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畅得不到答案,但是在这个无解的命题中,木畅极其清楚地看到她对苏青的劝谏要适可而止,否则她和苏青的母女关系也将出现裂痕。
劝人勇敢在某种意义上是对弱者傲慢的鄙薄,你每一句自以为良药苦口的话都是在攻击对方为什么要自甘下贱,而另一方面,凑活着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这么多年,挨打早都挨出经验来了,要怎么样才能够最少的避免皮肉之苦,要怎么样才能够更快地结束战斗,归根结底无非一个字。
忍。
你只要放下尊严,舍弃骄傲,不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看,你就永远不会再痛苦。
可是木畅始终觉得自己是一个人。
哄着木樟睡着后,木畅看到苏青还瑟缩的站在她身边。
这些年来,木海的残暴击碎了苏青所有为人的骄傲和自尊,木畅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母亲一点点改变而无能为力,因为她已经麻木了。
在这麻木之下,苏青总会说:“小樟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每每听到苏青这样子的话,木畅的心中就会产生一丝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的愤怒,可是这愤怒在看到苏青的瑟缩时总会烟消云散。
在和沈鑫成为朋友之前,木畅会觉得沈鑫和苏青有点像,可是在和沈鑫做了朋友之后,木畅才觉得她们完全不一样。
苏青不是她的同龄人,她是她的母亲,在某种程度上,让一个大人重新站起来远比让一个孩子重新站起来要难太多,他们更加习惯粉饰太平得过且过,如果没有足够的本事,那就别企图去撕破这层虚伪的温馨,因为你的所作所为只有让她更加痛苦,更加自责,更加不知如何是好。
木畅不忍心这样去对苏青,所以在还没有彻底强大起来之前,木畅愿意选择配合苏青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去演一出雨过天晴的戏。
她永远知道应该要怎么样才可以让苏青开心,附和着点点头后,木畅颇带些骄傲的说:“像我这么厉害很难啦!毕竟全校第一一个年级也就这么一个吧。”
看到木畅这幅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样子,苏青才会在这种病态的生活中看到那么一丝希望,笑着拍了木畅一下,苏青说:“别骄傲!这次成绩都还没出来,你就又知道了。”
讲实话,这种油腔滑调和臭不要脸的戏码并非木畅的擅长领域,可是陈澈擅长。
弯着腰逃过了苏青的手,木畅学着陈澈的样子笑嘻嘻道:“明天早上去学校帮老师统分就知道了,对了妈妈,你七点半就叫我起床吧,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出门。”
顺着木畅的话,苏青下意识点了点头:“对了,这么晚了,你饿不饿,妈妈给你下点面条吃?”
跟着苏青进了厨房后,木畅手脚麻利在旁边打起了下手,忙碌总能够让人忘记很多不愉快,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也总让人在鸡毛蒜皮中感到那么一丝幸福,看着这样子的苏青,木畅就知道,她再一次用自欺欺人式的阿 情 精神将自己治愈。
有意识的,木畅的脚尖在地面上轻轻地点了点,这是一块曾经沾过她血的地砖,擦干净的地板洁白如新,可是木畅忘不了那些血。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也不准许自己忘记。
总有一天,她会足够强大,她会带着苏青离开这个家,她会让苏青清楚地明白一件事。
你值得美好,你配得上所有,你没有错,你是个人。
“畅畅,这么晚了,要不妈妈不给你放辣椒了吧,对胃不好。”
回过神来,木畅再度学着陈澈的样子,甜甜的应了一声:“好。”
……
晚上十一点,木家所有人都陷入了梦乡,黑暗挥舞着它具有魔力的双手,弥合着这个病态家庭的一切创伤,唯有木畅,在一片黑暗中格格不入,在所有人都入睡后,她还点着一盏台灯在书桌前苦读。
按理说,木畅作为一个初中生不必如此用功,可是长期非正常的生活让木畅不需要太多的睡眠,她有一点轻微的失眠症,太早上床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用这些时间学点东西,课外的东西木畅不敢在家里看,因此在家里,木畅只做学校功课的巩固。
初中的学习内容木畅已经自学到了初中二年级,但是她并不打算老老实实的走中考和高考这条路,因此她放下了初三的书。
木畅想走竞赛的路。在昱城培训的时候,木畅知道如果竞赛成绩够好,高一就可以保送,如果她也可以成为其中一员,那么就是说她可以更早的去上大学了。
在十三岁的孩子心里,上大学似乎就意味着长大成人,用这样的方法,木畅似乎觉得自己将自己成人的客观时间往前拨了两年,因此每当拿起竞赛书的时候,木畅心中会闪过一种诡异的安全感,她觉得自己手里头拿着的不是书本,解答的不是题目。
这些她需要一个个攻克的知识点都是加速剂,是让她可以加速长大的药剂。
既然无法用稚嫩的身躯去做苏青真正的支撑,那她就快一点长大好了,如果快一点长大,苏青就会相信,她可以带她和木樟离开。
计划好的三页题目做完后,木畅又多做了一页题,这时时间已经走到了十二点半,念念不舍的,木畅合起书本扣上笔盖准备睡觉。
今天的木畅比昨天的她少做了一项工作。
她今天没有写信,或许是木海累了,也有可能是苏青这些天低三下四的温言软语起了作用,总而言之,木海停下了对木樟的惩罚,因此木畅也停下了自己对木海罪行的记录。
看着桌子上那沓信纸,木畅想,刘驰估计过几天会来问她的男朋友怎么这几天都不寄信了。
自嘲一般,木畅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丝漠然的冷笑,那种觉得自己像个怪物的感觉再度出现,要说多么惊恐倒不至于,木畅只是觉得恨意在逐渐扭曲着她的人格,它们没有把她变成一个像木海那样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暴徒,可是它们让她的心一天比一天冷硬。
在木樟被木海惩罚之前,陈商萍在刘驰的建议下来找过她一次,不同于以往每一次陈商萍但凡出现都要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那一天陈商萍对她异常的客气。
不明所以的看向刘驰后,他才吞吞吐吐的和她解释起前因后果,原来齐颂已经连续三个多月没有和陈商萍讲过什么话了,一开始陈商萍还不以为然,可是时间久了,陈商萍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害怕。
陈商萍并不是一个多有办法的人,她唯一的办法就是撒泼打滚。
半个月前,齐颂在一场考试中教了白卷,刘军平觉得齐颂这段时间状态太不对,就私底下问陈商萍齐颂是不是还因为早恋的事情没有调整过来,陈商萍挂完电话就对齐颂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大吵了一架后,齐颂直接离家出走了,在韩念桥和陈澈刘驰的陪伴下,找了一晚上,陈商萍才在一家宾馆把齐颂给找到。
他的离家出走并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狼狈,甚至于,他这段时间的叛逆也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胡作非为,他只是在陈商萍的歇斯底里之下,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罢了。
韩念桥去问齐颂为什么要离家出走的时候,他会说是家里太吵,韩念桥去问齐颂为什么要教白卷的时候,齐颂会回答说考试的时候趴桌上睡着了,时间来不及就也没有再写,反正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考试,所以没关系,下次他不会了。
在这些问答下,齐颂的回答虽然匪夷所思但是都很条理清晰,与此同时,他一直保持着极其礼貌的态度,但凡韩念桥问,他就一定有问必答,可是所以来自陈商萍的发问,他一概保持沉默。
无论是韩念桥还是陈澈,他们都不蠢,看出齐颂不想和陈商萍进行教流是一件太简单的事情,可是陈商萍却不懂,她依旧在歇斯底里的尖叫,这反倒显得齐颂的离家出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齐颂说:“家里太吵了。”
看着齐颂和陈商萍这母子俩不可调节的矛盾,韩念桥深感无能为力,因为每每在劝齐颂体谅体谅陈商萍时,齐颂就连她的话也不回答了。
齐颂就这么住在宾馆也不是个事,于是韩念桥把齐颂带回了自己家,与此同时,陈商萍也跟了过去。
到了家后,韩念桥就一直在听陈商萍哭,她哭诉自己的前夫是如何混账,也哭诉齐颂是如何不懂事,说实话,看着这样子的陈商萍,韩念桥既觉得她很惨,又觉得她活该。
韩念桥是知道齐颂究竟有多懂事的,以前和陈商南还没有离婚的时候,韩念桥就觉得陈商萍的教育方法有严重的问题,她给孩子灌输了太多负面的情绪,与此同时,过于严苛的强压教育,本就容易让小孩子心态失衡,齐颂已经算得上是乖巧懂事,他哪怕在做反抗,所作所为都是在向自己进攻。
韩念桥是心疼齐颂的,而围观着这荒诞一幕的陈澈,更多的是反感。
不同于大多数人讲究体面,重视长幼尊卑,陈澈思考问题永远只从对错出发,离家出走齐颂纵使有错在先,可是陈商萍绝非无辜,她对齐颂夜以继日的施压,是一直以来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事实,可是她从来不觉自己有错,反倒引以为傲。
与其说齐颂是陈商萍的儿子,不如说齐颂是一件证明陈商萍在那场失败婚姻中没有输的工具。
哪怕已经和她前夫离了婚,可是每一年,陈商萍都要带着齐颂去他爷爷奶奶家显摆,阴阳怪气齐颂父亲究竟多么有眼不识泰山。
她的生活除了用自己的儿子去报复前夫,就没有其他。
看着死拽着齐颂衣服嚎啕大哭的陈商萍,看着自始至终对陈商萍歇斯底里无动于衷像具傀儡的齐颂,陈澈深深地觉得陈商萍仿佛要逼死齐颂才肯善罢甘休,他的耐心早就告罄,最终,在再一次听到陈商萍对齐颂的责备,对木畅的辱骂时,陈澈发了火。
他虽然是个少年,可是力气却足够大,一把拉开陈商萍根本费不上什么劲,拧着眉,看着泣不成声的陈商萍,陈澈冷着声说:“姑姑,你是不是一定要把齐颂逼死你才高兴?”
头一回,在这样严厉的苛责之下,陈商萍看到了齐颂眼中的痛苦,他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她这个母亲,就好像多看她一眼,就让他觉得生生不如死,而韩念桥也是在这个时候,真切的意识到齐颂的状态究竟有多么糟糕。
给陈商南打了电话后,韩念桥把齐颂留在了自己家里照顾,与此同时,她也在劝陈商萍别再逼迫齐颂,可是这样子下去并不是办法,齐颂不可能一辈子住在韩念桥家里,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和陈商萍说话。
病急乱投医之下,陈商萍拜托韩念桥去劝,拜托陈商南去劝,也拜托陈澈去劝,可是他们都没有劝动,而这个时候,莫名其妙被陈商萍电话吵醒,陪着陈家三人找齐颂找了一晚上的刘驰忽然开了口,他说:“其实我觉得你可以找木畅去帮帮忙。”
顶着陈澈要杀人的目光,刘驰硬着头皮说:“真的,陈阿姨,我觉得说不定木畅能够帮得上忙。”
第四十四章
陈商萍是个非常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因此刘驰的话一说,她就觉得自己特别有必要从事情的源头去解决问题,越想越觉得这条路子对极了,着急忙慌的,陈商萍就要动身去木畅家找她帮忙,韩念桥本来想拦,可是她根本拦不住,怕陈商萍不管不顾之下让局势变得更难看,韩念桥万不得已追了过去。
那天很巧,木樟的老师头天晚上过来做家访,告诉木海家庭和睦有助于孩子身心健康,而次日白天,陈商萍就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来找木畅帮忙。
在苏青所工作的便利店,木畅头一次看到这么多乌泱泱的熟面孔,那里头既有念桥阿姨和陈澈,也有陈商萍和刘驰。
刚刚经历完一场家庭教育的木畅一晚上没怎么睡,她有点疲惫不堪,与此同时,她还看到苏青的恐惧,她太害怕在家里面补眠的木海忽然之间醒过来找她。
在那一天一切都很混乱。
竭力控制局面的韩念桥死死地拉着陈商萍让她保持着体面,陈商萍却不管不顾的去和苏青说求木畅帮帮忙劝劝齐颂,被陈商萍架势吓住的苏青手足无措花容失色,始作俑者刘驰则再次被陈商萍的疯魔给吓到,满脸都是不知所措,而陈澈在下意识想要出头去保护木畅的时候看到了木畅的眼神。
她的眼神里透露着漠然。
在那一刻,陈澈莫名的察觉到她在警告他不要动。
在这个时候,陈澈才留意到木畅的脸色格外苍白,她那没有什么血色的春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而后,苏青混乱的拉着她的手说:“畅畅,你跟着齐颂妈妈去看下齐颂究竟是什么情况吧。”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在木畅面无表情的脸上,陈澈总觉得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不耐,可是她的声音却是低顺的,除了七岁那年拒绝接受他的道歉,陈澈就没有看到过木畅拒绝过自己母亲的要求,在这一天,她同样温顺的说:“好。”
回龙湖别墅区的路上,陈澈如坐针毡,他觉得木畅像被他们这一伙莫名其妙的人给挟持回去的一样,有这种想法的人同样还有韩念桥和刘驰,刘驰此时此刻非常后悔自己冲动的提议,而韩念桥则是很莫名的想到了木畅的小时候。
她想到木畅七岁那年的生日,在陈澈不讲礼貌的玩笑下,木畅和陈澈大吵了一架,带着惊慌失措的陈澈去跟木畅求和的时候,苏青习惯性的要求木畅去答应陈澈的请求,可是那天木畅问了她一个问题。
“念桥阿姨,我有可以拒绝的权利吗?”
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起这个画面,可是在后视镜里面看到坐在刘驰和陈商萍中间仿佛一个犯人般被挟持带走的木畅时,韩念桥觉得很不忍。
她知道陈商萍究竟在背地里讲过木畅的不堪,哪怕没有直面过陈商萍和木畅的交锋,韩念桥也能够想象得到陈商萍在知道齐颂喜欢木畅,成绩因木畅而受影响后,陈商萍会给木畅以怎样的脸色。
大人再怎么心疼自家的小孩,也没有去强迫别人家的小孩做一些事情的道理,因此最终,车开到一半的时候,韩念桥把车给停了下来。
她把三个孩子留在了车里,然后叫陈商萍下车说话。
韩念桥素来就不是一个温顺好说话的女人,拿捏起架子的时候,陈商萍本能的有点怵她,可是齐颂对陈商萍的含义不一样,她才不会去管木畅究竟愿不愿意,她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挽回自己儿子的心!
因此陈商萍根本听不进去韩念桥的劝谏,什么自己家里的事情自己家里处理不应该牵扯其他人,什么她会帮忙好好地劝说齐颂要她不必担心通通都是屁话!
近乎凄厉的,在车外,陈商萍说:“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齐颂不是你的儿子你就不去管他的死活!这事要换做陈澈你也这么做吗!”
怎么会有这么油盐不进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困坐在车里的刘驰如今无比的后悔自己馊主意一般的提议,而在这个时候,木畅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
在她打开车门的同一时间,陈澈也打开了车门下了车,下意识的,他想要去拉住木畅,可是木畅避开了他,与此同时,陈澈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有第三者在场的场合。
木畅的冷漠像一道封印将陈澈锁在了原地,她根本不在乎陈澈在这一刻会否替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无措,但是她的所作所为无比清楚地在讲述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