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添早便候在一处,瞧见孟鹤之视线的方向,立时便了然,利落撸起袖子便朝那花林而去。
“你莫怕!我在!”孟鹤之侧身安抚。
唐霜捂着心口抬眸看向孟鹤之,点了点头,两旁丫鬟忙护在她身前,眨了眨眼睛看向远处惊动的梅枝。
孟鹤之抿唇紧盯着前方,眼里都是威慑,他简直不敢想,若是今日没有及时回来,她会如何,心口那后怕一寸寸地蚕食他内心,唯有微微垂首,见她安稳,才能稳下心神。
“诶呦!”那旁边传来一声痛呼,看样子是夏添得手了。
唐霜闻声微微蹙眉,两边丫鬟也是一怔,几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惊愣。
又冬咬了咬唇:“这声音好像是.....”
又冬话还未说完,夏添便已将人捆着带到了孟鹤之跟前,那人一身灰白衣衫,在这样的冬季里实在单薄,许是想隐匿在梅花树里不大显眼的缘故,如此一看确是有备而来。
唐霜咬了咬唇,瞪大了眼睛,才十来日不见,陈时清已清瘦了一大圈,眼底下的乌青大的惊人,发丝凌乱,灰白衣裳胸口还有一大大的脚印,再无当初那副趾高气扬的贵公子模样。
孟鹤之眯了眯眼眸,扶手挡在唐霜跟前,怕她见了这脏污东西糟心。
夏添不过轻轻一推,陈时清就跌倒在地,咬着牙不肯抬头,还在伺机逃跑。
姚七则是跟在身后,啧了一声道:“好险,若不是我来得及时,险些叫他跑了。”
方才姚七赶到及时,在他逃跑时,一脚便揣在了他心口上,方才陈时清叫那一声,便是为此。
“阿唔!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陈时清直指他唐霜,开口便是控诉。
“夏添!”孟鹤之惊呵一声,便打断了他的话,夏添会意,撕破衣裳便堵住了他的嘴。
孟鹤之回神便见唐霜脸色发白,咬着唇盯着陈时清,眼里皆是复杂,只一眼,孟鹤之心脏便发疼,她受惊的模样,好似这枝头惊颤的梅蕊。
他又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声音柔了几分:“可好?”
唐霜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看向孟鹤之点了点头:“我没事。”
“你.....”话音刚落下,便听前头幽径处传来脚步声,正是匆匆赶来孟廊之,身后还跟着那个老妪。
他看了一眼,便大致猜到是什么情况,上前便奔到唐霜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下又问到:“出了什么事!二姑娘可吓到了?”
孟鹤之攥了攥拳头,斜看了他一眼道:“你倒是来得及时......”
孟廊之闻声脸色有些难看,却又不好言说,那老妪闻声倒是直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吵得很,孟鹤之眯了眯眼眸,便震慑住那老妪。
孟廊之上前一步,看向陈时清问道:“他想作甚?”
作甚?这样的梅花林,荒无人烟,埋伏在此只等伺机而动,又是个男人,能想作甚?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孟鹤之打断他的话,看了眼唐霜,思忖了下,对着唐霜道:“你先回去吧,这处由我来办。”
这俨然是不让她插手,更不愿让她污了自己耳朵。
孟廊之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是,我送你回去吧,这处不安全。至于这人便由二弟处置就是。”
夏添在一旁鄙夷一眼,倒是会抢差事,他们忙活一场,到头来却是他得便宜.....
姚七更是生气,张嘴便要讥讽:“大公子倒是会.....”
“姚七!”孟鹤之立时打断,他实在不愿叫她为难。
姚七有些憋气,只是抿着唇不言语。
今日赏雪的好兴致,总归是被这人煞去,她深知陈时清秉性,也不愿与他再多纠缠,点了点头道:“有劳你了,若是有事,可直接去邹府寻我。”
孟鹤之点了点头,但总归是不放心孟廊之,对着夏添道:“护送二姑娘回去!”
夏添闻声点头,走到唐霜跟前,这架势是并未将孟廊之放下眼里,孟廊之脸色有些难堪,却又发作不得,今日确实是他大意了,现在一想都觉后怕,也说不得,只是道:“走吧,二姑娘。”
唐霜点头,被护送出了凉亭,只是脚步忽顿了顿对着孟鹤之道:“若是实在问不出什么,便劳烦孟二公子将他送去京兆府,该如何判便如何判吧,多谢。”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反应皆是不同,陈时清反应尤为大,瞳孔放大,皆是惊愕,须臾便化作满满恨意,恨不能生吞了唐霜。
孟鹤之却是颇为惊喜,他本还有些担心唐霜对这陈时清还有些留恋,毕竟两人青梅竹马,想着不好叫她为难才想着他来处置,有她这句话,他便有些分寸了。
“好,你放心。”孟鹤之应道,顿了顿又道:“雪天路滑,二姑娘当心。”
不过是最简单的嘱咐,却叫孟老太太身边的老妪面色惊讶,孟廊之也是身形一滞,面色复杂,唐霜倒是并无旁的感触,只是点了点头道:“好,多谢。”
等人走了,孟鹤之眼里的温情蓦地便散去,在对上陈时清眼里都是冷煞,冻得陈时清打了个冷战,直往姚七身后躲去。
姚七不似夏添,多少留些体面给这位曾经的世家公子,并未对他有多粗鲁,姚七好似特别痛恶这样酒囊饭袋的纨绔子弟,见他往自己腿下躲,不耐烦便抬腿,脚重重地压在他的后背,陈时清本是跪倒在地的,这冷不防一下叫他上半身毫无防备,重重栽在地上。
脸则贴在地上,狼狈不已。
孟鹤之朝着姚七微微颔首,姚七会意,松开了堵在他嘴里的布带,他此刻眼里皆是冷然,走到陈时清跟前,慢条斯理道:“给你个机会,自己说清楚,还是我打的你说清楚,你知道,我下手从来没有轻重。”
陈时清咬着牙,起初还不信,孟鹤之却懒得与他浪费时间,腿一抬,便将他踢得老远,那脚里带着怒气。
陈时清没想到他当真能吓死手,忽想起这孟鹤之恶名在外,又想起去年险些死在他手下的傅道,再不敢强撑,嘴里血水混着口水道:“我说,我说!你,你别打了。”
他宁愿送官查办,也不愿落在他手上。
孟鹤之摩挲的手微微一顿,冷眼睨着他。
陈时清眼里有些难堪,眼眸闪烁了下道:“我听讲阿唔......不,唐霜与孟家大公子今日相看,便想来瞧一瞧,我与她毕竟曾有婚约,来瞧一瞧也是情理之中吧.....”
孟鹤之深吐一口气,看向姚七:“既不愿讲实话,也无防,我恰也想知道你嘴有多硬,姚七!”
陈时清脸色一白,想起方才胸口那一脚,便惊惧道:“我说,我说!”他顿了顿道:“我想来寻她,趁着没人的时候,将她打晕然后玷她清白......”
“找死!”
他话还未说完,头上便受重重一击,下一刻人便飞出去了,今日连番重击,叫他这副弱体如何受得了,摔倒在地便重重晕厥过去。
一旁姚七却是皱着眉头看着他,只觉得这陈时清当真蠢钝如猪,他不禁看了眼自家公子,见他怒火未消,手中折扇都被他扔在了地上,眼里已然失去理智,上前忙拦住他,抱着他的腰身告诫道:“你且悠着些,不出人命,且都由着你的!只是你这幅样子,俨然是奔着要他命去的!公子!”
这不是南广,出人命他还有法子遮掩,这是京城,虽说也不是遮掩不了,但总归是要担些风险的。
“滚!”孟鹤之却已然失去理智,凭他也想惦记她,一想到今日她险些遭遇这些险恶,他便只觉心口气血翻涌,如何都不能咽下,陈时清便该死,他就不能活着,他活着便是对她的威胁!
他眼下唯有这一个念头,一把推开了姚七,上前又连番踹了几脚,再看陈时清,嘴角鲜血不停溢出,看着就要断气的模样。
不能再踢了!
姚七心下一惊忙道:“公子,你眼下正在议亲,你现在若是沾染上了人命官司,唐二姑娘怎么办,你当真要让她被大公子抢走!你消消气,消消气!”
一听唐二姑娘,果见孟鹤之顿下脚步,见有成效,姚七又道:“二姑娘不是说了吗,将他送往京兆府就是了,小的会命人打好招呼,绝不会叫他活着出京兆府,你莫要为了这样的人脏了自己的手啊,公子!”
孟鹤之看了眼地上的陈时清,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看向姚七道:“最好是如此。”
姚七轻松了口气道:“公子放心,公子放心!”
因方才那一出,这场相看便早早散了,孟老太太听讲唐霜受了惊吓自责不已,忙命人将她送出了寺庙。
她担忧孟鹤之没分寸,真出了人命,孟家一行人则是还留在寺庙中,等着孟鹤之回来。
唐烟今日出来时间也长了些,也不再耽搁,便匆匆告辞。
唐霜扶着唐烟出了寺庙,唐烟见她脸色苍白,拍了拍她肩头安抚道:“你别怕,今日好幸有孟家公子在,这陈时清实在可恨,你放心,我回去定会叫你姐夫给你解气!”
“我没事,长姐放心。”
说话间几人便走了车马处,忽听前头有车辙滚动与马儿踏蹄停落的声音,两姐妹只是微微抬眸,便对上了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
瞧清那人身影时,姐妹两人瞳孔都是一怔,唐霜看了眼唐烟,眼里有些许担心,她没想到怎来寺庙也能见到他。
来人一身绯红官袍,气势威严,撑着一把油纸伞下了地,瞧见姐妹两眼底倒是没什么惊怪的,抬脚竟朝着两人走来。
这是躲也躲不过去的。
唐霜挡在了唐烟跟前,冲着来人喊了一声:“陆大哥。”
第30章
陆绻点了点头,目光在两人面上划过,唐烟神色冷漠,隔着唐霜直直对上陆绻的眼睛,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陆大人。”
陆绻抿了抿唇:“我来寻你们有事。”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不明所以,唐霜似是想到什么,心口一震问他:“可是我父亲......”
陆绻闻声刚想摇头,便又听到马蹄惊踏的声音,这小小寺庙,今日倒是出乎意料的香火鼎盛。
众人闻声看去,唐烟的神色蓦地就是一僵,而后下意识地便是往唐霜身后躲去,唐霜也是一怔。
姐妹两人都颇有一种被抓包的意味,陆绻看了一眼,眼里划过些许异样,嘴角微微下压,眯了眯眼眸也看向来人。
“吁”的一声,马儿被勒停,堪堪停在邹家马车前,邹家仆人见来人,忙都躬身请安,低头喊了声将军。
邹沢充耳不闻,一眼便瞧见了两姐妹,尤其是躲在唐霜身后的唐烟,他抿了抿唇,俨然一副生怒的模样,他每每生闷气都是如此,面上不大显,唇都会抿成直线,唐烟一见,心便咯噔一下,心中直呼大事不妙。
她咬了咬唇,又看了眼陆绻,当真是这样不巧.....
邹沢翻身下马,直奔姐妹两跟前,陆绻脚步微微顿住,到底是没迈出那一步,只是撑伞的手指骨微微发白。
唐霜忙挡在邹沢跟前,喊了一声:“姐夫。”
邹沢负手,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应话,唐霜见此便知这回怕是不好,再一抬眸,便见他紧紧盯着自家长姐,她嗓音有些发干解释道:“长姐陪我来见孟家人......与陆大哥也只是方才碰见的。”
邹沢眯了眯眼眸,开口道:“回去!”
唐烟神色一怔,咬了咬唇,成亲三载,邹沢从未对自己这般疾言厉色过,她看向陆绻,心下受伤,这是误会了不成?可为何不问问自己?
她自滑胎后,性情就略有些许变化,变得格外多愁善感敏感些,此刻眼圈不禁有些发红,开口道:“你听我解释......”
邹沢闻声却是蹙眉,一副拒绝模样,复又说了一遍:“回去!”
唐烟与陆绻当年是便京城皆知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邹沢自也知晓,陆绻见邹沢这幅神情,想了想到底迈出脚步想要解释道:“我今日来寻她们是有旁的事.....”
邹沢看向了陆绻一眼,微微颔首,眼神冰凉至极,一眼便知是压着火气的,他见唐烟不走,俨然是有些失去耐心了。
便又上前一步,唐霜从未见过邹沢这副模样,自己都有些惊惧,莫要说自己长姐了,忙挡在他跟前。
邹沢皱眉看了眼唐霜,须臾轻吐了口气,忽自顾自解下自己大氅,而后略侧过身,便避开了唐霜,站在了唐烟跟前,只自顾自地替她系上大氅,下一刻便是环着她的肩头。
自始至终一句话都未讲,唐烟只是无措,被邹沢环着离去。
邹沢将她抱上马车,便用车上厚厚的白虎皮毛的褥子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唐烟拉了拉邹沢的手,轻声说道:“我与他没什么的......”
邹沢蹙眉,这才抬头看向她,眼里募的便染上了怒火,好似忍无可忍,他挑了挑的眉头问她:“你就如此想我?”
这话倒是将唐烟问的一怔,有些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
见她满脸疑惑,邹沢伸手便敲响了她的额头,警告似道:“回去再与你算账!”
说罢车厢门便被“吱呀”一声关上,唐烟看着紧闭着车门,眨了眨眼眸,委屈忽就攀上了心头。
众人本以为邹沢下马车后便要上马车离去,却不想他竟又折返,直直的朝着陆绻而来,唐霜心念不妙,生怕邹沢大打出手,忙挡在陆绻面前,想要规劝:“姐夫,你听我说......”
邹沢却看了唐霜一眼道:“你也上车去,这里的事我会来处置。”
邹沢看向陆绻道:“查到什么了?”
这态度算得上心平气和,并无半分不悦,这反倒是让唐霜一怔,有些复杂的看了眼邹沢,她此刻心情复杂,也不知方才自己是不是将姐夫想的狭隘了。
陆绻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唐霜道:“查到唐缇踪迹了。”
“当真!”唐霜回过神来,再也顾不得其他,忙追问道;“陆大哥,我兄长他如今在哪!”
邹沢开口道;“不在京中?”
他自回京后,便着手查探唐缇踪迹,这京城也就这么点大,就差没叫他翻出个底朝天来,就连皇宫后院他亦也查探过踪迹,却是毫无踪迹,那也就唯有那一个可能了,唐缇他不在京城之中。
雪渐渐大了,陆绻微微倾了倾伞,点头道:“是。”
“在哪?”邹沢问道。
陆绻抿唇道:“我收到消息,在江南一带,具体在何处,暂时查探不到,只知十来天前,曾有叫姓唐的公子去江南的驿站歇过脚,与唐缇的样貌举止相差无异。”
唐霜不禁有些惊诧,他不明白,唐缇为何要去江南那样远的地方。
“那他现在可好?”唐霜开口问道。
陆绻闻声眼眸闪了闪,须臾道:“既寻到了踪迹,眼下便是安全的。”
邹沢闻声多看了眼陆绻,自也知晓他此举意味,只是......确有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陆绻察觉到他视线,瞳孔微微一缩,不过只须臾便又恢复如初。
邹沢道:“好,多谢你,有你这消息,我也有迹可查了。”
陆绻与邹沢并不算多熟稔,陆绻才入中枢不久,邹沢又显少在京城,并无什么交集的机会,这也算是唯一一回两人真正的交谈,陆绻这才惊觉,面前男子,并非外头所传粗狂,也无外头所传脾气不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