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轩已经被砸懵了,后知后觉道:“微臣有错,微臣有错!”
他心中也是大骇,摸不准皇帝脾性,他怎觉得皇帝对此事上态度格外严苛。
皇帝显然气仍不能消道:“想你这二品大员,竟如此色令智昏,我只问你,这状子上的宠妾灭妻一事可真!是不是你干出来的事!”
孟文轩脸色难看,神色有些唯诺,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来话。
“你竟然当真如此!孟文轩啊孟文轩,你怎么敢的!”
孟文轩见皇帝断案,心下一急,忙狡辩道:“圣上,高氏是贺氏死后才抬做填房的,她进门时我确实偏爱了些,但并未如状纸上所言那般,哪里做到宠妾灭妻那一步,再者贺氏为妻者,不孝不涕,疯疯癫癫,微臣还尚留好心未曾将她休弃,将她赡至咽气,怎想倒头来,反倒是微臣落了一声罪过!”
见他一副委屈至极模样,皇帝也有些疑惑,看了眼黄绯,黄绯上前一步道:“圣上,陆大人正在殿外候着,许是也为了孟大人的事来的。”
皇帝抿唇,大手一挥道:“让他进来!”
陆绻一进殿内,便瞧见跪在地上,狼狈的孟文轩,走得近些,鼻息间传来淡淡血腥气味。
他蹙了蹙眉头,叩了礼。
皇帝大掌一挥,面了礼道:“起来吧,你来的正好,朕恰要问问你他这案子。”
陆绻点了点头,从宽袖下掏出一卷纸张递上:“微臣来此,也是为了这事,孟大人的案子,又添了些许证词。”
黄绯接过状纸呈交给皇帝。
陆绻看了眼孟文轩道:“上面写了两桩事,第一张上,是当年接生孟家两位公子稳婆的证词,其上所述,孟廊之的生成比孟鹤之要晚上一月,不知道为甚孟廊之成了孟家嫡子,孟家的大公子。”
说着还看了眼孟文轩。
孟文轩身子一颤,张嘴便想解释:“这,这事……”
“闭嘴!”皇帝一声唳呵,眸光却并未离开面前状纸。
他又道:“陆绻继续!”
陆绻挑了挑眉头,又道:“第二张,是高氏卖身的契据。”
话音一落,孟文轩神色一怔,眸光都是怔然,显然也很意外。
皇帝看了一眼也有些疑惑:“她是贱籍?”
陆绻点了点头道:“微臣也觉蹊跷,不过后来一查,方才知晓缘由,高氏祖籍余姚。”
说起余姚,皇帝蹙了蹙眉头:“这地儿朕怎觉有些熟悉。”
陆绻莞尔道:“圣上有印象也是应当,平衍十一年那桩事,圣上震怒不已……”
话音刚落,一旁黄绯道:“圣上,平衍十一年,余姚河堤塌陷,百余人遇难,千余百姓流离失所,后还生了瘟疫,奴才要是没记错,其中涉事官员就有高姓。”
点到这里,皇帝立时便想起来了:“高诀之”
怎么会不记得!皇帝可太记得!当年高诀之隶属工部,贪污修建河堤拨款,以至来洪时整个余姚皆葬于洪水之下,他也是没有想到,高诀之身为余姚人,竟也敢不顾同乡故土,这人皇帝很有印象。
陆绻看了眼已经晃神的孟文轩,应道:“正是,圣上当年罢免涉事贪利官员官职,主犯更是罚没家产,发配荒蛮,全族没入贱籍,高氏当时就在其中,听讲贺氏与高氏自小相识,便将她收留在侧,至于那卖身契,是高氏入贺家后,不停向贺氏拿问钱银接济高家,贺家老爷知晓后便留了个心眼,以当时的钱资列借款,只是高氏无力偿还,便于卖身相抵,事故才有这么一张纸。”
皇帝不经嗤之以鼻,看向孟文轩问:“你可知道!”
孟文轩茫然,他从未往这去想,他道:“她分明是贺氏玩伴,贺氏贪玩,将她留在身侧,但有过错,都是以她顶错,高氏若非身不由己……”
皇帝打断讥讽道:“真是昏了头了!这你也信!”
孟文轩闭了嘴。
陆绻笑盈盈地看向孟文轩,一语中的道:“如孟大人所言,那她便是自由身,想你二人应当在此之前便已情投意合,怎就没相携离去,反倒落此污糟事?”
孟文轩被问的哑口无言,只得默了。
陆绻抬眸又道:“还有。”
孟文轩猛然抬头,竟然还有!
陆绻指了指最后一张纸道:“此事皆因贺老爷子与孟少夫人中毒所起,上头正是府医证词与案犯柳氏认罪书。”
“也恰是这次中毒,府医发觉当年老爷子中毒征兆与当年贺氏离世前一般无二,在加即刻抓住柳氏,她怀中正藏有未用尽的毒药,微臣以着太医查验,确是贺老爷子所中之毒,柳氏虽然为保主已咬舌半哑,但总有这些,倒也无需她说什么,只是认了罪,签了罪书。”
皇帝闻声嘴角一咧道:“贺家氏倒是个心善的,好心收留,却不想竟是头狼,借取钱财便罢,竟还想勾引主子夫君,上位便罢,竟还暗害主子,就是不知道,可还有旁的是没查出来!此等狼心狗肺与她父亲一般无二!留着何用!”
孟文轩闻声便急了,忙磕头道:“圣上,她并未期瞒我分毫,纳她为妾,也是我强迫的。”
话刚说完,一旁陆绻瞥了眼孟文轩,眼神里好似带着愚昧看他,难得感慨一句:“孟大人,此刻你该闭嘴的。”
他抬眸看了眼皇帝,果然皇帝已然震怒,他大手一挥道:“既如此,那宠妾灭妻一事也是你所授意,孟文轩,你倒是敢啊!将朝中法例置于何地!”
孟文轩闻声一颤,方才知道护她心切,又说错了话。
“着朕的令,让京兆府不必再查了,高氏谋害主子,不忠不义,证据确凿,于一月后行绞杀之刑!”
话好似轰雷而下,将孟文轩击的忘记反应,皇帝又看向孟文轩道:“孟文轩宠爱灭妾一事也全然如实,说降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讲,趁此机会,好好反省反省,叫一个女人骗的色令智昏,怎堪大任!”
陆绻忽又问道:“圣上,如此的话高氏可还算是孟大人正妻?”
这倒是点醒了皇帝,他眨了眨眼睛,思量片刻。
皇帝鄙夷道:“此等卑贱之人,怎堪正妻,孟文轩,朕与你一日功夫休弃高氏,既如此,孟家那什么孟廊之的,也不过是庶出而已!听讲他好似还要科考,有此祖父娘亲,想也知晓也绝非善良之辈,怎能入朝为官,着剔除他科考资格!往后再不允他科考!”
“皇上!”话刚出口,便见孟文轩承受不住猛然吐血昏倒过去。
黄绯都没来得及扶住他。
皇帝一脸嫌弃,眼里都是失望:“拖下去吧,一团乱麻。”
黄绯忙寻太监将孟文轩抬出去。
陆绻走出宫门已尽日落而西,宫门前只余一辆马车在前,直存将人扶上马车,见他身子已无力,一上车便瘫倒在车榻上休憩。
直存心疼道:“公子,您大可不必如此尽心,孟家的事,劳您两三日未合眼,今日又被圣上留着说了大半晌的话,也真是累够呛了吧。”
陆绻睁开眼眸长吁一口气道:“去送信。”
直存撇撇嘴道:“还是两份,邹家一封?孟家一封?”
陆绻道:“去办。”
第80章
京兆府
即将进夏,闭塞的牢房里气味实在算不得好闻,能进京兆府的案犯并不大多,高氏蜷缩在角落,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
她眸光迷离,她想不通,怎么就到这副田地,明明她吩咐柳妈莫要急着动手,柳妈也不是那么不仔细的人……
前头传来脚步声,高氏忙伸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理了理褶皱的衣角,瞧见来人,眸光闪过失落,她张了张唇喊了声:“戚大人。”
戚禅和见她此刻还想着体面,又见她眼神止不住的往身后瞧,抿唇笑:“孟夫人是想孟大人了?”
高氏脸露难堪,昨日孟文轩抛弃她,面前这位戚大人瞧得清清楚楚。
可她眼下唯能抓住孟文轩。
她张了张唇道:“夫君昨日是怕我担心,才会如此,他此刻定是在想法子救我!”
戚禅和闻声便笑了,牢房里回荡着他桀桀的嘲讽声。
高氏不大理解,她此刻只顾及自己的安危,她忽眸光一亮眼含期望看向他问:“戚大人,可是我夫君让你带话给我?”
戚禅和笑声便顿住了,俨然也笑够了,挑了挑眉头,声音沉唳冰冷道:“孟文轩当真没甚眼光,怎就看上你了?”
高氏闻声一颤,脸募得就是一沉:“戚大人何意!”
“蠢!”
戚禅和摩挲指腹道:“我来,是要与你说一声,不必等了。”
高氏心猛然一坠,嘴角有些僵硬。
“圣上下令,孟文轩色令智昏,已被贬做从四平翰林院侍讲,他都自身难保了,如何救你?”他语调轻缓,话却阴森,刹那便将高氏打入地狱。
高氏一脸怔然,不可置信:“怎么会!”
但见戚禅和神色,这事显然是真。
她的力气好似顷刻间便被抽走,瘫软倒在地上,嘴上仍旧喃喃:“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忽像是想起什么,伸手便想去够戚禅和衣角,戚禅和眸光一利,眼里闪过厌恶,往后撤了撤,高氏扑了空。
高氏眼里都是癫狂:“那我呢,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还有我家大郎,他可会收到牵连!”
戚禅和嘴角勾笑,讥讽道:“孟夫人也不问问孟大人如何了?也不担心他可受得了这些打击?”似笑非笑道:“可怜孟大人为你的事情奔波,到头还没牵连,却不想是你竟也不问上一句。”
高氏唇瓣颤动,眼露难看之色:“戚大人,我求求你了!”
这牢房里的味道实在难闻,戚禅和蜷指抵了抵鼻尖,也不欲在耽搁,开口道:“孟夫人,你既有把柄在贺家手上,便不该如此贪心的,你父亲是高诀之吧。”
高氏猛然一颤,这事竟也被查到了。
戚禅和又道:“你背信弃义,谋害主子,又是罪臣之女,圣上下旨,案子落定,下月初三,行绞杀之行。”
高氏瞳孔皱缩,如被雷击,眼泪如注而下,竟然就这样判了。
“至于孟廊之……”
高氏闻声一震,忙问:“我大郎怎么样了!”
戚禅和勾唇:“罪臣血脉,奴籍生母,还能如何?自是尘归尘,土归土,甚至连科考也被圣上禁了。”
“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我死不足惜,不能这样对他!我家大郎苦读十载,博学懂礼,堪为大才,怎能断他科考之路!”
她这副癫狂模样,落在戚禅和眼里只觉聒噪,他厌恶的蹙了蹙眉头,伸手敲了敲牢壁,清脆声音响起,高氏看向戚禅和,好似后知后觉:“戚大人,我求求你,想法子救救我!救救我家大郎!”
“救倒也可以。“戚禅和蜷缩指腹道。
高氏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这几日她亲眼见到孟廊之,孟文轩弃她不顾,她没想到,能救她的竟是面前这人。
她此刻也顾不得体面了,磕头在地道:“多谢戚大人,我来世定当结草衔环,给您做牛做马报恩。”
戚禅和直接道:“不必,眼下你便可报答我。”
高氏闻声一怔,有些诧异看向他,她如今是个阶下囚,还能有什么?
戚禅和替她解了惑。
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贺氏与孟鹤之当真有疯症?”
高氏愣了下,咬了咬唇,眼里闪过些许犹豫。
戚禅和负手道:“都说他饮酒便会发病,可近来试过几回,并未见有此症……”
戚禅和自不可能凭借只言片语就正断定此事,为叫人怀疑,私底下叫人试探过,虽量极少,但也不至毫无症状,才叫他心生怀疑。
见高氏沉声不语,戚禅和眯了眯眼睛道:“怎么,不愿讲?如此看,孟夫人还不够诚心,那便罢了。”
戚禅和甩袖便要离去。
高氏心下一紧,面露急切,这回拉住了戚禅和的衣角:“别!我说!我说!“
戚禅和蹲下脚步,只是侧了侧身子看她。
高氏舔了舔唇道:“她们母子确实身有暗疾,只是引动的,不仅仅是酒而已。”
戚禅和眸光一动:“还有旁的?”
高氏点了点头。
“是什么!“
高氏抿唇,看向戚禅和道:“戚大人救我出去,我即刻便告知大人,绝不隐瞒!”
老爷子是在半个月后醒的。
“当真!”
姚七忙道:“是,真真的,老爷子可放心了。”
贺耽长吁一口气:“不够,还不够!”
姚七确实神色一凛道“老爷!这回当真凶险,要不是姚七知道分寸,您险些就……”
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出现身影,贺耽第一眼便瞧见了,手抵唇瓣咳嗽了两声。
姚七机警的闭上了嘴。
来人是唐霜,孟鹤之。
“外祖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夏添,快去将府医寻来!”
贺耽并未阻止,看了眼唐霜柔声道:“我有些饿了,霜丫头去给我端碗热汤来可成?”
唐霜看了眼祖孙两人,了然于胸,点头便走了出去。
人刚一走,便听里头传来瓷器碎落的清脆声。
“你心软了!你可对的起你母亲!”
孟鹤之没言语,只是又倒了杯茶奉上。
“消消气,鬼门关走一趟的人,怎脾气还是这样大。”
贺耽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咳嗽:“你,你分明是心软了!凭我手上的东西,他们三人谁都活不了!”
孟鹤之闻声抬头,眼底沁凉,意味深长:“死了便好了?”
贺耽一怔:“你的意思是?”
孟鹤之笑道:“等着吧。”
贺耽垂眸,这一中毒,他本就枯槁的身子,哪里还能等。
他嘴泛一丝苦笑,不能见他亲受折磨,那就是白折腾了一场。
“霜丫头可要紧?”贺耽忽问道。
孟鹤之面上发冷,答道:“大好了。”
贺耽长吁了口气,孟鹤之多看了一眼,他目光打在贺耽身上,他绻了绻掌心,只觉自己想多了。
可有些事,又太禁不起推敲,他开口问道:“外祖,你是不是预料高氏会有这么一出?”
贺耽怔然;还未说话,姚七忙上前一步道:“公子什么话,老爷怎会拿自己身子做赌!”
“是吗?”孟鹤之喃喃问道。
姚七看看眼贺耽,忙应道:“自然。”
孟鹤之眯了眯眼睛,许久意味深长,似警告道:“外祖父,莫要拿你与阿唔赌,你知道我性子的,若是叫我知道,我当真什么都做得出的。”
贺耽只是抿唇未语。
孟鹤之又看了眼四周道:“早些安排吧,下月初三,搬去新府。”
贺耽闻声惊诧:“初三不是高氏行刑之期吗?”
搬进新址还是要讲个好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