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景戈【完结】
时间:2023-10-20 14:36:22

  过去的事情不提,岑眠从心底里是感谢程珩一的,感谢他给她最重要的家人带来了光明。
  不然换做她记仇的性子,才不理他,连正眼都不会再看他。
  程珩一从病房里出来,刚刚还捧着多肉在玩的小女孩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将多肉还给岑眠,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小女孩扯住程珩一的衣摆,仰着头,奶声奶气说:“程医生,爸爸明天要带我出院啦,我来和你说再见。”
  闻言,程珩一皱眉,蹲下来,确认问:“你爸爸要带你出院?”
  小女孩点点头:“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快就好了?虽然现在还是看不太见。”
  她咯咯笑着凑得程珩一更近,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要这么近才能看清楚。”
  程珩一抬起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顶,“囡囡乖,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去找你爸爸聊。”
  和小女孩对话时,他的嗓音不自觉放低放缓,温声细语。
  在嘈杂的走廊环境音里,清晰地钻进了岑眠的耳朵眼里。
  岑眠觉得他的语气熟悉极了。
  以前她学习不好,作业写不出来就烦躁。程珩一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哄她做题,温和耐心。
  就算知道她有时会故意写错题气他,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无奈地笑。
  她看向程珩一,白大褂里是干净整洁的衬衫,搭配银灰色领带,斯文儒雅。
  平时在家里,沈镌白的每件衣服都是岑虞挑的,即使后来她看不见了,也要问颜色,摸着料子,替他准备。
  程珩一的这身衣服,应该也少不了家中妻子的打理。
  也许领带上的那个结,还是出门前女人亲手打上去的。
  他像是哄囡囡一样,更耐心地哄着家中小女儿。
  “……”岑眠摇了摇头,真是越想越远了,关她什么事。
  程珩一望着囡囡跑远的背影,片刻后,视线转向岑眠。
  岑眠低着头,手里捧着那盆多肉,细白的食指在小花盆的边沿来回摩挲。
  还像以前一样,总爱买这些小玩意儿。
  程珩一看那盆多肉,知道她是在医院门口买的。
  医院门口卖的多肉是残次品,看着漂亮,有医生护士买过,但没养几天就都死了,只有来看住院患者的家属买得多。
  住院部不允许带花,一小盆多肉倒是给病房里添了一丝不多的生机,即使这生机很短暂。
  岑眠虽然故意不看他,但余光里,轻晃的白色衣角却占据了她的注意力,令人难以忽视。
  “什么时候回来的?”耳畔传来程珩一清凉低缓的声音。
  “……”岑眠抬起头,和他对视,像在确认是不是和她说话。
  程珩一的眸子清朗,目光干净,如世间最透彻的海,无波无澜,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岑眠的呼吸一滞,别过脸,语气淡淡地回道:“前两天。”
  岑眠希望他能听出她的态度冷淡,并不想搭理他,最好识趣点赶紧走。
  偏偏程珩一非但没走,反而在她旁边坐下。
  空气里那股清爽薄荷味道更清晰了,好闻得令她烦躁。
  “还走吗?”程珩一问。
  岑眠没忍住呛他,“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她的声音不算小,路过的护士听见,好奇看了他们一眼,尤其在程珩一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岑眠收了声,绷起一张脸。
  程珩一没再说话,只安静坐在她身边。
  腕表的秒针发出“哒哒”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程珩一身体的热度隔着空气传递过来,难以忽视,提醒着岑眠他的存在,让她更加烦躁了。
  每次都是这样。
  岑眠被家里娇惯坏了,脾气坏,以前不高兴了凶他,他就不说话了,也不走,就那么静静看她,脸上的表情无辜,惯会装可怜,反而让她愧疚起来。
  现在依然如此。
  岑眠想起刚才护士探究神情,好像在疑惑,哪来的患者家属,那么不知好赖,对主治医生讲话那么不客气。
  她敛下眸子,盯住手里的多肉。
  小希望,看在这希望的份上。
  半晌。
  岑眠抿抿唇,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学医。”学的还是眼科。
  程珩一陷入沉默。
  这许久的沉默,令岑眠的呼吸轻了,她专注地在聆听,等待他的答案。
  走廊里的嘈杂声渐渐微弱,尽头的风吹来。
  岑眠听见程珩一不咸不淡地说:“想要治病救人。”
  她的一颗心落了下去,轻松之余又觉得空荡荡。
  岑眠轻扯唇角,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难不成还会是为她学的医吗。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
  “眠眠,进来吧。”沈镌白唤她。
  岑眠抬起头,看见半开着的门,白光乍现,拢住了门后的男人。
  她注意到在光里,沈镌白的两鬓斑白,不知道为岑虞的眼疾操碎了多少心。
  岑眠第一次见到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爸爸眼眶泛红。
  这么些年过来,总算是好了。
  她的鼻子泛酸,转过头,看向程珩一。
  “程医生,谢谢您。”岑眠轻轻说,真挚诚恳。
  说完,她站起来,走进病房。
  “……”
  程珩一望着岑眠消失的背影。
  那一个“您”字,像是针扎在他的心上。
  岑虞的手术做得很成功,术后第三天便可以出院了。
  岑眠走之前,看见了窗台上的那盆多肉,记起在走廊遇见的小女孩。
  她在医院的这两天,小家伙时不时就来找她玩,一天要看小希望好几次。
  岑眠想着离开前,干脆把这一盆多肉送给她。
  岑虞见岑眠要出去一趟,叫住她,从病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一面卷起的红色锦旗。
  “这是我让你爸定做的锦旗,你送去给珩一吧,谢谢他替我做了手术。”
  岑眠听见母亲喊程珩一喊得亲切,一愣。
  岑虞顺口问道:“你们现在还常联系吗?”
  “……”
  岑眠提不起劲地说:“高中以后就不联系了。”
  “这样啊。”岑虞语气里有些可惜。
  岑眠和程珩一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班,而且不是同桌就是前后桌。
  上学的时候,岑眠是个小刺儿头,老师要么不敢管,要么管不住,把程珩一放她周围,管着她,岑眠稍微能收敛些。
  岑虞对岑眠要好的朋友都有印象,尤其记得程珩一。
  她过去替岑眠开家长会,听老师表扬最多的就是程珩一。与之相反,老师批评最多的就是岑眠,整天不守规矩,沈镌白还就知道纵容。
  岑眠淡淡“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没接锦旗,无声抗拒。
  岑虞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将锦旗塞进她手里,“反正你现在也回国了,同学之间以后可以多聚聚。”
  岑眠撇撇嘴,“算了吧。”
  没什么可聚聚的。
  人家现在是天之骄子,医学天才,而她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离开了家族的荫蔽,就什么也不是。
  岑虞望着自己女儿一张雪白的脸庞,耷拉着眼皮,懒散的样子,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表情倔强,不知在闹什么脾气。
  她在岑眠脸上停留两秒,思索片刻,没再说什么。
  岑眠去找囡囡时,问了护士才知道,囡囡不住在特需病房,只不过小孩子天性好动,爱乱跑,医生护士们也不拘着她。
  照着护士的指路,岑眠去到医院另一栋眼科住院部。
  一进住院部,空气里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家属,操着各地方言。
  走廊里摆满了病床,拥挤不堪。
  许多患者都是跨越了千万里路来京求医,苦苦抓住最后一根复明的稻草,能有床位睡,就已经很满足了,无所谓是不是睡在走廊。
  岑眠很快在走廊的一张床位上看见了晃着腿的囡囡。
  床位底下藏着一个蓝色格子的编织袋,底部已经磨破了,面上的拉链没关,露出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鞋底沾满了黄土,还有一只脏兮兮的粉色兔子玩偶,耷拉长长的耳朵。
  囡囡和爸爸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个破旧编织袋里。
  囡囡摇头晃脑,东张西望,岑眠朝她挥了挥手。
  小家伙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像是没看见似的,扭过头,又看向了别处。
  经过两天相处,岑眠知道囡囡的眼睛不好,看不清远的东西。
  她走过去,笑眯眯道:“囡囡。”
  囡囡听见有人唤她,抬起头,才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岑眠。
  小家伙眼睛一亮,“姐姐,你怎么来啦?”
  岑眠把多肉捧到她面前,“姐姐要回家啦,这盆多肉送给你。”
  闻言,囡囡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
  她接过小希望,把它摆在了病床靠墙的那一侧枕边,洗得有些发灰的白色病床,因为那一抹月白点绿,明亮起来。
  因为还要去送锦旗,岑眠陪囡囡玩了一小会,准备离开。
  囡囡抿抿唇,扯了扯她衣角,膝盖跪在床上,趴到岑眠的肩头,和她咬起了耳朵。
  “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囡囡温热潮湿的呼吸喷洒在岑眠脖颈间,她觉得好笑又可爱,静静地听。
  “我明天就能做手术啦,爸爸说做了手术,我就不会看不见了,还能继续上学了。”
  “手术是程医生申请,让医院免费给我做的,所以不能跟其他人讲哦。”
  岑眠微怔,很快明白,医院不过也是收费挣钱办事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免费手术,其中费用,怕是程珩一自己垫付了。
  他确实是在治病救人。
  程珩一向来如此,如清风霁月,有君子之姿,做什么事情都是干干净净,磊落光明,见不到他一点不好。
  岑眠告别囡囡,抱着锦旗去了程珩一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敞了一条缝,她站在门口,犹疑不决。
  路过的护士看见她怀里的锦旗,习以为常。来送锦旗的病人和家属很多,只是程珩一行事低调,从来不挂,都放在角落的收纳箱里保存,如今已经垒起了好几箱。
  “程医生做手术去了,连着好几台,不用等着当面送了,你直接放他桌子上就行。”护士说完,亦匆匆离去。
  闻言,岑眠松一口气,走了进去。
  她将锦旗放到桌上,桌面干净整洁,除了电脑设备,只摆了一幅相框。
  岑眠余光不经意地瞥到相框。
  相框里,小女孩穿着蓝白色校服裙子,眉眼弯弯,笑容很甜,脸上有两颗小小的梨涡,勾起一只脚,对着镜头比耶,可爱俏皮。
  岑眠怔了怔,认出了相框里的小女孩。
  那是她上小学时,开学第一天拍的照片。
第3章 白夜
  岑眠回到特需住院部,四周安静,没有拥挤混乱与吵闹,空间宽敞明亮。
  一间医院,隔着一条林荫道,两栋楼,医疗资源便可以如此不均。
  岑眠走进病房时,岑虞已经换下病号服,一袭酒红色长裙,浅褐色的头发披散,明媚冶艳,美得让人不敢多看。
  岑眠嗲声嗲气地喊她“姐姐”。
  岑虞佯装嗔怒看她一眼,没见多生气,反而唇角笑意颇深。
  倒是沈镌白拍了岑眠一脑门,淡淡训道:“没大没小。”
  岑眠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嗷叫。
  岑虞见沈镌白手里已经推上行李箱,临走前,她又确认一次问岑眠,“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回南临?”
  岑眠摇摇头:“滑雪季快过了,我和朋友约了滑雪。”
  “那你什么时候回南临?”
  “没想好。”岑眠抿了抿唇,“可能暂时不回去了,想在北京多留一段时间。”
  闻言,岑虞皱眉,“你打算毕业了在北京工作?”
  “可能吧。”岑眠回答的含糊。
  “做什么?”
  岑眠低头,盯着脚边一颗不知哪来的小石子,轻轻将它踢走,“也没想好。”
  岑虞看向耷拉着脑袋的女儿,叹一口气,“过得浑浑噩噩。”
  “你硕士也毕业了,经济上该独立了,不能老让我和你爸养着。”岑虞声音温和,言下之意却是严厉,要断她的生活费。
  岑眠没吭声,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眼皮微微抬,和沈镌白对视一眼。
  父女俩形成了默契。
  沈镌白对于岑眠,一向是纵容多过管教,倒是不觉得无所事事有什么不好。
  家里多的是钱养她,只要她品行端正,善良,实在没必要为了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和工作。
  而且他挣了半辈子的钱,最后都不还是岑眠的。
  岑虞一下就看见了,翻了个白眼,“当我现在还是瞎的?”
  她拍了沈镌白的肩膀一下,嗔怒道:“你不许偷偷给她钱用。”
  岑虞现在觉得,就是她看不见的那段时间里,没怎么插手岑眠的学习,由着沈镌白对她放任自流,才导致现在岑眠没个正经样子。
  她可真怕养出一个小废物来,所以赶紧想要掰正了。
  岑眠的肩膀垮下来,扑进岑虞的怀里撒娇,妈妈妈妈叫个不停,嗓音软软糯糯。
  病房的门敞开着,路过的医生护士向里侧目。
  岑眠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一个个长相都极为出众,一时不知道先看谁好。
  尤其是岑眠搂着岑虞哼唧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虽然他们一家在医院只待了三天,却常常是医生护士们谈论的话题,从病房走远后,他们又闲聊起来。
  “这一家的氛围真好啊,其乐融融的,女儿那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闹,家里应该是没少宠着。”
  “那可不,就那么一个独女,不宠她宠谁。”
  “我记得沈镌白在他女儿三四岁的时候,就对外宣布她是唯一继承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沈镌白现在的身家资产跟当年比,得翻了十几倍吧?”
  “真让人羡慕啊,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哎,跟你说个小道消息,咱们院长还想约沈总一家人吃饭,撮合沈总女儿和他儿子呢。”
  “……”程珩一走在最前,耳畔传来同事窸窣的议论声,脚步微顿。
  “啊!?这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值班,看见院长到特需病房来了,听了一耳朵。”
  “那沈总什么态度?”
  “压根不搭理他,连院长带来的那些什么补品都没收,我听着都替院长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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