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湙和顾舒庭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贾宝玉出来,虽然也没有真的给他拖出来,但也是连拉带拽,场面很不好看。
茗烟还在一旁吵闹:“你们这些狗东西,还不快住手,这可是国舅爷。你们就不怕宫里娘娘知道了,叫你们主子丢官去爵。”
“哎呦”
突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犹如杀猪。
茗烟捂着脸四处打量:“哪个奴才不要命了,敢动手打荣国府的人。”
文湙手中拿着马鞭,另一手则轻轻扶着爱骑的鬃毛,眼睛都不抬一下,道:“找个人送他去荣国府二老爷那儿,就说他当着承恩侯世子的面,称自家爷是国舅爷。这一鞭子我代承恩侯府赏他的,剩下的叫他自己处置吧。”
这时荣国府众人才看到他旁边还站着位紫袍的公子,见他们看过来,笑得一脸和善。
李贵倒是个聪明的,立刻跑到顾舒庭跟前跪下,道:“顾公子请恕罪,都是下人不懂事,冲撞了皇后娘娘,家主人定将严惩不怠。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事儿与奴才主子是没有半分关系的。”
茗烟吓得瘫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话都不敢说。
顾舒庭却只是笑着道:“我适才又不是没看到,不长眼的奴才适才你们表少爷也替我教训过了。你家二爷一句话都没说,与他何干。”
说着还对贾宝玉笑着点了点头,一副我不会把错怪在你头上的宽和模样。他生的又好,看看一脸不耐烦的文湙,再看看他,简直叫人如沐春风。
贾宝玉上前行礼道:“多谢哥哥体谅,我再无冒犯的意思的。”
顾舒庭扶起他作揖的双臂,道:“贾二爷你就是太和善了,才纵得下人不知天高地厚。”
文湙见他们居然还聊了起来,马鞭啪啪得拍着马鞍。转头对贾宝玉道:“之前没想到你今儿会来,没空招待你,你是自个儿回家还是跟着我们?”
对着这张冷脸,贾宝玉就没有对着顾舒庭轻松了,结结巴巴地开口:“表、表哥,我想、我想去…”看看林妹妹。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文湙显然没什么耐心了,皱眉道:“就这两个选择,还是你想我先揍你一顿,再重新问过?”
“哎呀,阿湙你别这么凶嘛,看你给你表弟吓得。”顾舒庭过来锤了他肩膀一下,又转头对贾宝玉道:“小公子别怕,你表哥就是看着凶了点,哥哥们要去喝茶,你一起来吗?”
那循循善诱语气简直就像是在问“叔叔这儿有糖吃你要吗?”
而以贾宝玉小朋友出众的智商,他的答案当然是“要”。
他怯怯地看向文湙:“不知表哥,是否方便带上我。”
文湙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今儿出门是带了两个胆子吗,居然敢主动往他身边凑。又看了眼顾舒庭,这小子满肚子坏水儿都要溢出来了,还真有人上当。
文湙摇摇头也不管了,率先上马走了。
不管是歌舞坊还是戏院,文湙这个时候都是不能去的,那便只好约在老地方喝茶。
徐维礼早便等在雅间里,此时见文湙二人后面还跟了个
年纪小的贾宝玉,眼睛不解地望向文湙:兄弟你解释下?
谁知文湙目不斜视地从他眼前过去,完全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道:“谁带来的你问谁。”
顾舒庭在后面笑呵呵地,道:“这孩子是荣国府二爷,也就是阿湙新认的表弟。这孩子适才想进内院去找姐姐妹妹们玩儿,叫阿湙好一通吓,我看他怪可怜的,就带过来和我们一起玩儿了。”
徐维礼不愧是和顾舒庭穿一条裤子长大的,这番话到他耳朵里立马翻译成了:这臭小子居然想往内院钻,我妹妹和媳妇儿可还在呢。闲着也没事做,今儿我们就玩儿他了,阿湙不会管的。
确认了一下眼神,是这个意思没错了。
徐维礼笑着过来揽着贾宝玉的肩膀笑道:“既然是阿湙的弟弟,也就是我们的弟弟了。想吃什么玩儿什么尽管说,别客气。”
贾宝玉瞬间觉得除了自家表哥,哪个哥哥都是好的,一时喜笑颜开。
文湙果然懒得管他们,径自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鞑靼使者不是早就说要来了吗?怎么还没到。”
徐维礼将贾宝玉拉到身边坐下,笑道:“这可急什么,左右他们三王子在我们手里。这位可是大王妃所出,他们还能不来不成。”
顾舒庭刚刚叫了随从去传东西,这会儿才坐下,道:“听鸿卢寺的人说,使团已经到了甘州,约莫再有个十来日就该到了吧。”
“和谈事宜由谁主理定下来么?”
“这好像是鸿卢寺卿的事儿吧,吏部、礼部从旁协助。对了,陛下好像命太子殿下跟着观摩。”
“现下可不知这几部的人在忙,五城兵马司也是为京城周边布防忙得脚不沾地,连我们西山大营都调了人过来。就舒庭这小子,我们忙得饭都快吃不成,他还优哉游哉地。”
“别这样说嘛,我们也忙啊,没我们看着,你们怎么拉得好磨嘛。”
贾宝玉虽然不关心时事,但也少有人与他讲这个,此时也听得津津有味。听到顾舒庭将别人比作拉磨的驴,也偷偷地捂嘴笑。
顾舒庭眼角瞟见了,笑道:“我们今日这通忙也是多亏了阿湙啊,别看他这样文质彬彬的样子,听说在战场上可勇猛。”
“哦,快给我说说,我就知道结果,还没人告诉我那鞑靼第一猛将是怎么折他手上的呢。”徐维礼立刻接下来。
“听说他啊,当时手持一把大刀,就穿着普通士卒的衣服,偷着混进了战场。”顾舒庭放故意缓了调子,一脸的高深,“他先时藏着自己的身手,慢慢往拓拔烈那边移动。先是对上了拓拔烈的亲卫,费尽千辛万苦才杀了一个。那拓拔烈一看,这还了得。”
突然抬高了声音,文湙一口点心呛嗓子眼儿里头。
顾舒庭继续道:“那拓拔烈不依啊,立刻提着刀过来要将阿斩于马下。可就是这时,原本好似已经体力不支将要倒下阿湙,突然一个暴起,飞身立于拓拔烈马头之上,挥刀就砍下了他的人头。听说当时因为他手上那把刀不够锋利,拓拔烈的人头没掉下来,脖子后边儿还有皮连着的。那血从脖子上往上喷,洒得他满脸都是,阿湙是等血放的差不多的时候才伸手把头拽了下来的。那头哟,跟血池子里捞出似的。”
讲的极具画面感,仿佛他当时就站在旁边看。
贾宝玉什么时候听过这样可怖的东西,吓得手里的茶碗都打翻了,一脸的惨白。
顾舒庭立刻压了一下要翘起来的嘴角,赶紧拍着贾宝玉背脊,道:“哎呦对不住贾兄弟,吓着你了吧。”
徐维礼端过刚送上来的茶壶倒了杯茶递到顾舒庭手上,顾舒庭立马喂贾宝玉喝了下去,道:“快喝口水压压惊。”
谁知不喝还好,这一喝贾宝玉立刻呛得惊天动地,赶紧推开顾舒庭的手,道:“顾大哥,这是酒,不是茶。”
这我当然知道,就是我叫上来的啊。
可他面上不显,凑近鼻子闻了一闻,惊喜道:“居然还是上好的梨花白,这下可走运了,他既然当茶拿上来的,就不能收我的酒钱。来贾兄弟,再喝口酒压压惊。”
贾宝玉平日里也是喝酒的,只是方才没防备才呛着了,此时也只好就这顾舒庭的手喝了一杯。
谁知又听徐维礼笑道:“我突然想起来,舒庭你叫人家兄弟好像不大对吧,从陛下那儿算,你该叫叔叔才是。”
这显然是打趣了,哪有皇后娘家的人和妃子娘家算辈分的,但是贾宝玉想起来刚刚林府门前的事,不得不又站起来赔礼
。
顾舒庭笑道:“都说了无碍,你要是实在过不去就再喝一杯,这事儿就别记在心里了。”
文湙看着贾宝玉喝了下去,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徐二人道:“你们就这样看着他一个人喝?”
“那怎么行,”徐维礼立刻站起身又倒满了三杯:“今儿我们头一次见贾兄弟,实在喜欢得紧,来,我们饮满此杯。”
贾宝玉无法,又喝了下去。
要知道茶壶虽然不大,但是茶杯可比酒杯大许多,空肚子三杯酒下去,贾宝玉顿时就有些站不住了。
于是道:“这还没到午膳时候呢,不如我们待会儿再喝吧。”
一边的顾舒庭立刻伸胳膊搭着他的脖子,道:“我说贾兄弟,你可不厚道啊。”
贾宝玉闻言立刻急道:“哥哥你这是从何说起,可是弟弟哪里不对?”
顾舒庭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上次我和阿湙讲话的时候,你就在隔壁。后来我们的话传了出去,引起这样大的误会,我爹和你表哥在宫里跪了一天。你说,为这事儿你该不该喝一杯?”
贾宝玉哪里敢不喝。
徐维礼笑道:“好兄弟,爽快。只是你也不能只喝他的,你不得谢谢你表哥?你最近没见过冯紫英吧,他那日也是在的,回去就被他老子打得下不来床了,现在还在禁足。你看你这活蹦乱跳的,也不和你表哥道个谢,怪不得他看你就不高兴呢。”
贾宝玉刚刚才听了一段文湙的战场英姿,此时简直觉得对面坐着的是只恶鬼。又想起上次他临走前说的隔墙有耳的话,赶紧起来敬了一杯,文湙以茶代酒干了。
此时茶壶里的酒喝完了,顾舒庭却高兴道:“贾兄弟实在爽快,今儿哥哥高兴,前些日子得了瓶西域的葡萄酒,味香色纯,今儿我们兄弟尝尝。”
要知道,中国人劝酒的艺术博大精深,区区一个贾宝玉更是不在话下。
看着随从背着贾宝玉出门,徐维礼略有为难问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厚道,他还小呢。”
忠顺王不久后便可以从安定寺里出来,倒时必会查那日听到他们谈话的人。冯紫英家里已是表了清白,若贾宝玉今日与他们喝得大醉的消息传出去,他又是文湙表弟,到时贾家就真得跳进黄河里洗一洗了。
顾舒庭无所谓地道:“他有王子腾在身后呢,顶多叫忠顺王吓一吓,不会有事的。但是这样却可将忠顺王的视线从蒋玉菡身上引开,叫他有足够的时间混入甄家。等甄家连根拔起,忠顺王少不得又要借他姨妈家的力了,更不敢动他。”
原来蒋玉菡那次来过林府后,便心甘情愿为文湙所驱使。正好这边需要人手,他便一路去了金陵,帮忙查探那笔银子的下落。
文湙也许他,此事过后,来去自由。!
第25章 青云志
贾政照例去工部应个卯就回来了,原本准备和清客们再审视一番盖园子的图纸,可谁知贾宝玉身边的小厮叫人打了一脸血送跟前儿了,顿时吓一跳。
待跟着回来的人说清楚了事由,便连这跳一跳的力气也没了。
贾政素来胆子不大,凡事也不敢擅自主张,指着茗烟骂了一通“作死”、“不长眼”、“混账”之后,便匆匆忙忙进去找母亲拿主意去了。
“这么说,是湙哥儿动手打得茗烟?”贾母初听也是受惊不小,但听到贾宝玉还跟着一起去玩了,便迅速放了一半的心。
“回来的小子是这样说的,”贾政恭敬向母亲道:“这回还多亏了外甥见机快,不然这冲撞皇后的帽子若是盖在宝玉头上,恐怕宫里的娘娘也是要吃挂落的。”
虽说平日里这些妃嫔们的家人也没少以国丈、国舅自居,一般也不会有人特地计较这个,但若是架子摆到皇后娘娘娘家人头上去了,那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贾母也是知道这个理儿,虽然心下不免怀疑文湙是有意的。但一来,他并不知道宝玉今天会去。二来。茗烟的嘴也不是他收买得了的。何况,他那一鞭子确实解了围,国舅公子也多半是看在他的面上不计较的。
遂对贾政道:“明儿叫链儿带份礼送到他府上吧。至于承恩侯府,明天你和赦儿亲自备礼上门致歉,毕竟是奴才胡吣,应该不是大事。”想了想又道:“茗烟是不能留的了,宝玉那儿,我亲自去与他说。”
提到贾宝玉,贾政不免习惯性地发火,一拍桌子道:“这个孽障,若不是他今日非要去凑这个热闹,也不会出这档子事儿。连手底下的奴才都管不好,何谈日后成大器。”
这话贾母就不高兴了,沉下脸道:“你这是冲谁拍的桌子?宝玉今儿出门是我允了的。他才多大,他身边的人都是我挑的,你这是怪我有眼无珠。”
面对发火的老娘,贾政哪还敢分辨半个字,只连连道不是。
贾母又道:“我知道你忘子成才心切,但凡事总要循序渐进,谁还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近来宝玉也是按你的吩咐日日去上学,不过今日松快会儿罢了。你放心,他是个有奇遇的,日后必将光耀门楣。”
与儿子做什么都是错的相对应的,就是
老娘说什么都是对的。
贾政擦擦眼睛道:“多谢母亲能体谅儿子的苦心,儿子也不盼着他能有多出色,只不给祖宗丢脸就好了。”
母子俩相互宽慰了一回,便觉前途一片光明。
直到贾宝玉横着被人抬回来,眼前俱是一黑。这也不怪他们想歪,毕竟午膳还早呢,怎么就能醉成这副模样。
待贾母强提起气儿,抖着手上前查看,却闻见满身的酒气,这才知道孙子是喝醉了。
只是贾宝玉醉成这副模样,他又还不大,贾母心里没有不着急的。就是闻讯赶过来的王夫人,也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一会儿说贾宝玉不像话,小小年纪学人家酗酒。又埋怨文湙做表哥的不看好弟弟,叫他被人欺负。
贾母一边着袭人好好照顾宝玉,又怕贾宝玉喝多了有什么不好,叫人去请了太医备着还要嘱咐人去熬醒酒汤。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又听王夫人在耳边念得烦,怒喝:“好了,宝玉就是多喝了几杯,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我知道你疑心林哥儿戏弄他,那你也得等宝玉醒了才好指责,就这么蟹蟹鳌鳌的,成何体统。”
文湙到底是贾母名义上的外孙子,哪怕不是从自己女儿肚子里出来的,也轮不到她王氏一个做儿媳妇的来横加指责。更何况,就算贾宝玉今日是叫人戏弄了,怕也是白担了奴才之过了。
等安顿好贾宝玉之后,立刻传今日随行的人进来回话。只可惜,李贵也是一无所知。
“表少爷和两位小侯爷都不喜欢边上有奴才伺候,是以小的们一直在楼下候着。等听到叫人的时候,宝二爷就已经醉倒了。”
现下也只得等贾宝玉醒过来再问了。
薛宝钗等人从林府回来,见贾宝玉醉酒未醒,过来看过他一回便也都各自回去休息了。
薛姨妈听莺儿讲过薛宝钗今日的遭遇,气的牙都在抖:“分明是云儿无礼在先,你只是好心打圆场,怎么就可着你一个人欺负。那林丫头是里外不分怎地?就这么帮着外人欺负你。”
这话说的,薛宝钗又是林家什么“内人”了不成?
薛宝钗眸色一黯,却还是扬起笑脸对妈妈道:“这本也不值什么,不过是两句教训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又回头吩咐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