅抬头看向了齐颂,他的身后挂着那件不伦不类的女士外套,粉色大衣的颜色艳的有些夺目,但是木畅没有在那件大衣上久留她的目光,因为那对于齐颂而言并不礼貌。
最终,木畅将目光放在了齐颂的身上,这原因无关其他,只因为齐颂仍在看着她。
显而易见,刚刚她多管闲事的行为让她这位同窗觉得有点奇怪,木畅没有什么解释的打算,甚至于,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开始在心中后悔自己刚刚愚蠢的行为。
教友对木畅而言是一种负担,因为她既不想对他人付出感情,也不需要他人对她付出感情。
齐颂其实已经看出来了木畅的悔意,可是很古怪的,在这一刻,齐颂没有向往常一样礼貌的选择漠视。
刚刚木畅的仗义执言让他隐约看到木畅冷漠背后的温暖,他本以为他们是同类,可如今看来,他们并不是。
很奇怪的……在木畅违背她本性去多管闲事的时候,齐颂莫名的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直近乎仁慈的悲悯。
本能的,人都有去靠近温暖的企图,于是齐颂走向了木畅。
在陈商萍对他成绩病态的关注下,齐颂其实早就知道了木畅是谁。
昨天期中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陈商萍因为她没有考第一的事情在家里发了很大的火,当时她指着从刘军平那里要过来的成绩单对他说:“你没拿第一就算了,现在这一次你和木畅的分数拉的更大了,木畅一个保姆的女儿都能比你考得好,颂颂,你这样子让妈妈很丢人。”
诸如此类的话,齐颂在陈商萍的嘴里听到过太多次,因此他早就知道,木畅就是陈澈小时候喜欢过的那个畅畅。
这些信息曾经让齐颂很错乱,因为关于木畅和陈澈之间的往事,齐颂在姚远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幸灾乐祸中或多或少的有一些了解,这里头既包括陈澈这个小丫鬟是如何不知好歹的让他滚,也包括陈澈这个大少爷是如何恬不知耻的非要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昨天被陈商萍骂的时候,齐颂又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木畅和陈澈的关系。
只是走了一下神,齐颂就看到他妈有点无法忍受的对他歇斯底里的吼叫,齐颂现在还记得在白得晃眼的日光灯下,陈商萍是如何尖着嗓子喊他的名字。
她似乎无法容忍他的心不在焉,于是她近乎崩溃的喊叫:“齐颂!”
陈商萍的声音是很尖利的那种,以至于齐颂直到今天早上都没能缓过神来,他忍耐的太久了,因此在早饭的餐桌上,他终于选择了爆发,于是就有了木畅看到的这一幕,齐颂没有带伞冲入雨帘,陈商萍慈母心肠千里送伞送衣。
齐颂其实很不想和陈澈有关的人事扯上关系,可是这两个月的相处下来,齐颂看得出来,木畅与陈澈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