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景戈【完结】
时间:2023-10-20 14:36:22

  实在睡不着, 她睁开眼,发现窗户外面有隐约的光透进来。
  院子里的灯没关。
  岑眠觉得刺眼,起身拉上了窗帘。
  第二天, 岑眠醒得很早, 下楼时,程珩一已经出门了,跟医疗队进山。
  她走到厨房, 看见灶台里温着的早饭, 比昨天还要丰盛。
  岑眠端着豆浆出来时, 沈平山也醒了,推开门。
  沈平山抬头,发现院子里的灯还开着, 在白天日光下并不明显,他骂骂咧咧:“一晚上不睡觉, 坐院子里不知道干什么,灯也不记得关, 浪费老子电。”
  闻言, 岑眠碗里的豆浆往外撒了两滴。
  岑眠和沈平山一起吃早饭, 早饭吃到一半,院子外撞进来一个中年女人, 头发凌乱,满脸的眼泪。
  “沈老村长——”
  “你可得给我们家做主啊!”
  沈平山瞧见这动静,吓了一跳,赶忙放下碗:“哎呦,周家媳妇,怎么了这是?”
  陈婷伤心得直不起腰来,大声嚎啕道:“张胜那畜生,把我们家巧巧给欺负了!”
  “……”岑眠惊讶地望向女人,才将女人的声音与昨天晚上打给周巧父母时,她母亲的声音对上了。
  听完女人的话,沈平山一巴掌拍在了木桌上,顿时惊怒道:“还有这种事!?”
  桌上的鸡蛋受到震荡,咕噜咕噜滚下了桌,砸在地上。
  岑眠弯腰去捡,擦了擦上面的灰,起来的时候,看见沈平山已经被女人拉着,往院子外走了。
  她将碎了的鸡蛋揣进兜里,赶忙跟上。
  张家的宅子,大门紧闭,外面却乌泱泱地站满了人,对着这一栋沉默的五层建筑,指指点点。
  在白溪塘,家底丰不丰厚,看各家宅子建的高度就知道了。张家这栋楼,算是村里除了沈家那栋不住人的新宅以外,最高的建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沈老村长来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回看,让出了一条路。
  即使沈平山早就已经不当村长了,但在白溪塘,谁家出了什么事,邻里闹了什么矛盾,都要找沈平山来决断。
  岑眠没有跟进去,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耳边传来村里人窃窃私语。
  一个路过的阿婆探着脑袋,好奇问:“出啥事儿了啊?”
  旁边的男人双手抱臂,稍稍凑到她跟前,压低声音说:“听说张胜把周家女儿给那个了,还把肚子给搞大了。”
  “啊?”阿婆听完,佝偻的背都直了起来,“真的假的?”
  男人努努嘴:“周立国和他老婆都连夜赶回来了,正在里头闹呢。”
  阿婆:“咋闹,叫张胜把那女的给娶回家?”
  男人耸耸肩,表示默认。
  阿婆转了转眼珠子,“那张家现在是什么意思啊?”
  男人乐呵一笑,是一种看热闹的笑,“能有啥意思,门都不给开,不想认呗。”
  岑眠听着旁边村里人的议论,心里一阵凉。
  原本她以为周巧父母回来,肯定是会先去报警,虽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多少村里会传些风言风语,但也不至于把事情闹到这么大。
  这样一闹,以后周巧在村子里,哪还有什么脸面,怎么抬得起头来做人。
  她的目光落到张家门前。
  陈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哭天抢地:“张胜你是个畜生啊,你叫我家女儿,怎么做人啊。”
  “你要是不把她娶回家,我以后天天这么闹!”
  张家二楼是一个露天阳台,里面传出了女人尖厉的声音:“你少做梦了!”
  “孩子可以进张家的门,大的想都别想,真是什么人都想攀上我们张家。”
  人群里一个男人用力踹了一脚大门,怒道:“你他妈看不上我们周家,我们还看不上你们张家。”
  岑眠记得这个男人,是白溪塘学校的数学老师,周立业。
  昨天在学校里做讲座时,就是他激烈地阻止了赵澜做性教育相关的讲座。
  在周立业旁边,蹲着另一个男人,长相和周立业有几分相近,只不过更显得苍老,鬓角白了一块。
  男人一言不发,只一根一根地抽烟,地上全是他扔下的烟头。
  陈婷不满地推了他一把:“周立国,你倒是说几句话!”
  周立国将烟在地上捻熄,“说什么?说屁!”
  “有本事张胜一辈子别出来,他要敢出来,老子砍死他!”
  “张疯子!”周立国朝看热闹的人群里喊,“把你的刀给我!”
  张疯子笑嘻嘻从腰间抽出刀,“算你识货。”
  见越闹越离谱,沈平山扯了扯张疯子,“来添什么乱,快去看你的荷塘。”
  沈平山仰头,朝二楼道:“张家媳妇,你不给他们开门,还不给我开门?这事闹的,你们还想不想在白溪塘安生住下去了?”
  二楼一阵沉默,半晌,女人道:“沈老村长,我可就请您一个人进来啊。”
  沈平山:“成。”
  两分钟后,张家大门开出一条缝。
  沈平山走了进去。
  所有人都在外面等着结果。
  岑眠没有想到,周巧父母所谓的解决办法,竟然是这样的方式,让加害者对自己的女儿负责。
  看热闹的旁人在交头接耳。
  “这张家,咋还看不上周家了?我瞧着周家那个小女儿,长得挺周正呐。”
  “那有啥用,周家穷得叮咣响,两兄弟到现在还住在一起,没钱盖新屋,真要把女儿嫁到张家,一家子可不成了吸血虫。”
  “……”岑眠越听心里越堵。
  她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周巧的身影。
  在张家闹的那么一出,却与最直接的受害者无关。
  岑眠往周巧家走,周巧家里没人,静悄悄的,大门敞开,里面是碎了一地的碗碟,没人收拾。
  白粥在地上凝固,聚集了密密的蚂蚁。
  岑眠在周家后头一处偏僻的田野里,找到了周巧。
  周巧坐在草坡上,两眼空洞,直直地盯着天空发呆。
  岑眠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揪住了,她默默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感觉到有人来,周巧浑身颤抖了一下,像是一种身体上的条件反射,对于旁人靠近,报以习惯性的戒备。
  她偏过头,看见是岑眠,眼神里的警惕才敛去,也不说话,转过头,继续看天空。
  岑眠原本以为见到周巧,她能说一些安慰她的话,可此时,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是周巧,没办法感同身受。作为一个旁观者,更没立场,去说一些轻描淡写的安慰。
  难道她说一句别难过,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
  一切就真的会变好吗?
  许久的沉默。
  岑眠想起周家宅子里的狼藉,早饭摔了一地。
  她从口袋里摸出鸡蛋,递到周巧面前,“吃吗?”
  周巧垂眸,看着她掌心里那颗鸡蛋,半晌,点了点头。
  剥鸡蛋的时候,周巧闻到鸡蛋的味道,干呕了两下。
  她盯着鸡蛋,蛋白光滑洁白。
  “姐姐,如果我不吃饭,里面的东西会饿死吗?”周巧的手盖在自己的肚子上。
  岑眠:“你想要他活,还是想要他死?”
  周巧低下头:“我也不知道。”
  “我妈叫我嫁给张胜,再把小孩生下来。”
  “她的意思是,反正我以后也是要嫁人的,出了这事,其他人不会要,只能跟张胜。”
  “……”
  “你自己想吗?”
  周巧没吭声。
  岑眠:“你要是不想,我可以带你去报警。”
  周巧:“报警有什么用?”
  岑眠:“如果能证明他是强.奸,张胜能坐几年的牢。”
  周巧:“几年?”
  岑眠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帮你问问律师。”
  周巧不懂,“律师有什么用?”
  岑眠解释:“律师能帮你维护你的合法权益。”
  周巧依然不懂,“什么合法权益?”
  “法律保护妇女和儿童不被伤害。”
  “……”
  “这样啊。”周巧轻轻说。
  周巧小口小口地吃鸡蛋,一颗鸡蛋吃了很久。
  终于吃完,她将鸡蛋壳拢在手里,抬起头,看向岑眠,做了决定。
  “我要报警。”
  岑眠打电话报警以后,白溪塘变得更加热闹。
  警车开进村里,把张胜带走。
  岑眠第一次近距离看见张胜。
  一个瘦高男人,戴一副眼镜,头发有些长,刘海盖住了半边眼睛。穿着朴素,看起来无害斯文。
  刑警来时,他甚至没有试图反抗和逃脱,两只手伸进了镣铐里,拿了一件衬衫,挡住了双手。
  张胜的母亲刘清,那个一开始还紧闭张家门的女人,现在死死扒着警车,不肯警察带走她的儿子。
  “陈婷!你真敢报警啊你?我儿子要是进去了,我跟你没完!”
  陈婷看见警车来时,也懵了,她虽然在张家闹的时候,嘴上说过要报警,但那也是在吓唬刘清。
  她真正想要的,是逼张胜把周巧娶回家过日子,这真把人送进去,周巧跟谁过日子。
  陈婷推搡丈夫周立国,质问道:“是不是你报警的?”
  陈婷凑到刑警边上:“警察同志,是不是搞错了,没人报警啊。就是两个年轻人不懂事,哪用得着你们出面啊。”
  周巧扯扯她的衣服,“妈,我报的。”
  陈婷扭头,瞪她,“你脑子坏了是吧?报什么警,还嫌不够丢人的?”
  “……”周巧低下头,轻声带着反抗地说:“没你丢人。”
  “啪”一声,陈婷一巴掌打在了周巧脸上。
  周围瞬间安静。
  一旁的女刑警皱皱眉:“有话好好说,别动手打人啊。”
  陈婷不敢跟警察蛮横,唯唯诺诺地说:“警察同志,你看,都是小孩不懂事,胡乱报警的,她懂什么呀她懂。”
  刘清指着周巧的鼻子骂:“贱骨头,就你这样还想进张家门?”
  周立国听见刘清这么骂自己女儿,火一下冲到脑袋,冲过去对着刘清就是一巴掌。
  “嘴巴给老子放干净点。”
  这一巴掌,把刘清直接被打翻在地,眼冒金星。
  张胜见状,要从警车里钻出来,卑躬屈膝的样子,语调和姿态很低,“周叔,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你别打我妈。”
  他转头看向周巧,声音温和,“巧巧,你过来,我跟你说句话。”
  周巧怯怯地望着他,向后退了一步。
  张胜安抚她,“你别怕,我就是想跟你道个歉。”
  “……”周巧抿着唇,依然不动。
  反而是陈婷推了推她,“快过去呀。”
  周巧踟蹰片刻,迈开脚,慢腾腾地走了过去。
  张胜微微弯腰,附在周巧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恶狠狠地说:“你等我回来干死你。”
第32章 白夜
  张胜嘴里的热气哈在周巧的耳朵上, 却让她觉得不寒而栗,毛孔全都收缩起来。
  她用力推开张胜。
  张胜被她推倒在地,一副可怜的样子。
  刘清大骂:“别给脸不要脸, 好好跟你说话, 动什么手啊!”
  周立国立刻挡在周巧身前,指着她的鼻子, “你再说一句!”
  这次出警的总共三名刑警, 被这一帮人闹得烦了,带头的刑警大哥沉下脸,厉声道:“请配合我们执法, 再捣乱, 都一起上派出所去!”
  此话一出,起到了极强的威慑力,周立业把周立国拉走, 看热闹的村里人去扶刘清起来。
  刘清不肯起, 赖在地上, 哭喊说:“哎呦,我们孤儿寡母,没人帮啊。”
  周巧跟着女刑警上了另一辆警车。
  因为她还是未成年, 审讯时必须要监护人在场,陈婷也跟上了车, 嘴里骂骂咧咧不停,手指戳着周巧的后背, 数落道:“讨债鬼。”
  岑眠望着钻进车里的周巧, 脸颊印着一个红色巴掌印, 眼眶红红的,没掉眼泪。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 周巧朝她看过来,嘴唇嗫嚅了两下。
  岑眠读懂了她在对自己说谢谢。
  她低下头,不敢再看。
  在报警之后,岑眠私下联系了家里的律师,沈镌白有一个专门的律师团队,在为他服务。
  擅长这一类案件的律师已经从南临出发,为周巧提供法律帮助。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实在算不上帮了多少忙。
  警车开走以后,聚在一起的人们像是热闹看得意犹未尽,还不肯散去,扎堆凑在一起闲聊。
  还有人口袋里装了一把瓜子,瓜子壳吐了一地。
  “哎,要真能嫁过去多好啊,以后日子就不愁了。”
  “哪有那么好,你看着张胜现在不错,那也是吃他爹的老本。”
  张胜的父亲以前是村里包工头,村子里一半的屋子都是他盖的,挣了不少钱。
  几年前,他在工地里做工的时候,不小心从三楼摔下来,磕到头,直接给摔死了。
  “这儿子没爹教就是不行,干出这种荒唐事,平时看着挺老实一人啊。”
  “那不好说,周家那女儿也十六七岁了,现在女孩子,都早熟,指不定是你情我愿的事。”
  “确实,要真是强来的,那不得早闹了,还能拖到三个月。”
  “我看陈婷那个样子,发了疯想把女儿嫁给张家过好日子,说不定就是故意等肚里小孩大了才来闹的。”
  “……”
  村里人议论纷纷。
  岑眠越听越觉得刺耳。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冷眼和旁观是人之常态。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哎呦,都这个点了,我得回家做饭了。”
  大伙想起自己家里的事,渐渐散去,像是一场戏剧终了。
  只剩下刘清还坐在地上哭。
  岑眠望着她,明明自己儿子是加害者,不知道她有什么好哭的。
  “眠眠,回家了。”
  沈平山背着手,低声唤她。
  岑眠收回目光,不再去管刘清,转身跟在了沈平山后头。
  回去的路上,沈平山出奇的沉默,背佝偻得比平时更甚。
  白溪塘闹了那么一桩丑闻,他作为老村长,肯定心里不好过。
  为了周巧的事情,岑眠和沈平山一大早出了门,一直没回过家,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
  “中午随便吃的吧,面条你吃吗?”沈平山推开栅栏,问岑眠,听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已经从刚才的冲击里缓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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