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雷雨天,伴随一声巨响, 血在雨水里蔓延开来, 满目猩红。
“……”
岑眠怔住了,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又好像能猜到。
雨后的空气沉闷, 她觉得呼吸不畅, 心脏像是被人捏住了。
虽然她已经从沈平山那里知道的事情, 但是从程珩一自己嘴里说出,更加令她难过。
“对不起……”她只能憋出这么一句。
程珩一摇头:“和你没关系。”
岑眠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是高一开学没多久, 你请假的那几天吗?”
程珩一:“嗯。”
岑眠鼻子酸酸的,从他怀里抽出手, 回抱住他,两只手抵在男人的背上。
明明跟她没什么关系, 听到他故作平淡的语气, 她却难受极了, 眼眶泛红。
岑眠抱紧了他,攥住他的衣服。
“你肯定难受死了吧。”
有一滴眼泪落在他的侧脸, 滚烫温热。
程珩一浑身的冰凉,因这一滴泪,活络了过来。
他轻扯唇角,闻着岑眠身上淡淡的清香,好像午后的阳光,声音低缓沉沉,“Everything will be fine.”
早在那时候,他的小太阳,就已经安慰过他了。
医疗队离开的那一天,几乎全村的人都要村口来送,只有沈平山不在。
他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不出来。
程珩一站在院子里等了很久,最后没有办法,隔着那道木门说:“阿公,我们走了。”
“……”
他的话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程珩一像是早就习惯,无奈地轻叹,继续说:“降血压的药,您记得按时吃,剩饭剩菜隔夜了,就倒掉别吃了。”
岑眠拖着行李箱,看着他事无巨细地叮嘱,有些不忍心,转过了身。
等他们到医疗队集合的地方,大家已经纷纷上了大巴,车上的位置几乎坐满。
前排没有位置,只有林瑜坐的第一排,旁边空了个位置。
她看见程珩一上来,主动靠里挪了个位,主动招呼说:“程医生,这里有空位,你坐这里。”
岑眠跟在程珩一后面,看了林瑜一眼,撇撇嘴。
真是晦气。
程珩一的目光在林瑜脸上停留了一秒,转过身,对岑眠说:“你坐前面,免得晕车。”
林瑜笑了笑,接话道:“大巴里面空气不流通,确实容易晕车,你坐不习惯,怎么不叫家里司机开车来接你?”
岑眠发现,林瑜这个人,不阴阳怪气就好像不会说话了。
她懒得搭理林瑜,看向程珩一。
“你自己坐吧,让开,我要到后面去。”她的语气不善,把对林瑜的不爽迁怒到了程珩一的身上。
程珩一垂眸,目光落在她脸上,将她表情里的不爽看在眼里。
他疑惑,察觉出岑眠对林瑜的反感,只是不知道其中原因是为什么。
记得以前上高中时,她们两个的关系很是亲密。
在医院的时候,林瑜总是找各种各样的事情来麻烦他,因着岑眠的原因,他能帮基本上都帮了。
虽然程珩一对林瑜这个人,本能反应里没有多少好感。
程珩一淡淡道:“林瑜,你让一下吧。”
林瑜语气颇为无辜地说:“我给她让座了呀,她自己不坐。”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麻烦你坐后面,岑眠她晕车,我也要坐前面给司机师傅指路。”程珩一解释,他的语气斯文有礼,客客气气地赶人。
林瑜:“……”
岑眠:“……”
林瑜愣了好一瞬,但程珩一话说到这样的份上,她不好意思不让,拿起包站起来,脸色一般。
岑眠坐进前排,程珩一安然自若地坐她旁边。
张疯子腰间别着刀从田埂上跑来。
司机看见了,忙关上车门。
张疯子两只手拍了拍岑眠位置旁的玻璃,隔着玻璃喊:“你别忘了!有结果告诉我!”
岑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为了他那些诗的投稿结果,张疯子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去老屋晃一晃,明示暗示着提醒她。
岑眠推开玻璃,回道:“知道啦!你快走到边上去,一会儿车要开了。”
张疯子从口袋里摸出两个莲蓬,丢进窗户里,落到了岑眠腿上,“你和程珩一路上吃。”
大巴车缓缓开出,离开了白溪塘。
岑眠透过偌大的车窗,望向前方,田野连绵不断。
程珩一给她剥莲子吃。
白白嫩嫩的莲子清甜,岑眠咬着莲子,冷不丁问:“林瑜是不是喜欢你?”
程珩一双手抱臂,将整个人陷入靠椅里,像是没睡好,他的眼眸低垂,半晌,才漫不经心地说:“可能吧。”
岑眠侧过头,程珩一向来聪明,反应如此平淡,肯定是早就察觉。
“那你那么对她?”还把人赶到后面去坐。
程珩一的眼皮掀起,漆黑一团的眸子对上她的。
“我又不要她喜欢。”
男人的目光灼灼,烫得岑眠的眼睫颤了颤。
她别过脸,不去看他,压着控制不住要勾起的唇角。
医疗队回到北京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岑眠第二天就得了重感冒,卧床不起,一病就是两个礼拜。
这两个礼拜里,程珩一每天下班就来看她,做饭打扫卫生。
为了方便,程珩一拿了她家里的钥匙,没敲门,直接开门进来,手里提着在超市里买的菜。
岑眠身上盖着薄毯,恹恹地半躺在沙发里,她听见动静,浑身没有力气,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瞥,而后就往沙发里陷得更深。
程珩一在玄关处换了鞋进来,看见她绯红的脸颊,薄唇抿了抿,走过去。
“还在烧?”他的手背碰上岑眠的脸颊和额头。
男人的手背冰凉,驱散了她的躁意,岑眠的脸下意识地往他的手背上靠,贪恋那一丝冰凉。
她眯了眯眸子,懒懒散散地说:“嗯。”
“体温测了吗?”
“没有。”
程珩一从茶几下面的收纳架里取出体温枪,放在岑眠的额头上。
他微微弯腰,领带垂在半空,尾端在岑眠的手臂上轻扫。
岑眠悄悄伸手,指尖摩挲他的领带,揉来捏去,攥得领带皱皱巴巴。
程珩一看一眼体温枪上显示的温度,“还好,是低烧。”
他直起身。
岑眠忙悄悄松开他的领带,像是个做了小小坏事的小孩一样心虚。
程珩一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她。
“林皓寄给你的。”
岑眠愣了愣,接过那封信。
打开牛皮纸的信封,里面掉出来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画的是蔚蓝大海里,一座红色灯塔。
岑眠翻到背面,上面用黑色水笔写了密密麻麻的字。
林皓的字真不好认,歪歪扭扭,像是蚂蚁爬。
她皱着眉一行行读,很快又展开眉。
岑眠明信片还没读完,就抬起头,兴高采烈地跟程珩一说:“夏夜接受治疗以后,病情控制的很好,夏夜的父母打算再怀一个孩子,用脐带血救夏夜。听林皓说,已经怀上了。”
程珩一卷起衬衫的袖子,走进厨房准备做饭,他轻笑附和:“那还挺顺利。”
岑眠重新靠沙发里,一边继续读信,一边感慨,“是啊。”
她的目光落在信的最后一行。
林皓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上面写着:“岑老师,谢谢你。”
岑眠盯着那一行字,看了许久,然后裹着针织披襟,跳下沙发。
因为动作太大,身体吃不消,有些头晕,岑眠站着缓了一会,又小跑到了厨房。
她病怏怏地靠在门边,脸色泛着比刚才还要热情的红色。
“你说,我真的去当老师怎么样?”
程珩一在流理台边洗菜,水流声哗哗,听见岑眠的声音,他关了水龙头,转身看她。
岑眠的眼睛里闪着明亮的光,兴奋不已。每当她找到新鲜可玩的事情时,就像现在这样。
他笑笑,以为这又是她的一次心血来潮,但鼓励得倒是认真。
“想做就去做吧。”
“岑老师一定可以的。”
岑眠仰起下巴,像是个充满干劲的小斗士,到厨房来,就是向他宣布自己的决心,然后拿着她的明信片,重新躺回了沙发里。
程珩一余光撇见她,懒懒散散,像是决心只停留在口头,他走到门边,揶揄道:“你就这样赖着当老师吗?”
岑眠手撑着脸颊,按下遥控器,换了个电视台:“那要怎么当?”
难道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吗,跟在白溪塘学校里一样。
程珩一解释:“教师资格证考试在两个月后,你得先拿到资格证,才能从事教师行业。”
闻言,岑眠讷讷地问:“当老师还要考试?”她对一些相当基础的信息非常缺失。
程珩一:“当然了。你打算考什么老师?小学初中还是高中,不同学段要考的内容不一样。另外你要想好之后准备教学的科目,不同的科目,笔试内容也有区别。”
程珩一越说,岑眠的头越大,要说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考试了。
岑眠想了想自己上学的时候,就没有一门喜欢或者擅长的,她现在跟以前唯一长进了的,大概就是在外留学多年,英语能力比较强吧。
她往沙发里陷得更深,不耐烦地皱皱眉:“哎呀,我还在生病呢,等我病好了再说。”
程珩一望着她,刚开始遇到一丁点儿的困难就开始拖延,轻笑摇头,习惯了她一直那么小孩心性。
晚上吃饭的时候,岑眠吃得心不在焉,一边吃,一边埋头看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看得投入,皱眉抿唇的。
她在网上查了关于考教师资格证的相关信息,才知道距离下一次考试就剩下两个月,得抓紧时间了。
程珩一怕她边玩手机边吃饭影响消化,伸手盖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别玩手机了,先吃饭。”
岑眠咬住筷子,乖乖地锁上屏幕,锁完屏幕她在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那么听程珩一的话?
吃过晚饭,岑眠碗筷一放,爬回了沙发上,习惯性地当个废人。
程珩一收拾完厨房,端了水出来。
“起来吃药。”
“……”
岑眠趴在沙发里不肯动,脸埋进抱枕里,想要假装没听见,程珩一给她吃的药,都齁苦齁苦。
“快点。”程珩一知道她是在逃避,抬腿轻轻碰了碰她悬在沙发外面的小脚。
岑眠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哼唧说:“我不要,太苦了。”
“苦也得吃。”程珩一蹲下来,“乖,听话。”
岑眠扭头,看着他,觉得他此时讲话的语气,像极了他在跟小朋友患者讲话的语气,轻声细语,温柔耐心。
她撇撇嘴,让了一步:“那我要吃糖。”
因为岑眠感冒的时间太久了,程珩一觉得是她抵抗力差,把她家里的零食全都没收,不让她吃。
“好,吃了我给你去买。”程珩一让步很快,他把药冲进水里,搅拌均匀。
空气里立即散发出一股苦涩的中药味。
岑眠腮帮子微微鼓起,晓得他又是在敷衍,亏他说得出来,吃完药再去买,她嗓子眼都苦掉了。
程珩一端着药到她嘴边。
岑眠对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她抿了抿唇,张开嘴。
她皱紧眉头,一股脑把药灌了进去。
胃里瞬间冒出一股苦气,沿着嗓子眼反上来,胆汁一样苦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
见她把药喝完,程珩一将杯子放到茶几上。
“我的糖呢?”岑眠问。
“等你病好了带给你。”
“……”
看吧,就是在敷衍她。
岑眠也不恼,伸手拽住男人的领带,用力一扯。
程珩一猝不及防,被她扯到面前。
水杯不慎落到地上,悠悠滚远。
岑眠仰起头,另一只手勾住他的后脖颈,然后,在他单薄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程珩一睁了睁眸子。
岑眠望着他错愕的模样,得意洋洋,笑嘻嘻地说:“这也算是糖。”
程珩一敛下眸,目光灼灼凝视她,半晌,轻笑出声:“这么一下哪够?”
程珩一倾身,将岑眠整个罩进怀里,困在沙发角落。
让她含着一颗糖吃了许久,攫取每一滴甘甜。
第49章 白夜
客厅里很安静, 只有微弱的水渍声,光听着就足以让人耳膜发痒,浑身发烫。
岑眠觉得肺里的空气全部被抽走, 脸颊涨得通红。
下巴被人掐住, 闭不上嘴,只能发出呜咽声。
她松开攥住男人领带的手, 领带已经被她捏得满是褶皱。
岑眠用力捶了捶他的胸口。
终于, 在她快要窒息之前,程珩一放开她。
岑眠的胸口上下起伏,心脏跳动剧烈, 在客厅极为安静的环境里, 却不敢发出喘息,只能压抑着呼吸。
嘴唇上发麻的触感持久不散。
她低着头,眼睫湿润了, 缠结在一起, 不敢去看身前的男人, 即使那如黑云压城般的阴影让她难以忽略。
程珩一凝着她,指腹在她唇畔轻轻摩挲,擦去上面润泽的水渍。
“糖吃够了吗?”他的声音低哑沉沉, 携着撩人的磁性。
岑眠羞恼地瞪他一眼,扭过头, 把脸埋进靠枕里,嗔恼, “滚啊。”
明明先撩拨的是她, 这会儿倒是不好意思吭声了。
程珩一看她像是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 觉得好笑,抬手揉了揉她乌黑的发顶, 然后起身,捡起刚才滚远了的杯子。
他在厨房里洗完杯子,拿上厨余垃圾,回到客厅,看向沙发里软乎乎的一团。
“我先走了,晚上还有值班,你早点休息。”
岑眠不想看他,从靠枕里发出闷闷地一声“嗯”。
直到听见关门声,她才抬起头来,吸了吸鼻子,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薄荷气息,清爽好闻,侵占了客厅里每一处角落。
虽然岑眠嘴上哼哼唧唧,嫌考教师资格证很麻烦,一副摆烂的样子,但等程珩一走后,又打开手机,很快就买了考试要用的学习资料。
她学习得鬼鬼祟祟,程珩一在的时候,就把书藏起来,不想叫他看见。
究其原因,无外乎是怕她没考上,丢脸。
岑眠的重感冒前前后后拖了快一个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