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说不定这就是王子腾的用意,他准备用自己的命,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这位得太上皇钦定,所有人舍命追随的皇帝陛下,不过如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最好是连个开头都不要有,何况是这样容易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文湙当即请命:“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月的时间,微臣定当查出真凭实据,将罪人绳之于法。”
好在这位被气昏了头的皇帝陛下还是有理性的,当即便允了文湙的请求。
文湙又问:“荣国府如何处置。”
皇帝摆了摆手:“和宁国府一道处置了吧,你去和三司商量一下,务必不伤及皇室颜面,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82章 处置
皇帝陛下都开口要处理贾家了,下面的人自然是动作要快了,至于快到什么地步呢?就是黛玉一觉睡醒的时候,宁国府父子已经下了大狱,判了斩监候。荣国府也正在抄捡,才回来没多久的贾政连述职都不用了,直接罢免。
当然了,罪名不能与皇室扯上关系,好在光贾府那满头的小辫子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孝期纳妾,强占民女,贪污贿赂什么的。
到底是年轻,几天的疲乏,不过是睡了一晚便去了大半。等到黛玉第二日从床上起来的时候,便觉与往日无太多异样了。
“哥哥呢?上朝去了么?”黛玉将擦过脸的帕子递给小丫头,随口问一句。
“大爷早上过来,看您还睡着,便叫别吵醒您,这会儿已是出去了。大爷还吩咐了,这一两日京里怕是有事儿,叫您在家修养,先别出去了。”紫鹃一边帮着立春摆早膳,一边笑着回话。
荣国府出事儿的事,紫鹃几个自然是知道的,毕竟两家隔得近。羽林军过去的时候,还打林家门前走呢。但是满府的人,上到主子,下到知情的下人,现在提起贾家没有一个是不气的,此时自然没有人会开口告诉黛玉贾家的事儿。
还在如今黛玉也懒得关心荣国府的事儿,不过是抱怨了一句“哥哥啰嗦”,便不再说别的了。
而被黛玉无视的贾家,此时自然是兵荒马乱。本来先时他们叫赫连昊摸进来掳了贾宝玉,便已经受了不小的惊吓。后来他们为了保贾宝玉的命,使计诓了黛玉过来,却依旧没得宝玉平安。羽林军从知了胡同撤走的时候,也没人记得给他们把人送回来,还是他们自己叫人摸过去将昏迷的贾宝玉抬回来的。
可人是回来了,却再不能站起来,他双腿俱是叫受惊的马踩了个粉碎,大夫说了,这辈子怕是都只能坐不能站了。
若说这是晴天霹雳,那接下来便是灭顶之灾了,虽说他们想过得罪安定侯府的后果,却没想到这样严重。不过转天,羽林军便抓人的抓人,搜东西的搜东西。不光是宁国府的贾珍贾蓉几个被抓走了,贾赦也被带走,就连王熙凤一介女流都没能跑掉。无他,她房里搜出一大堆借票。
哼哼,堂堂荣国府二奶奶,竟在外头私放利子钱,罪
无可恕。
这样的打击,旁人受得了,可贾母年届八十的人,岂能撑得住?当晚便一病不起。又从一惯养尊处优的环境搬到了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疏于调养,不过两天便溘然长逝。
这一回,黛玉再没来看她一眼。
并且好巧不巧,贾母断气没多久,宫里的丧钟也敲响了——太上皇驾崩。原本已经被贬为庶民,永世看守皇陵的忠顺王也被开恩送父亲最后一程。
如此一来,贾家的事儿便如丢入大海的一颗石子儿,一点涟漪都不曾激起。就连林家兄妹没有上门拜祭,都没有人注意到。
或者说有人注意到了,但有谁在意呢?
国丧自然是非同凡响,不仅是五品官以上的每日要去崇德门哭灵,就连诰命们也要跟着皇后跪灵。好在黛玉不是诰命,用不着她每日早起去跪着哭丧,可文湙就不一样了。他不光每天早上要去跪着哭先皇,哭完了还得爬起来去查案子。
放话说要一个月内查清楚王子腾的时候,文湙纯属是情急之下,脑子发热,他可没想到太上皇随时会驾崩这种可能。早知道这样,这事儿他一定不自己去揽,他就不信了,要是顾舒庭他岳父左都御史方大人知道这事儿能无动于衷?
搞得如今悔不当初不说,还要听顾舒庭在耳边念叨:“叫你逞能,你说让陛下直接将他斩了多好,何必多此一举要查什么证据?摆明了的事儿,谁还能冤枉了他不成,就是三司都没去揽事儿,你一个工部侍郎,倒跑得比我们还快。”
顾舒庭简直想不通死了,要是搁别人,是想治谁皇帝不准,才会要去查证据说服上面。而好友这里,明明是可以跳过这一步,却非得多次以举,自找麻烦。
文湙和顾舒庭都是年纪轻辈分小的,哭灵的时候官高位显的一大堆,他俩倒是正好能挨到一块儿去,正好给了顾舒庭教训文湙的机会。
文湙只好无奈道:“我说你可得了吧,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虽说我们都知道他不冤枉,但这种事儿一旦开了先河,以后会不会有冤情谁说得准儿呢。再说了,事情虽说是我揽下来的,大理寺和刑部不也都跟着忙上忙下,谁也没说撂挑子不管啊。”
况且我又没立军令状,我便是最后查不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吧。
最后一句话,未免说出来影响自己大义凛然的光辉形象,文湙吞回了肚子里。
倒是顾舒庭也不是真心怪文湙不该逞强,人心这种东西是最说不准的,哪怕是一国天子,也不能保证他能一直清明如初。唐玄宗不也勤政爱民过,后来也因为一个杨玉环,便从此君王不早朝,以致后来的安史之乱。
所以说,凡事还是照规矩来最好,有证据便抓人抄家杀头随意整,没有的话,便再去找。要是回回一不高兴便抓人下狱,总有抓错的一天。
说句不好听的,谁能保证不会轮到自己呢。
顾舒庭讪讪地,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翌日哭完灵准备和文湙一块儿去审审那几个鞑靼人的时候,瞪了王子腾好几眼。
王子腾依旧八风不动,要不是时候儿不对,顾舒庭甚至能想到他脸上该是怎样笑呵呵的模样。尤其是他还敢问:“听说安定候这两日尽跑刑部揽活儿干了,可真是能者多劳啊,前些日子听说您还领着羽林军捉拿鞑靼三王子。就是略失了些分寸,人死了,如今还没找着凶手呢吧?”
文湙面无表情,回敬到:“王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今日陛下特准您在家休息,本来大家都道是陛下惜您老弱。你这样一说,我们都该以为是你年老无用,陛下才不叫你干活儿了。”
治罪是还不能治,但是文湙找了几个人轮番的上王家“探病”,还有御医的诊断,皇帝便顺理成章地让王子腾病休了。不然让他成天搁眼皮子底下晃,实在是闹心。
所以王子腾只是进宫哭灵,哭完了他还得回去“养病”。
“有劳侯爷费心了,老夫这病,也养不了几天了,怕是好得比侯爷查案要快些呢。”
文湙嘴毒,感叹道:“也是,您毕竟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病养得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活着的时候,多造作,哦不,是造福百姓几次,好歹日后还有人念着些。”
古人重子嗣,而王子腾显赫一生,却偏偏命里无子,若不是这样,他也不敢一点退路不留。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什么顾忌都没有的人,自然是什么都敢做了。
然而痛脚叫人踩了,是个人都要生气的,王子腾道:“林侯有空关心老夫的子嗣,还不如
多想想自己呢,一个连自己姓什么还要听别人告诉的人,怕是先祖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后人自豪吧。”
要不是文湙早有打算,搞不好还真要气一场了。毕竟岑家绝后,林家得了个不是自家血脉的后人,谁家也没得着好儿。此时文湙却只是笑着道:“哪里哪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嘛,王大人一把年纪了,下官关心一下是应该的。您这便要回了吧,下官要去一趟鸿胪寺,怕是不便相陪,您走好。”
王子腾狐疑,你去鸿胪寺做什么还特地说一声?
他不好问,顾舒庭帮忙问了:“你刚不是说要审鞑靼人么,怎么又要去鸿胪寺?”
先不说鞑靼那边是否在意赫连昊的死活,就是特意差人快马加鞭地去通知他们王庭,也不至于这会儿便有消息了。
文湙道:“鞑靼那几个人不急着审,他们这会儿还不大老实,得多关几天。倒是老郭那儿,多亏那天他反应快,赫连昊一不见他便下令将行馆看守的人全部关押了,如今一个都没少。偌大的行馆,一两百人守着,总不可能个个儿都不知情。我去问一问那里的人员配置名单,到时候挨个儿审,总能问出点儿什么来。”
这句话的意思是,还有人没来得及灭口就叫郭衍看起来了。
王子腾不动声色:“那二位大人便去忙吧,老夫先行告辞了。”
顾舒庭在他背后问道:“你这样便轻易告诉他线索,无碍吧。”
他刚才主动问文湙,不过是深知好友为人,给他递梯子罢了。虽说还想不明白,但这时候听聪明人的准没错儿。
“要的便是他知道,不打草惊蛇,怎么引得他再伸出狐狸尾巴呢?就算是要杀乌龟,也要等他伸出头啊。”
如此,考验耐心的时候便到了。
第83章 三审
林家亲戚少,更没什么穷亲戚,头一回碰着来打秋风的,文湙觉着有点儿新奇。并且更叫他觉着新奇的是,贾家人这脸皮怎么长的?你家老太太过世没钱治丧,就能来才得罪过的亲戚家里来要了。
你们还真不怕再多几口子需要治丧的人吶!
但不看僧面看佛面,人家怎么说也是黛玉的外祖母,况且死者为大,虽说妹妹面上并无什么悲戚之色,但好歹当着黛玉的面,文湙还是叫人送了三牲祭礼过去。
至于银子,你们什么时候准备全家回金陵了再过来说话,要是还打算在京城待着碍眼,那我看你们也不缺这仨瓜俩枣,这不下人都还在用着么?
若问黛玉为何不大伤心,这一来两家关系疏远好些年了,祖孙关系实在没往日黛玉还住荣国府时亲密。二来,实在也是贾母这去的也的确不是个好时候,她要是再撑个一年半载,等黛玉暂且消了火,她这一去,黛玉估摸着还得伤心一场,毕竟这是嫡亲的外祖母。但黛玉才叫她诓了一回,不说自己险些没命,连哥哥的前程都险些葬送了。正在气头上听到这消息,居然除了心下有些怅惘,并无其余伤心之感。
文湙还道:“老太太今年都八十多了,也算是个喜丧了。”
其实他心里真正想着的是:叫你乌鸦嘴,可算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咒死了吧。
黛玉也点头道:“确实是喜丧,老人家这个年纪了,病痛又拖得不久,实在是大幸。”从生病到过世,不过三两天时间,比起先皇这个一气拖了大半年的,那还是要好不少的。
所以贾家的事儿到底也还是没能生出多少波澜来,倒是晴雯的伤势好差不多了,黛玉问文湙:“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住外面确实不大相宜,她兄嫂又都是靠不住的,不如就叫她待我们这里吧。她有一手好针线,管着针线房还是可以的。”
虽说这样的内务文湙是鲜少插手的,黛玉一人便可做主,但到底晴雯不是他们府上的下人,用个外人管内院的事儿,还是要文湙点头的。
好巧不巧,文湙这回还真有不同的意见,不过他倒不是对晴雯本人有意见,毕竟不熟。他笑着道:“提起晴雯姑娘,我这儿还得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黛玉也有些好奇。
“我那儿的小六还没说上媳妇儿,上回见着人家姑娘了,回来便非说要娶人家不可。我想着,我身边的小厮倒也不是卖身的奴才,日后前程也是有的,是以托你去向晴雯姑娘问一问。若是她愿意,就好派人去她家里提亲了。”
据岑禄自个儿说:“晴雯姑娘说要那鞑靼人的手指头的时候,简直美若天仙。”
文湙抽着嘴角,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好这口儿。
文湙自己是个万年老光棍儿,托他的福,他身边的人也大都还没成亲。二三四是家里有父母定了,老大那是人影儿都见不着,听说一直在外头办事,黛玉都没见过。除了去年小五定了紫鹃外,竟是一大半儿还没媳妇儿呢。
对了,香菱和蒋玉菡近来好像有点儿苗头,怕是也能成。
黛玉笑道:“这是怎么了,偏偏都赶上这国丧的时候儿,就算是晴雯应了,也还得等上一年才好议亲呢。”
到底是答应去问一问,等不等的,还是要姑娘家点头才好说别的。然而她完全没想到,万一自己日后嫁出去了,这两边儿的人手要怎么调配。
文湙心里美滋滋,这丫头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嫁别人的事儿啊,省得担心她日后心理上不适应了。
王子腾不愧是个成精的老狐狸,文湙这消息都透露好几天了,也没见他有个什么动静,显然是准备将缩头大法修炼到极致了,把个顾舒庭急得跳脚。
但是人家正经揽事儿的不急,而且他不光不急这个,自己本职工作都闲下来了。这个月份,雨水过去了,粮食已经种地里了,剩下的是户部的活儿,各处工事有左侍郎大人及新来的主事处理。至于工部少了个万年员外郎贾政,这就更不是个事儿了。
所以作为工部右侍郎的文湙,每天除了准时去崇德门哭一哭先皇,再去工部点个卯。想起来了就提几个犯人审一审,想不起来,那就回去陪妹妹玩儿了。
等他磨磨蹭蹭到一个月的时候,一边嘴里说查不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一边通知刑部抓人,把一直悬着心的顾舒庭看得目瞪口呆。
文湙不是三司官员,虽说上头命他去查这头件案子,但到底是私下说的,没有明旨,他是不好坐在公堂上审王子腾
的。所以他叫人搬了把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王子腾的牢房里,开审了。
王子腾嘴角噙着抹讽刺:“怎么,不继续装正廉明了?”
很显然,他早便等着这一天,今日你们的主子能无凭无据治我们的罪,将来也能诛你们的心。
文湙笑道:“王大人错了,我这怎么是装呢,我自来都是清正廉明,秉公办事的。您看,我又不像你,我家里又没个杀人的外甥要我去疏通关系,也没欠国库银子要贪污受贿去还。再加上我本人略有才干,在陛下跟前还有点儿位子,也用不着去教唆造反。便是为了名垂青史,我也还年轻着,有大把的时间去挣,不用急着和阎王爷打擂台。”
王子腾脸上怒气一闪,到底是被压下来了,嘲弄道:“如此说来,林侯还真是幸运得很,只是风水轮流转,我只盼着你别有一点站在了老夫的位置上才好。”
“多谢多谢,”寒暄完了,文湙清了清嗓子,开始办正事儿:“其实有件事我还是蛮奇怪的,早年先皇仁慈,允你们这些效忠他的人欠下国库这些银子,怎么除了为了还银子险些倾家荡产的史家,别人都没还上,就王大人随意一挥衣袖,就还完了呢?”
“怎么,老夫还不该还不成?”
文湙摆手:“这倒不是,不过你且看一看这个。”伸手从后边的人手上递了本账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