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才终于吐声:「我决定接受聘约,去美国。」
她猛然抬起头,瞪大眼。「但……可是……我们……」我们,怎么办?
「小舞,我们分手。」
「不要。」她轻轻地,低语。
「小舞――」
「我不要!」声音哽咽,豆大的泪珠跌出眼眶。「以前我说不要,你都会说好!」
为什么现在不一样了?为什么他不说「好」了?
邵云开一静,偏头望向窗外,默默做了几次深呼吸,好半晌才转回来,让声调平缓如昔:「我让了你那么多回,就这一回,你不能让让我吗?」
「我不懂……」她真的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只是没有那么爱,有这么严重吗?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来呀,他为什么要这么早就宣判她的死刑?
「你知道,混沌理论吗?」或者,更多人称它叫「蝴蝶效应」,南美热带雨林的蝴蝶偶尔动翅膀,可能在两周后的得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龙卷风。
「最初,我也以为只是蝴蝶几下翅膀而已,并无大碍,可是后来,问题像滚雪球一样,我们愈来愈不快乐,我不敢去想,接下来还会如何,我不想我们之间最后变成一场无法收拾的大灾难、不想我们的结局是如此难堪收场。」所以趁着他们都还好好的,双方平静地道再见,未来想起还能在心中留下最美的一段剪影。
她张了张口,想反驳却找不到话,他用一辈子一次的强硬态度来跟她谈分手,她要怎么反驳他?
他说他不快乐,她让一个男人如此不快乐,她还有什么脸开口留他?所以这一次,要换她来说「好」了……
吃完饭,他送她回去,踩着寂静月色,最后一回陪她走这亲小巷。他们没有牵手,就在不久前,他已经选择放弃这项权利,不再能牵她的手一起走他们的路。
「就这样了吗?」到家门口时,她迟疑地问出声。
「嗯,就这样。」他坚定地点头。「你好好的过,我也好好的过,我们还给彼此自由,未来有适合的人选,你就去试,不用顾虑我,随心自在地选择你想要的人,也许,我们都可以走出不一样的人生。」
「会吗?」这世上还会有人,比他对她更好吗?
「会。」他相信一定会,现在的她,或许会为了失去生活中惯于相陪的人而慌张失措,但是更久以后,她会知道,今天的眼泪是值得的,未来当她再遇上她真正动心的男人,那样的幸福才算丰盈完整。
「如果、如果没有呢?」指尖捏住他衣服一角,惶惶然,不舍得放。「我不知道你的混沌理论正不正确,但是我相信六度分隔。」
这个理论,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在他们之间验证,一场手术、一部电影、一间餐厅、一个街头艺人……任何一道看似无关紧要的人、事、物,一而再、再而三地将他们准确连结在起。
他抬掌,捧着她的颊拂拭泪痕,轻声承诺:「如果再有一次,我就不顾一切。」不再管谁爱谁不爱、谁快乐谁痛苦,他都把她留在身边,一起哭一起笑。
「好。」她哭着、笑着点头。「好!」
分手之后,邵云开就搬走了。
有时夜里走着走着,走到他家门口,但头望向没开灯的屋子,才想起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他走后,天气就阴阴的,时不时地下雨。
气象报告说,下周有个台风会登陆,她抽空去卖场补给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以前这些事有他打点,但是就算他不在了,也要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
购物完出来,外头又下起绵绵细雨。
最近常常这样,她只要一没带伞就下雨,可是她不想再淋雨了,站在骑楼下,看着雨幕发呆,还没等到雨停,先等到一声轻轻的呼唤。
「小舞。」
她回眸,看见男人下了车,撑伞朝她走来。
「怎么站在这发呆?」
「我没带伞。」声音轻轻软软,似嗔似怨。「你怎么会来?」
因为想到台风要来了,老房子不那么稳固,她家里没胶带、没电池,也不晓得她会不会记得买些储备粮食、检查门窗?心里头挂念,就绕过来看看了。
不过见到她手中的购物袋,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她知道怎么过日子。
「回来拿点东西。」一语淡淡带过,伸手要帮她接过提袋,触着冰冰凉凉的指尖,本能地反手握住。「手怎么这么凉?」
「有一点小感冒。」所以现在浓浓的鼻音,只是因为感冒。
眼眶红红、鼻头红红,看他轻轻握暖她的手,那样的温柔让她心里直发酸。
「有没有想吃什么?」
以前也是这样,生病的人最大,只要她想吃,就算国宴菜他都会弄来,那是她偶尔的小任性和他的包容溺爱。
「不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回来――但是可以吗?这句话可以说吗?
邵云开不说话了,静幽幽的眸望住她。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不想面对他的温柔,来让自己更难受。
「你有事就去忙,没关系,我自己等雨停。」
他想把伞给她,被她推回去。她不要再欠他了,连把伞都不要。
于是他也走不开。
她知道,硬是不回头。
淅沥沥雨声,间或穿插车子呼啸而过的引擎声、顺着屋檐滴落的小水洼,滴答、滴答、滴答――成了他们的世界里,唯一的语言。
第十一章 最后的温柔(2)
我想我不够爱你
我不曾忘了自己
没那么全心投入
所以会一败涂地
不能在没有月亮的夜里
也不能轻易的闭上眼睛
因为你会出现在天空或心里
不能在望无尽的地方也
不能钻进了拥挤人群
因为寂不寂寞都会提醒我
我失去了我 不够爱的你……
(词:谢铭佑)
卖场播放的电台音乐,断断续续飘入耳畔,他始终一动不动地静立在她身后,她现在是不敢回头,怕让他看到自己的泪流满腮。
他再一次将伞柄搁进她掌心,她闭上眼,哽咽地吐声:「对不起――」她太任性,明明看见他眸底压抑的情绪,知道他也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够爱你,我把你弄丢了……
「别这样说,小舞。不要跟我道歉,你没有欠我什么。」她给了他很多,那是她难以想象的快乐,无论如何,他衷心感谢她陪过他一段,让他懂得了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还有――」他顿了顿。「这些话,我一直在考虑该不该说。你要不要,去把你的心意告诉赵之寒?」
她回眸,扬起泪睫,愕然望他。
「不说,你心里永远无法真正放下,好好跟过去道别,那么未来你不管遇到谁,都可能只是在重蹈覆辙。」就像前一部没能看完的电影,脑海始终惦记着未完的剧情、猜测它的走向,接下来不管看什么,再好的剧情都看不进眼,为了要好好的欣赏下一部电影,她的心思得要先收回来,才搁得下别的风景。
「云开――」她心酸酸地喊,无法去想,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叫她跟别的男人告白。
指腹轻轻拂拭,带去她眼角的泪意。「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要谁都不爱,那不是我想看到的。」他与她分手,是为了要她过得更好,好好地去开始下一段,如果她一直在原地蹉跎,那他所做的这一切,就全都不值得了。
「云开――」她回身,扑进他怀中,死死地抱住,无声掉泪。
他轻轻环住她,一下、一下地拍抚。
最后一次。
这已是他所能给她,最后的温柔。
在雨停之前。
台风过去了,雨也不再下得令人烦躁,风停雨歇过后,她耐着性子,整理院子里的残花断枝,如今干净清爽的也挺好,等下一季花开,园子里的气象就会不一样了。
只是偶尔,还是会不小心晃到那处没开灯的屋前,偶尔,会习惯性拨缒侵ёㄊ舻暮怕耄如果他一时没接到,她会留言,等他听到后,就会回拨。
――云开,我肚子饿。
留完言才想起,他不会有空,这些留言,他再也听不到。
那个人,已经去了美国,与她相隔几千公里远,无法在她数完一千只羊后,出现在她家门前为她送消夜。
但她没有停掉这个门号,被制约的言行,还是会一个不小心,便做出和以前一样的事。
――云开,我睡不着,想听你唱晚安曲。
他为她唱过一遍又一遍,有时在她耳旁,有时隔着电话轻轻哼唱,她点开手机里的语音档案,一遍一遍地听。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期待春花开,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他走了之后,余妃也显得意兴阑珊,以前最爱满屋子追着他跑,现在则是懒懒的,不大爱动了。
一日,看见它又钻又窜,拖出一团布料,先是前足踩上去,接着把自己整团窝上去――那是他留在这里的衣物,上面还有他的味道。
她才终于明白――「原来,你是在跟我争宠。」
连宠物都那么喜欢他,不能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她摸摸兔毛,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告诉它、也告诉自己:「没有关系,再过一阵子就好了。」感觉曾慢慢淡掉,她也会重新适应他未出现以前的生活。
他走之后的半年,她去兄嫂家串门子,离开时,在电梯口遇上刚回来的赵之寒。
不知哪来的浊动,她脱口便道:「我喜欢你。」
对方步履顿,回眸看她。
于是她鼓起勇气,把搁在心里许久、却始终没能说出口的话,一口气全说了。
她喜欢他,是一见钟情,可是认识得太晚,他身边已经有人,她连说出口,都不能。
几次午夜梦回也曾想过,如果她能更早遇上他、如果他身边没有江晚照,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点可能?
但想象也只能是想象,只是在心底徒留一声声叹息,一个个画不完整的句号。
对方安安静静地听完、理解、然后道谢。
谢谢她曾经付出的真心,以及情有独钟。
「不客气。」她终于把话说完了,彷佛也搁下这么多年来的心事,心情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走出大楼时,迎着灿灿阳光,将那段曾经酸甜交织的爱恋心情,远远抛诸身后,从此,再不回顾。
邵云开说的对,那部没看完的电影,她找时间看完了,然后就是――
「喔,原来是这样啊」,淡淡地放下,没有悬念了。
而后,二嫂几次探问她的意思,想不想多认识一些人?
她听得懂,觉得多方尝试也无不可。二嫂介绍的人自然不会太差,可是吃过几次饭,都不来电。
女人的青春,容不得蹉跎,她当然知道。偏偏感情这种事,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勉强不来,她自认这一点她还满有个性的,她如果要,至少那个人得触动得了她,一些些也好,就像当初的邵云开,她不会为了恋爱而恋爱,为结婚而结婚。
她没感觉,一丁点也没有,反而愈来愈常想起,已从生命中退席的那个人,想起交往过程的点点滴滴。
她总是想起,他倚坐在窗前,低眉敛眼,有时看书,有时看云,那浑然天成的气质,格外顺她的眼。
偶尔也想起,她生病时,他替她熬一碗粥,耐着性子搅拌、熬煮缗ǔ砻嗝堋⑷肟诩椿的口感。他向来如此,做任何事都认真专一,无论是熬一碗弱、养一只宠物、或爱一个人。
最常想起的,是他每次放余妃缋涔时,都先跟它约定好楚河汉界,慎重握一下余妃的小爪子:「说好了,君子协定。」
但是余妃每次都破坏协议,把他逼得无路可退,弱弱地抗议:「你不是君子――」
她每每被逗得好乐。
最后的结果永远是他放弃挣扎,一脸心如死灰,放任余妃嚣张越界,趴到他腿上占地为王。这一幕,最常出现在她梦中。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她还是没有习惯,生命中没有他,总是一个不留神,便回头找寻他的身影,也依然会习惯性地,拨打那支电话。
昨天又吃了一顿相亲饭,那个男的声音好像你,我一直拼命找话题跟他聊,可惜他不太爱说话。二嫂事后问了我,以为我对他有兴趣,可是我已经连他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
云开,你好吗?我不好,感冒了,可以开放点餐吗?
云开,你在做什么?我无聊,陪我说说话。
愈来愈高的回忆频率,愈来愈多的思念,愈来愈深的疼楚,她在无法喘息的心痛之间,点滴领悟……原来,她是爱他的。
打初识时,她对他就很上心,只是那个时候,在他前头还搁着一个赵之寒,她没能看见摆在后头的他,直到真正放下了对暗恋的悬念,才发现,他早已在她心房,存在许久。
一通又一通无法被读取的语音消息,随着存取期限一天天被洗掉,如同这一缕一缕的思念,再也传不到他耳里,但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留言。
云开,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
云开,我好想你……
可不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忘记你?
云开,我爱你。
对不起,迟了这么久才发现。
对不起,在你不需要了之后,才来对你说这句话。
原来,他在生命中,早已不可取代
第十二章 六度分隔(1)
一年,一年,再一年。她足足挨过了三个没有邵云开的年头。
她还是没有谈恋爱、没有忘掉前男友、工作也依然不上不下,
女人混到像她这样,据说挺失败的,转眼坐三望四,要说生孩子也不大生得出来,没什么挑人的本钱了。
男人到这年纪,大多是二婚,想找个伴的,没心情跟你风花雪月,而年纪比她小、还有心思风花雪月的,也不会选择她这样的对象。
想想,也真的挺尴尬的,活到快四十岁了,依然一事无成,爱情,没有;婚烟,没有;孩子,没有;工作成就,也没有,吃不饱,饿不死而已。
差不多了,别挑了。
身边的同事、朋友,总这样劝说,能有个依靠最重要,其他的,别想了。
可她还是没有办法,去接受一个根本没有感觉的人,与他共组家庭,就为了「安定」两个字。
她问兄嫂,会觉得困扰吗?家里有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婆。
兄嫂要她别想太多,顺着自己的心意,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