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确定,她也不确定。
有时拿起身份证,看向配偶栏那个名字,都还好一阵恍惚,问自己,他真的结婚了吗?
他还在适应已婚身分,但她看起来,非常的适应良好。
某个很日常的夜晚,他在书房与学弟视讯,上这婚宴时聊到美国最新的干细胞移植手术,约好要找时间再详细聊一下,顺便传几份资料给对方。
聊到一半时,有道幽灵从身后默默飘过。
脚步声其实很轻,半点也没发出声音打扰到他(所以才称之为幽灵啊),默默拿了她的平板到角落安静地自己玩。
对方接着送来一道文字讯息:
是那位『没有人』小姐?
这什么外号!
他没好气地,敲键盘回了句:「对。」
你们真跑去结婚了?
就在他敲下第二个「对」字时,另一头忽然扬声喊:「嫂子、嫂子――」
余善舞听闻,起身凑到画面中,响应对方挥舞的手。「嗨。」
「我要喝喜酒!」好歹现场有敲到边鼓的,都算「半个媒人」吧?没喝到这杯喜酒说不过去。
「这个我要先确认一下,我老公口袋深不深。」她半开玩笑地回。
「你放心,超深的!」
「好了好了,去旁边玩。」邵云开赶紧打住,把她赶到一旁继续滑平板,然后将偏离的主题拉回来。
聊完正事,关掉电脑,顺手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点热茶润喉,盘腿坐在地毯上逛网拍的人妻抬起头,抱着平扳挪挪小屁股。「夫君大人,您忙完经世济民的大事吗?黄脸婆我有点柴米油盐的小事想请示你。」
「太座大人请说。」
「我想换窗帘,这个、还有这个,你觉得哪个比较好看?」她快乐地凑过来,跟他分享刚刚爬网拍的成果。
邵云开也不含糊,认真研究了一下她精挑细选的花色还有款式,投下他神圣的一票。「这个。」
结果她只回了他一声「啧」,然后拉下订购,买了他没选的那一款。
所以她根本早就决定好了,还问他干么?
「那这个咧?」这次是餐具组。
他选的样式,依旧让她白眼翻到后脑杓,毫无悬念地点下他没选的那一组。
男人在家中的购物意见表达权,薄弱得好可悲。
他深深感受到了。
「拿来。」二度当伸手牌。
他盯着伸到眼前的白嫩掌心。「什么?」
「信用卡啊。」
这才是重点吧,还装什么民主询问他的意见。
他一边掏信用卡一边告诉自己:「下次我要是会再回答你这种问题,我就是你儿子。」
余善舞一点儿也不介意他的碎念,反正一卡在手,天下她有,他要当儿子奉养她她也是没意见。
那个周末,他们去逛寝饰店,她又在两款床单花色中陷入人生难题。
「云开、云开,选哪个好?」
在不远处随意走走看看的邵云开,还没记取前天的教训,回头看了一眼,正欲张口――
「算了算了,你不用回答,我自己选。」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这次,他甚至连开口表达意见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床单我也得睡一半吧?」为何没有投票权?
对方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
「昨天?还是前天?你说了什么来着?」
我要是再回答你,我就是你儿子。「儿子乖,去旁边玩沙。」
「柜台在哪?」反正他只剩结账功能。
店员小姐见他一脸的哀莫太于心死,笑出声来,「邵先生,你太太是跟你开玩笑的,她说她觉得你会喜欢这个风格,所以挑了这组色系的低调款,但又觉得新婚应该要用稍微鲜艳一点的花色,才有新婚感,所以才犹豫不决。」
「那就两组都买。」他想也没想便说出口,「轮着用,先用你喜欢的亮色系,再用我的低调款。」
她微讶,而后笑了出来。「好啊。」
离开时,他拎着寝具,她代为领取发票及信用卡。「谢谢光临,邵先生、邵太太慢走。」
她怔了下,当下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他问。
「没。」走出店门后,才道:「第一次被人喊邵太太,感觉好微妙。」
他没说什么,她接过他一边的物品,默默与他十指交握。
以后,她会愈来愈常听到别人这么喊她,也会愈来愈习惯,别人不再喊她余小姐,而是邵太太。
时序入了秋,夜晚已能感到些许凉意。
晚间,邵云开进浴室洗澡准备就寝,才想起自己忘记拿换冼衣物。
以往并没有这个习惯,一件浴袍披了便出来,在房里更衣,反正一个人住,如今多了个人分享独属的空间,有些生活上的小习惯仍在调适,但又觉得好像也还好,没有太不适应。当他需要个人空间时,她会很乖地到旁边自己玩,不吵不闹不烦他。
看似很吃定他,但那是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她懂得什么是尊重,就像学弟嚷嚷要吃他们的喜酒,她并没有嘴快答允,而是用巧妙的方式带过,因为是否补办婚宴是两个人的事,她不会在没有与他商议前,便片面决定任何事。
他欠她一场正式的婚礼,可她至今,只字未提。
他在心里暗自盘算,该找个时间,带她去选一对正式的婚戒,然后再补拍婚纱。
走出浴室,看她背过身,在床头OO@@不知忙什么。
「你在干么?」
他一出声,把她吓了一跳,手一抖,东西掉在地上,一阵手忙脚乱。
这么大反应?
「你没穿鞋不要过来,针掉地上了。」她立刻蹲下去找。
「你没事拿针做什么?
「缝扣子啦,你好烦,问这么多。」
他立刻识相闭嘴,拿了衣服默默转身回浴室。
选完澡爬上床,她随后也钻进被窝,将微凉的脚丫子熨上他脚背。
他将她收拢入怀,掌心轻轻挲抚她肩背,她得寸进尺,连两只小爪子都钻入衣内,平贴胸膛。
「现在才刚入秋而已。」她这么怕冷,要到了冬天还得了。
「没关系啊。」反正现在有现成的人体暖炉了,这是老公的功用之一。
手脚都暖了,在他肩窝调整了个角度,舒舒服服枕靠着,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展开睡前例行的天马行空无主题乱聊。
「我现在好像有一点点感觉了。」
「什么感觉?」
「结婚的实质感。」原来成为人妻,就是这样,有一个家庭的责任要撑持,但也有一个家庭的温暖可享。「在我可以理直气壮花你的钱、享用你的肉体、还有你的姓氏时。」
原来老婆跟女朋友,真的有很大、很大、很大的差异,无论是现实层面还是心理层面所产生的化学效应,都是两码子事。
「最重要的是――我可以玩人妻系列了。」想很久了呢,脚本超多的,以前是因为主题敏感,不敢拿来乱玩。
「这个下流鬼。」他失笑,在她调戏的指尖滑过来挑挑他下巴时,启唇轻咬了一口。「我好像也渐渐有感了。」
在她换掉窗帘床单、在家里贴上「帧棺种健⒖始为他洗手做羹汤、忙到一个段落时伸出手,桌旁开始会有保温杯时。
她让这间屋子,产生了点点小的变化,多了一些些味道,一种――属于「家」的温度与味道,继而使他在心理上,也产生了点微妙变化,心沉甸甸的,重了,里头多了使命感,自觉有责任要维护个家,不受外界风雨侵扰。
她接着又唏哩呼噜说了什么,他没听全,人似乎已进入半入眠状态,声音渐轻,带着浓浓睡意。他倾耳细听――
「……我没有后悔喔!」她喃喃呓语了声。「当邵太太,很好、很好……」
「谢谢。」他微微笑,轻吻她发心。邵先生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我也不后悔。」
就算在男人无法插足的家务事里,他必须成孙子。
第十五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1)
午后,邵云开回到家,女主人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了进来,刚好斜照在那块空置的地方,看来她是有歪过角度的,还会随着日照改变睡卧姿态。
他不觉勾起唇角,就这样傻站在那儿,凝视她的睡容许久。无论再过多少年,这永远是他人生最美的一帧风景。
这房子其实不是条件最好的,屋龄老、保值性不佳,还有轻微的西晒问题,但无论他走得多远,心总是绑在这儿,离不开。
这里,有太多太多属干他俩的美好回忆,人生的选择,大多时候都不是选最好的,而是最想要的。
对他而言,她是。
对她而言,他或许不是,但他已经成全过她一次,既然她找不到最想要的,那他至少可以努力成为最适合她的。
放缓脚步,重新回到她身边,轻轻地,不惊扰她,在她身前席地而坐,打开他带回来的宠物笼子,掌上托起里头的小东西,搁住她胸前,安抚地来回轻挲。
「嘘,乖乖的,不要吵醒她。」
余善舞还是被蹭醒了,眉目一动,看向在胸前钻动毛绒绒的小东西,一时没意会过来、
「这是?」
「要不要养?」他问。
「可以吗?」她眼神一亮,连忙坐起身,将小家伙捧了满掌,直呼:「好可爱、好可爱」
「云开,它在跟我撒娇耶。」小脑袋顶蹭她掌心的萌举,把她逗笑了,爱不释手地直摸。
「哪来的?」
「路上经过看到,就买回来了。」他淡淡地说,没让她知道,他找这只小可爱找了多久,从知道余妃被前主人讨回去后就一直在找,只要看到宠物店就进去,找了很久才找到这只和余妃同品种,毛色相似的小小西施兔,来填补她内心的空缺。
他忘不掉她那时的语气和神情,惆怅又失落,她说那不是她的,她留不住。
他走了,余妃也离开她,她被遗留下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每每想到这里,心总是泛疼,想要为她做点什么。
「它多大了?」好小一只喔。
「六个月。」之前没有人养过。「它是你的,你可以养它,叫它余妃,它会视你为唯一的主人,信任你、依赖你,没人抢得走。」
明亮笑意才扬起,又迟疑了一下。「可是――你会过敏耶。」
「不会了,现在不会了。」他后来试过各种方法,食补、芳疗、药浴、针炙……也不晓得是哪道偏方奏效,总之现在体质有稍微改善,至少不会再接触到毛小孩就喷嚏打不停。
她看起来好开心,直拿脸去蹭小兔子,蹭到一半,很小人地抬眼瞄他。「说好不讨回去的喔!」
「我有这么没品吗?」人格被贬低至此,忍不住白眼她。
「大家先小人后君子嘛。」再被讨回一次,她一定会心碎,这辈子再也不敢养宠物。
「那你尽管放心,给你的就是给你了,分手我也不会讨回来。」心都不讨了,讨一只兔子做什么?
「这种保证听起来并没有比较开心……」她低哝。「分手」二字听着,比「讨回来」更刺耳。
不过算了,这无损她的好心情。
她带笑拍拍身旁的位置,他起身坐到她指定的地方,她随后窝了过来,蜷卧在他臂弯,闲适慵懒地逗兔,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我有预感,它现在虽然小小一只,但以后一定还是会被你养成巨兔。」他就是有那个本事,让所有生物在他手中,被养得圆滚滚、肥滋滋,
「是吗?」长指撩痒着她披泄住满掌的青丝,漫应了声,听不出半分检讨意味。
「你知道跟你交往那一年,我胖了多少吗?」
「不知道。」
「三点七。」追加补充:「单位是公斤,公、斤!不是台斤。」
他失笑。「我知道是公斤。」又不是猪肉,算什么台斤。
「你都没听到吗?那时我哥每次看到我,第一句话都是――『你又肥了』!」可是分手之后,哥每次看到她,变成叹气,回她是不是又瘦了?
「会吗?」指掌揉揉她不复丰润的颊。「我觉得还可以再养点肉。」
他喜欢她以前双颊红润水嫩的模样,笑起来很甜,颊畔漾着浅浅的小梨涡,让人看着,也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她挪了挪身躯,往他怀里钻,碎语般的模糊音浪自他胸口传纭!改悄憔筒灰随随便便弃养啊……」
掌心一滞,复又轻缓拍抚,低低应了声:「嗯。」
虽说是她要养兔,但大部分时间,余妃――嗯,对,它依然叫余妃――都是邵云开在顾,喂食、梳毛、陪伴、照看……而她就是那种只负责陪小孩玩的不象话妈妈类型。
他们一同整治了一个和以前差不多的宠物房,把冷宫搬到这儿来。
假日清晨,从床上醒来,男主人还在睡,她轻手轻脚离开房间,梳洗完,将长发盘在脑后,先到厨房为自己冲了杯咖啡,也为他打了果汁,做好早餐再到书房找本书,预备用来打发今天的假日时光。
视线扫过排架,定在其中一本。
她记得这血红色的书封,印象太深刻了,想忘记也难――是他谎称有约、放鸟她的那天,看了整晚都看不完的那本书。
从书封推测,是一本恐怖推理小说,但氛围应该营造得很失败,他整晚闪神,根本没有融入过剧情。
她顺手翻了一下,不经意扫到书末蝴蝶页上的字痕。有些人看书时,会在书页前后注记当时的阅读心情,她哥也会。
意迟迟无语凭阑
情切切欲说还休
在一本刺激的恐怖推理小说上,写这种文艺爱情对白,你有考虑过作者的感受吗?
她有些想笑,又莫名想哭。
原来这就是他当时的心情,是他数度搁了书,怔忡失神望着窗外夜色,真正的心情。将书摆回书架,她步履轻巧地回到房内,就着床畔席地而坐,以臂为枕趴靠在床边,无声无息、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宁逸睡容,数着他一起一落的呼吸频率。
留意到男人呼吸频率的改变,清醒前一刻,先是探向身旁的位置扑了个空后醒来,偏首对上她专注凝视。
「早安。」她给了他一记甜甜微笑。
「早。」他牵动嘴角,本能地起上扬弧线,一醒来便有好心情。
「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扬起纤指,轻轻描绘他的眉、他的眼、他每一寸五官容韵。
「……没有。」初醒的嗓,微哑,不知是因为她绵绵温存的眼神凝视,还是无尽多情的举动,心房一阵紧窒。
「那我有没有说过,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两件事,一是我二哥,另一个,就是生命中出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