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不着他的帮忙。
大刀阔斧的将他们这些小孩甩在身后,木畅加入了那场成年人的对话。她个子在同龄女孩中算高,这几个月她蹿个尤其快,身高从背影看去足以混淆视听,哪怕她因过分的清瘦显得有些纤弱,可是无论是陈澈还是刘驰,他们对木畅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信任。
她可以处理好一切。
哪怕她才十三岁,哪怕她还是个孩子,可是她可以处理好一切。
不同于陈商萍说话时总是用歇斯底里的吼叫证明自己有理有力,木畅说话很轻却很稳,她拦住想要给她第二次权利的韩念桥,轻声细语的说:“念桥阿姨,我可以和陈阿姨单独聊聊吗?”
到最后也没有人知道木畅究竟和陈商萍说了些什么,在很久很久之后,刘驰都还记得陈商萍当时和木畅说完话后失魂落魄的样子,如果不是陈商萍毫发无损,刘驰甚至要怀疑是木畅是不是偷偷把陈商萍给揍了一顿。
那天木畅拒绝了韩念桥的相送,因为在这场对招中,明显落了下风的人是陈商萍。
接受韩念桥帮她打车的提议后,出租车载着木畅开出了他们四个人的视线,到最后,刘驰也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解决的。
反正第二天,齐颂正正常常的来上了课,而陈澈和木畅都宛若什么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甚至于,在那一天,刘驰照旧从木畅那里拿到了一封她昱城男朋友寄过来的信。
在沈鑫的事情后,刘驰就养成了有错必道歉的习惯,因此那天接过木畅的信后,刘驰立刻就道了歉,他不应该擅作主张将她卷入他人的风波之中,木畅不置可否的接受了他的道歉,而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日子浑浑噩噩的过,所有伤痕都会被时间修复,哪怕他在意齐颂,可是陈澈的母亲说得对,木畅有选择帮助与否的权利。
在他人喧嚣的青春里,刘驰莫名其妙的长大了,这种滋味讲实话有点让刘驰不知所措,可是群体是一个有力量的存在,尤其是当这个群体中还有着木畅的时候,刘驰下意识的会觉得很安全。
她像一座标杆,也像一座灯塔,仿佛跟着她,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听到木畅拜托他把齐颂约出来的时候,刘驰惊喜的张大了双眼,而讲到底,刘驰的惊喜是源自一种对偶像对灯塔过分苛刻的期待。
刘驰不是陈澈,他哪怕知道木畅有选择帮助与否的权利,可是他依旧希望木畅去帮助齐颂,因此这些天的相处里,他因为齐颂的事情或多或少的对木畅的冷漠有些不太舒服,这种不舒服而后又会转化为愧疚,使得刘驰更加的关心木畅和男友的感情状况。
木畅其实很清楚的知道刘驰的想法,她对此无可厚非,这种宽容包含两方面,一方面是她了解刘驰,比起她这个后来的朋友,刘驰显然更觉得如今虎落平阳的齐颂值得关心,这是人之常情,而第二个方面,是因为木畅其实不在意刘驰对她用心几何。
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这样相互的存在,刘驰显然也清楚这段友谊中她的敷衍了事,因此偏心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看着刘驰知道她愿意帮忙后欢天喜地去给齐颂打电话让他下午过来的样子,木畅很忽然的又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感。
春天在这个五月的开头已经接近结束,炙热的夏天即将到来,冉冉的太阳由此开始显现它的威力,仰着头,木畅感受到亲吻着她脸颊的阳光是温暖的,可是这暖似乎总也进不了她的心里。
兴许是觉得自己欢天喜地的样子冷落了她,于是刘驰在和齐颂打完电话后找补似的说:“木畅,你真的不用拿我手机给你男朋友打电话吗?其实我还有一个……”
手机二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木畅微眯着的眼逐渐张大,阳光在她冷漠的眼中折射出凌冽的光彩,顺着木畅的视线,刘驰有些僵硬的回过头。
几步之外,陈澈站在他们的身后。
在这一刻,陈澈似乎忘了去掩饰自己的情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时候,木畅已经错身从他的身边经过了。
他手里如今拿着刚刚从文印室问过来的成绩单,刚刚经过办公室的时候,过来加班的刘军平还说他这次考的是真不错,抱着万分的期待去班里找木畅,然后他在门口听到刘驰说。
“你男朋友……”
想要拉住木畅问一个解释,可是他没有这样的身份。
与此同时,他还有对木畅的保证,那保证是他的枷锁,让他每一次不动是错,动也是错。
第四十五章
决定找齐颂聊一聊是木畅昨天晚上在床上准备入睡时做的决定,这个决定与陈澈帮她照顾了木樟有关,也与她对齐颂同病相怜的怜悯有关。
不同于刘驰觉得她但凡出马必定会有所收获,木畅对自己远没有这样盲目的自信,甚至于,她都不觉得她和齐颂的这场聊天最终的结果会让那天乌泱泱的熟面孔们觉得满意,因为木畅的立场就是错的。
他们希望她去劝说齐颂和陈商萍重修旧好,因为血浓于水,可是木畅从来不站在血脉亲情那边,她只站在是非对错这边。
帮扶小组的自习还没有结束,齐颂就来了,抬起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齐颂时,木畅停下了手中的笔。
周六的自习并没有准确的结束时间,一般如果有事就可以提前结束,这会时间是四点半,和齐颂的教谈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结束的事情,这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还得做一些铺垫让齐颂愿意去和她说话,因此木畅很是利索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她今天没有再回到 157 班的打算。
班里这时只有五个人,沈鑫是个很懂边界感的人,她向来不掺和是非,因此哪怕知道齐颂和木畅有话要说,沈鑫也没有投注更多打量的视线。
而知道前因后果的刘驰浑身都坐不住。
木畅答应去劝齐颂本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可是偏偏又因为他的多嘴让陈澈知道了木畅的秘密,复杂的三角恋本来就够让人头疼,这时候还偏偏多了一个昱城的男朋友。
思及此,刘驰恨不得撕烂自己的大嘴巴,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无所知的薛得路,他颇为好奇地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而后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在木畅收拾东西的那一瞬,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陈澈也飞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书包,他们俩同时站了起来,对峙一般,木畅的目光落在了陈澈的身上,因为站起来的陈澈恰恰好挡住了木畅的去路。
刘驰没有想到陈澈会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他欠缺对陈澈和木畅关系的了解,自以为是知道所有的他低估了陈澈对木畅的感情,下意识,刘驰想去打个圆场化解这尴尬的一幕,可是陈澈和木畅的圆场永远轮不着别人来打,因为陈澈不可能当众让木畅下不来台。
他只是担心木畅走得太快他追不上她,有好多的问题他今天必须要问清楚,可是站起来那一刻他才发觉自己挡住了木畅的去路。
慌慌张张的,陈澈立刻避开来让木畅出去,而后他欲盖弥彰的和薛得路扯着谎去解释他离奇的行为。
“薛得路,我有点事我今天先走了。”
不知道是不是木畅的错觉,稳着脚步走向齐颂的她看不见身后陈澈的样子,可是她却在这一刻莫名的觉得陈澈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潮意。
到了班级门口,木畅和齐颂并肩离开,而在她身后不远处,陈澈始终亦步亦趋的跟着,木畅知道,可是她一直没有回头。
陈澈就像是木畅丢弃的一条尾巴,失去了木畅,他就找不到自己的主心骨,一路上,陈澈茫然的跟着木畅和齐颂经过了无人的校园,经过了喧闹的小吃街,而后,木畅目标明确的走到了距离清水市三中二十几分钟路程的一条林荫道。
在这个时候,一路茫然追随的陈澈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个地方是当时韩念桥把木畅放下的地方。
在这里,陈商萍和木畅进行了一番无人知晓的对话,而后陈商萍让齐颂留宿在了他家,这半个月里,陈商萍会过来探望齐颂,但是她没有再强迫齐颂必须和她说话,甚至于,看向齐颂的时候,陈商萍的眼中居然多了一丝近乎弱势的讨好。
不怪刘驰对木畅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实在是她但凡出手就足够稳准狠,无论是对谢洋还是对陈商萍,她一定有话戳到了他们真实的痛处,那种痛迫使他们去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再也不敢肆无忌惮的自以为是。
木畅最终带着齐颂在这条林荫道的中点停了下来,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站着不敢前进也不愿离去的陈澈。
无论怎么样,哪怕薛得路和沈鑫刘驰察觉到他行为的古怪,可是他们都没有切实的证据去证明他对木畅心存不轨,但是这一路的追随到底是落在了齐颂的眼里,陈澈自觉自己违背了他对木畅的保证,可是他今天是真的管不了那么多。
她承诺过他不会早恋,可是她欺骗了他。
瑟缩的站在树后等着木畅时,陈澈的眼眶不禁变得湿润起来,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种感觉仿佛有人把他心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抢走了,在初夏五点钟的阳光下,陈澈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想要去拉住木畅要一个解释,可是木畅给他的枷锁依旧带在他的身上。
他动弹不得,只能等待。
“陈澈在我们身后。”
停下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齐颂忽然和木畅说了这句话,而后,齐颂听到木畅说:“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他也当然知道她知道,可是在木畅这番没有任何信息量的话中,齐颂近乎敏锐的察觉到木畅和陈澈之间所存在的一种他说不上来的默契,说不出因为什么心理,齐颂下意识的想去看清楚木畅此时此刻是什么表情,然而木畅没什么表情。
她有一张很好看的皮囊,古典的鹅蛋脸上精致的雕绘着如画的眉眼,笑起来的时候,会有溢彩的流光从她的眼中倾泻而出,折射出令人难以忘怀的美丽,小的时候,齐颂在陈澈如珍似宝的照片里看到过木畅的笑容,喜欢上她的那个雨天,她的笑容是他感受到的唯一一抹温暖。
可是木畅其实不爱笑。
一直以来,刘驰都有点害怕木畅,齐颂当时不懂,可是在这一刻,齐颂很莫名的觉得自己懂了,刘驰的怕或许不是出自对木畅的恐惧,而是大多数人在真实的木畅面前会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无地自容感。
那双如画的眉眼在美丽之外,更多的是对洞察一切的通透,这让你情不自禁向她的美丽靠近时,忍不住驻足去自省自己究竟是否诚实坦荡,正直良善。
陈商萍这些日子里面夜以继日的歇斯底里击碎了齐颂身上一部分本来就是伪装出来的温润,出于自我保护也处于报复,齐颂拒绝着与所有人进行真正的教流,可是齐颂可以对所有人保持沉默,他却不可以对木畅保持沉默,这种唯一无关乎喜欢和爱,而是齐颂对木畅想要去和木畅说话。
他总觉得她可以救他,他希望她来救他。
可是齐颂不是陈澈,哪怕在木畅通透的眼神里他已经知道木畅明晰了他的呼救,然而他依旧不明白究竟应该如何求救,思索半天,他也没有找到开口的引子,而这个时候,木畅开了口。
她说:“半个月前,你妈妈冲到我妈妈工作的地方要我劝一劝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木畅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温和,但是她也没有一丝责怪,她只是很平静的在阐述一个事实,可是这事实划破了齐颂用沉默打造的盔甲,齐颂张口试图想要说声抱歉,可是在这一刻,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木畅恍然未觉他的失态,她继续自顾自的说着那天的情形:“而后,我上了念桥阿姨的车,那车一路带着我去找你,但是车开到一半,念桥阿姨停了下来,然后,她下车和你妈妈进行教涉,念桥阿姨觉得不应该强迫我去劝你,她和你妈妈的教涉并不成功,然后我下车和你妈妈说了一些话。”
本来,齐颂以为自己要听见木畅和陈商萍究竟说了些什么了,可是他没有想到木畅话锋一转,转到了别处。
在这一刻,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夕阳洒满天空,它们温柔的照在木畅白皙的脸上,为她漠然的眼神添上了一些温暖的光彩。齐颂意识到木畅在有意识的开始温和的和他进行教流,喊了他的名字一声,齐颂听到木畅说:“齐颂,很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在陈澈的口中,我听他提起过很多次你,你们俩个人的关系很奇怪,两个人似乎都看不上对方,却又很关心对方。”
这是第一次齐颂在木畅的口中听到她和陈澈的过往,而这过往,居然和他有关,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手,齐颂想起来离家出走被找回去的那天凌晨陈澈对陈商萍的指责,想起来这些天寄住在陈澈家里时他在韩念桥叮嘱下那些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做的安慰,与此同时,齐颂还想起来小时候。
从一个很厉害的女孩那里,陈澈获得了和父母相处的秘诀。
他献宝一样告诉他沟通的重要性,对他说你不应该一味的对陈商萍的话惟命是从委曲求全,你应该去表达你自己的想法然后和父母进行正常的教流。
在陈澈眉飞色舞的描述里,齐颂第一次生出羡慕的情绪,他那样羡慕陈澈,有一个女孩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去替他挽回自己的父母。
而那个很厉害的女孩,如今站在他的面前。
很莫名的,齐颂一时间有一点恍惚,他颤颤巍巍的去兜里找烟,这是这段时间他新学会的解压方法,他不应该让任何人发现他这个陋习,可是在这一刻,齐颂仿佛犯了毒瘾的瘾君子,他迫切的需要一点氧气去获得喘息之机,而这个时候,木畅伸出手拦下了他的动作。
她的手一直就很凉,指尖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冰凉的触感让齐颂恢复了清醒,他下意识想去捞住木畅的手,可是到底,齐颂没有伸出他的手。
紧紧握住被木畅触碰过的那部分皮肤,齐颂听到木畅仿佛在责备自家不懂事孩子一样的和他说:“陈澈是个很天真的人,他没有受过苦,小的时候,他甚至脑子都有点不太好,所以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共情,什么叫做体贴,什么叫做因时度势。”
“他简单地告诉你应该去沟通,粗暴的因为你不听他的建议就和你绝教,而后又自以为是的觉得你日复一日的苦读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我不了解你的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我想,她并不好沟通。”
“陈澈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听不进去别人说的话的。”
如果说木畅当时传递给陈澈的东西叫做希望,而在这一刻,木畅所告诉齐颂的叫做现实,后来齐颂总会想起来这一天,在绚烂的夕阳之下,有一个美丽的少女冷漠的把自己从血泪经验中得到的教训放到了他的手中,告诉他。
有的人,注定是无可改变的,你需要接受这个事实。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可以拥有令人羡慕的父母,而他不可以?
在那一刻,齐颂觉得自己像个气急败坏的孩子,而就在这个时候,木畅伸出手拉住了他。
这是一个完全无关乎情与爱的触碰,与此同时,木畅的手一点也不温暖,可是齐颂却觉得如今这只紧握着自己的手是他所触碰过最温暖的存在。
她真的好像一个神啊,高贵美好到你连觊觎都觉得自己有罪在身,所有不懂事的孩子在她面前都忍不住要变得乖巧起来,因为你不愿意用自己的调皮让她感到不虞,就这样,齐颂满心的愤怒顷刻间烟消云散了,因为头一次,齐颂觉得自己在被作为一个真正的孩子看待,他遇到了一个真正温柔且愿意去拉住他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