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盘里溢出食物的味道很诱人。
温臻的确很饿了,她没再推拒,接过餐具将已切好的牛排放入嘴中,口感极好,微灼的胃也被安抚下来。
“晏总想要我的投诚书,现在又说不必我亲自来做。”
她刻意将话模糊,面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即便如此,还是能捕捉到她隐藏的旁的情绪。
意识到这一点,晏朝聿无奈挑眉,“今晚十二点有一场舞会,不知我有没有荣幸能邀请温小姐做女伴?”
顿了顿,温臻说:“晏总也会缺女伴?”
多稀奇,整艘邮轮里漂亮又年轻的各家千金数不胜数,他又怎会缺。
但,她这话藏着多少故意,说不准还会让人以为她在拿乔。
气氛果真沉默几秒,继而连三地堵他话,温臻自己心里也有了几分不确定,正要开口转换局面,便听他说:
“我缺不缺,不是正等你答案?”
接触几番下来,温臻发觉他这个人简直是只笑面虎,永远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一切,而后对你以礼相待,只为等着你主动走入圈套。
正如他们交锋,温臻处在劣势时,他不紧不慢地给出绳索,完成「相助」,再对你提要求,即便是要求也总带了几分看你意见的口吻。
“有时候,从高处往低处看,你能看见更多的东西。蓝宇集团是做虚拟经济发家的,医用器械这个板块也是今年刚步入正轨,”晏朝聿眼睑微抬,轻轻笑了下:“你倒是有远见,知道对博林来说这项目不能丢。”
毕业起,温臻一直没有正式进入集团工作,但身份摆在这,温老爷子又待她格外疼爱些,时常的一些场合与工作洽谈她常在旁,久而久之,她也便耳濡目染学了几分样子。
只是在他这类专业人士面前,她也自知自己算是班门弄斧。
温臻镇定地饮下一口果汁,莹白的面容沾染淡淡红,眼尾微抬,夜色下更显冷艳。
“谢谢晏总款待,今晚的舞会望您别迟到。”
玻璃杯里残留的几滴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流下。
离开顶层的房间,温臻刚从电梯出来往回走,宴会厅的大门虚掩着,灯火辉煌折出几段光亮,距离舞会开始还有半个钟头。
另一层的走廊传来几人的谈话声。
温臻没有窥伺别人的陋习,正用手机给易东回消息,忽然传入耳中的一段对话却令她顿下脚步。
“今天那温大小姐倒是出尽风头。”
“可不是?咱们谁又能眼都不眨一下地拍下一亿五千万的钻戒?”
“就是呀,粤粤,你这堂姐真是平时不露相,一露就是冲着把全部风头抢过去的哟?刚还有人说,她和蓝宇的靳老板在一处呢,啧。”
听到这里,温臻循着那些声响望向走廊处的一道身影。
人是背对着她的,看不见神情,但温粤的背影她认得出。
温粤沉默了几秒,开口解释:“你们别这样说,今天也怪我,要是我不起价,臻姐也没必要花高价买那红钻,说起来我就后悔,都怪我太急性子了。”
“粤粤,你可别自己pua自己,每回我们提起你堂姐,你都总找自己不是,你平常可不是这样,怎么到了她那就变了?而且蓝宇那位,她都跑去献殷勤,谁不知道最近博林和蓝宇有合作,她怕不是想和你争点什么吧?”
“露露你不清楚我们家的事,臻姐她不是这样的人,可能只是她比较欣赏靳总吧。”
甲板上的海风灌进来,湿冷的气息裹挟全身,温臻目光清淡地扫过前方几个人,易东收到消息便直接赶过来,刚到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姐,你在看什么呢?”
谈笑的几人旋即转过身,与温臻的视线骤然相撞,几人面色遽变,温臻莞尔一笑,接过易东手里的酒杯,纤细的手腕微抬。
静谧夜色里,伴随着潮湿海风,女子面沉如水,视线轻轻掠过几人,仿若无形又锋利的线。
转身时,她的背脊笔直,挽上易东的手臂,通往灯火通明的一端。
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
生于钟鸣鼎食的家族里,温臻自有与生俱来的清高傲骨。
眼见着两人愈渐走远,几人才堪堪松开一口气。
露露却不甘心地补上一句:“她到底在神气什么,谁不知道温爷爷走了,温家谁管她?有爸妈也跟没爸妈似的,也不知道她还能撑几下!”
二人回到宴会厅,易东想起刚才那一幕,面色不悦地问:“刚才她们偷偷说你啦?”
温臻晃了下酒杯,又嗅了下,确定酒的浓度不高才还给他:“怎么,你认为我不值得她们私下议论?”
易东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对于恶意揣测与闲话有一定怒气,但此时观表姐神色自若,心里的怒气也消了不少,语气讪讪回:“你肯定值得啊,但怎么温粤也跟着她们一起?”
“小粤也算帮我说话了。”温臻挑眉。
只是那话有多少点火的成分,她不想再计较。
“呵,算她还有点良心。”易东抿了口杯中果酒。
两人正随意聊着,厅内的灯光正在逐一熄灭,统一身着黑色西服的侍者们换上一盏盏烛台,火树银花的刹那,舞会临近开始。
“今晚的舞会,能否允许温小姐亲爱的弟弟,邀你共舞?”易东剑眉飞舞,姿态十足地同她行了标准的骑士礼。
温臻哑然失笑,又狠心拒绝:“虽然我很乐意,但是英俊的易少,今晚我真的有约了。”
“不是吧,你今晚消失的那一个多小时,和哪个野男人厮混了?别告诉我是蓝宇的——”
温臻立马打断他:“易少,可别胡言乱语,快去找你的舞伴吧。”
易东举手投降刚往后退半步,宴会厅的大门骤然打开,烛火煌煌,于昏暗处,一道修挺的身影正信步而来。
不知是谁先关注过来,紧接着一名港商毕恭毕敬走过去攀谈,称呼了声“晏总”,一时众人目光也纷纷投来。
晏这个姓氏在澜城排得上号的可没有,能让这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港商霎时谄媚的,除了京市的晏氏,再找不出第二个。
可分明是连拍卖会都不屑露面的人,竟能出现在今夜最后的舞会上,不由引人猜测。
温臻站在明灯下,目色如水般沉静,望向于灯火阑珊处的他。
隔着金碧辉煌,他们在人声鼎沸中相望,细数二人间那些存着暧昧的相处时间里,相较之下,只是这一刻,她竟会有一霎的振动。
见他正被拥趸,四周名流千金颇多,无一不想对他谄媚,得他一眼青睐,温臻也只看了一眼便旋过身,手中随意捻着一盏不知浓度的酒,过于松懈,也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一道长影照下来,温臻缓慢抬眼,灯火相映,乌亮的眼睛在胧黄的光束下,也像是薄雾。
而雾散开时,她看见一张清绝的脸。
晏朝聿将手中的酒杯与她交换,周围隐隐有投来的目光,在窥伺着他们。
但他神色始终淡然而从容,眼藏笑意,语调温和,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好似他也不那样高不可攀。
宴厅的音乐声缓缓,晏朝聿眼底笑意不散,微微俯身向她伸手,邀她共舞。
“温小姐,可否赏脸?”
不知是话落的那瞬间,还是她将手交出的一刹那,四周嘘唏不断,余光里方才围绕在他身旁几名富家千金面色煞白,眼底情绪纷杂交替,根本辨不清是愤怒抑或是嫉妒。
随着循序渐进的旋律声,男人宽大炙热的手掌落在她的腰侧,分寸拿捏恰当。
而触碰上的那一秒,虚握在女人腰肢上的那只手背,青筋忽显,蜿蜒入袖。
他们始终处于令人瞩目的地带,镶着碎钻的长裙在瓷砖上投下闪烁亮光,裙摆蹁跹的瞬间,她恍若一只振翅蝴蝶。
柔软的白色身躯,倏地长出一对漂亮的蓝色翅膀,闪着莹亮剔透的光,他知道,那是夜雨的颜色。
湿咸的,弄乱心弦。
音乐在轻缓中递进,女子纤细的脚踝随着舞步而擦过男人的西裤边缘,黑与白交错。
于昏暗处时,两道目光时而碰撞,旋律抵达高-潮,晏朝聿虚揽着她的后腰,视线像是不经意般睨过不远处的几道不友善的目光。
“礼尚往来,温小姐想要什么?”
话落刹那,他长睫轻抬眼底温和一扫而空,目光如炬睥向那端。
第5章
上千成百盏小小的烛台在燃烧。
火焰好似在心口触动一下,光影交错,满目皆是衣香鬓影,金碧辉煌的欧式装潢仿佛将她带回一周之前的古堡宴会。
耳畔落下一句无限度的话。
“想要什么都可以。”
温臻眼皮轻颤,有两道声音似在耳廓回旋切换。
那时他说,他这人是计较回报的。
而眼下他又说,想要什么都可以。
敛神后,温臻目色微转,切换成无害模式:“晏总,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您便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晏朝聿没答,轻撩眼皮示意她继续说。
她便笑了笑,那笑意里始终带着几分对他的疏离,继续说:“所有看似命运的馈赠,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而晏总,您是最好的商人。”
晏朝聿活了二十八年,前半生几乎都是在别人的谄媚奉承中,他这头一次想为人出头的火苗,几乎是点燃的瞬间就被她一杯清水浇灭。
连灰烬都无。
一霎的沉默后,才听他说一句倒也不至于。
他的语调过于轻缓,像静淌过去的流水,烟草与柑橘的气息向颈后缠绕住。到底是曲子过于暧昧,还是他的指腹轻擦过一段裸-白如缎的肤,再或是旁的;
总之,无端的那一层隔膜仿佛暂时融化在这场纸醉金迷中。
曲终时,耳边再度响起他低醇的嗓音,“温小姐的舞跳得很专业,今晚是我荣幸。”
肢体的接触,最能唤醒人的记忆。
常年练舞的身段,分外软,分外柔,她不过是随意交换的几个舞步,却频频与他黑白相擦。
而他上一句藏着的未尽之语,也让人有了浮想联翩的空间。
放心,至少在你面前,不至于。
后来夜色浓,推杯换盏间,温臻忘记她是如何离开宴厅,又是如何穿过长长一条廊道,去往房间。
每一步,都浮沉不定,让她大脑宕机。
只是次日醒来时,她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打量起周围陈设,完全一间陌生的客房。
起身时,温臻这才看见躺在地上的手机。
压根想不起昨夜的细节,她弯腰将其捞起,电量都只剩下18%了,消息倒是弹出挺多。
来不及查看究竟有谁,一通电话已经打进来。
“姐!你怎么才接电话,我过来找你一会我让司机先送你,昨晚那场面,我给你说,我可看见了,见面赶紧的告诉我!”易东语调抑扬顿挫的,感觉人就站在眼前似的,然而下一秒,电话里面的声音又变,多了几分紧张问她:“不是吧!你人呢?在谁房里呢?”
温臻脑中瞬时懵了几秒,赶忙解释了几句和他约好半个小时后直接甲板见。
电话刚挂,门铃又响。
从挂断电话到打开房门,再到看见女侍应生的这几分钟,温臻始终觉得头疼,经过穿衣镜时她才霍然发觉自己身上换了一套真丝睡裙。
女侍应生将早餐为她布好,微躬身说:“温小姐,您订的早餐已经上齐了,这边有什么需要,可以使用这里的座机随时呼叫我们。”
“等一下,”温臻叫住她,“请问这房间是我订的,还是别人帮我订的?”
女侍应生礼貌一笑回答:“房间是晏先生的助理订的,早餐也是,还有您的衣服,晏先生已经吩咐过准备新的,熨烫好后会有人给您送过来,还有床头有晏先生的私人名片,您可以随时联系到他。”
“晏先生还特别交代过,说昨晚您很累,早上就不要再扰您休息。”
温臻听到这里,侧颊连着耳根都透着薄红,若说前面那些话是晏朝聿为人绅士有礼,但到了最后这一句,便不得不引人遐想,想起这几次与他的接触,甚至是第一夜,那不明就里的一夜……
待人离开房间后,温臻闭上眼,一头栽进柔软的床垫里,企图删除记忆。
缓过劲,温臻站在淋浴室里睨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中的女人素白着一张脸,没有宿醉后的头疼感,温臻忽然想起昨夜那男人曾提醒过的那一句话,是说她防备心太轻。
离开浴室,温臻捻起柜面上的那张黑色卡片,看了几秒后深吐一气,将其收起,下定决心以后尽量得对酒精用量控制。
一路面对易东连环炮式追问,温臻始终保持转移话题和含糊双战术切换。
“好了好了不问你这个,就是姐,你昨晚那一战成名,看未接电话没?”
易东为她打开车门,两人前后上车坐下。
她扬了扬黑屏的手机,心中却了然易东口中的未接来电基本都来自于谁。
“关机了,但无非就是温家那些长辈吧。”
易东见她面色如常,想起他从香港飞过来时,自家母亲的叮嘱,轻叹一声说:“你知道就行,我妈之前说让我陪着你点,她最近身体不好,也不能常往大陆飞,但外公留给你那些遗产,你这边也该早点处理,免得遭人惦记。”
“即便是我现在处理完了,一样被人惦记不是?”
“……我觉得你也真能忍。”
提到这里,易东也觉得十分无语,他家里关系简单,是父母的独子,根本不需要担忧家产争斗,落在他表姐温臻身上,多一张老爷子留下的纸,就多一双眼睛在她身上转。
甚至博林公司的一些交接,没一个人对她放权,连话术都一模一样。
“臻臻,你不是这个行业的人,有些事你也不懂。”
只差一句,你也不想让老爷子多年的心血有半点差池吧。
温老爷子在世时,他们便不愿温臻进入公司,那时温臻一心都在舞蹈事业上,她跟着导师一路过关斩将参加各项具有含金量的古典舞比赛,后来毕业,顺利进入京市歌剧舞剧院成为舞蹈演员,随着团队参加演出、比赛,成为首席,这些年在她的专业领域上,她的履历可谓是金字塔端的佼佼者,那时温老也寻思着她做自己喜欢的事挺好的,便没多要求。
只如今树倒猢狲散,没了老爷子护她,这集团上下,谁还真当她是温家大小姐。
易东将她送回景御府。
回家休息到第二日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她轻轻瞭过一眼枕边充满电的手机。好几个来自于家里那些伯父伯母,她觉得头疼没想立刻回,除却温家人,还有一些陌生号码发来的类似于广告的短信,指腹继续滑动着,最后停在了一通未接来电上。
周律师。
看了眼日期,今天是周一。
那晚之后,她和周文礼约好的周一工作日,律所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