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同陆暖冬说:“黄雨休学了一年,后来才转到我们这一届。我劝你不要跟她走得太近,她隐瞒那么严重的事,真的很可恶。”
“休学也不是她想的。”陆暖冬替黄雨辩驳道。
“不说了,她进来了。”班长咳嗽一声,走回自己的位置。
陆暖冬看向站在门口摇摇欲坠的黄雨。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黄雨跑回自己的座位,摆出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
众人窃窃私语,陆暖冬看着处于流言中心的黄雨,头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想法。
陆暖冬很想和她交流,但黄雨却躲着她。
她懂别人为何要避黄雨如蛇蝎,但她也懂这样冷漠的环境会让黄雨崩溃。
晚上回家,江景遇也看出她闷闷不乐。
“怎么了?今天早上不是还挺高兴吗?”
“黄雨被孤立了。”陆暖冬遥望黑漆漆的地铁口,“我想为她做点儿什么。”
江景遇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黄雨是谁。
“她被孤立,但你又不会跟风孤立她,这不是已经有行动了吗?”
陆暖冬摇头,“她可能担心连累到我,每次我想跟她说话,她都跑走。”
“你想帮她破局?”江景遇拉着她上地铁,在人群中说道,“校庆敢不敢弹个有意思的?”
陆暖冬倏然抬头看他。
第27章 青梅 他对她的心疼溢于言表,不加掩饰。
“音乐也能传递思想与态度, 如果你想,我们就去做。”
陆暖冬说:“回去我挑首歌。”
过了几站,江景遇又问:“所以, 黄雨为什么会被孤立?”
“她曾经休学过一年, 因为肺结核。”
“肺结核?”江景遇压低声音确认, “古代的肺痨?”
陆暖冬沉默会儿,说:“应该是的。”
他们家里都有医生,对这个病有所耳闻。
绝大多数患病的肺结核病人有传染性,需要长期服药。
同学们躲着黄雨,她也能理解。
很多人担心黄雨复发,传染给自己。
黄雨不应该被孤立,患病不是她的错。
同学们担心被传染也没错,可他们的态度能不能不那么冷漠呢?
黄雨休学一年, 应当是养好了身体才回学校。
具体的情况不清楚, 但陆暖冬相信, 学校领导比他们这些学生考虑得更全面。
学校同意黄雨复学,那就代表她跟正常学生没有两样。
“明天我还去跟黄雨聊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江景遇建议道:“你先找我爸或者你伯母全面了解一下肺结核, 再给其他人宣传一下。还是要正确认识疾病。”
“那我找伯母问问,她今晚回来。”陆暖冬叹口气, “仔细想想,黄雨也很惨。初中患病,治了一年, 身体好了之后,回到学校还被同学孤立。”
江景遇看着她, “可以找你们老师聊聊, 试试能不能正确引导。”
“不愧是当了多年班长的人, 经验就是丰富。”陆暖冬表示佩服。
事不宜迟,出了地铁站,陆暖冬直奔伯母家。
伯母给她开门,见她着急忙慌地上来,甚至都没放书包,不由问道:“怎么这么着急?”
“伯母,我想问问关于肺结核的知识。”
“肺结核?”伯母慌张地扶住她,“怎么忽然问这个?”
陆暖冬将书包放下,喝了伯母倒给她的水,才说:“我们班有个学生曾经得过,大家知道后,现在都不跟她玩,孤立她。”
“不用这么紧张。肺结核病人好全了,而且没有传染性了才能办理复学手续。”
陆暖冬又问了些细节,这才松了口气。
“了解后,发现这个也不是那么可怕。”
“对,现在这个病已经能治好,而且国家有补贴,只要遵医嘱吃药,就没问题。”
伯母摸摸她的头。
陆暖冬心里有了底,她顺便规划好明天的计划。
流言蜚语、孤立、冷暴力对一个人的伤害有多大,她知晓。
她也曾体会过这种滋味。
小时候,陆暖冬父母不在身边。
参加家长会的永远是奶奶。
久而久之,便有许多人怀疑她没有父母。
后来,有一个同学搬来他们小区,印证了这个情况。
即使他原话仅仅是“没见过她父母”,但还是被曲解为“陆暖冬是孤儿”。
那是她最不愿回想、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她因为这个可笑的理由被孤立一学期。
幸好那时候陆暖冬还有江景遇这个朋友。
上下学,她跟江景遇一道。
在学校,她两耳不闻窗外事,日子过得倒也凑合。
反正她也没那么多话跟别人说。
她有江景遇这一个听众就够了。
她也是倔,这件事她从没对大人吐露过。
只有江景遇略微知道一二,却也不了解全部。
她这次不会袖手旁观。
不止为了黄雨,也为了她自己。
次日,陆暖冬来到教室,发现气氛更为凝重。
很多同学都指着黄雨窃窃私语,冷暴力似乎愈演愈烈。
黄雨缩在自己座位上,她失去往日的活力,垂着头,没丁点儿反应。
陆暖冬正想过去同她说话,却听到上课铃声响起。
她只好作罢。
课间,陆暖冬先去办公室找班主任,她想劝说老师发话。
令她意外的是,班长也在。
班长的目的和她一样,都是找班主任汇报黄雨的情况。
“老师,我来是想询问黄雨同学的身体状况。我们班很多同学听说她得过肺结核,有点担心。”
班主任很意外,“你们怎么知道的?”
班主任等了半天,等不到回答,说道:“算了。你们没做什么歧视同学的事儿吧?”
“我们昨天,讨论她了。今天也是……”班长羞愧地低下头,“我们太害怕了。”
陆暖冬趁机插话:“老师,我想我们可以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替黄雨解释。”
“你打算怎么说?”
“我昨晚询问了我伯母,她是医生,她说黄雨这种情况没有传染性。大家害怕,是害怕病毒,并非害怕黄雨。”
班主任答应了,她说:“刚好下节是政治课,你们跟我一块儿去教室吧。”
班长跟她落后老师几步。
班长小声说:“昨天我有点鲁莽,待会儿要跟黄雨道个歉。”
“如果你能道歉,黄雨应该会很开心。”
上课铃声响起,班上同学都跑回教室。
有几个好奇心重的,不明所以地盯着陆暖冬跟班长。
“同学们,我听班长和文艺委员汇报了一件事,关乎所有人,大家都认真听。”
班主任扫视一圈,见大家都很认真地坐着,说道:“我们班黄雨同学,曾经因为患病休学过一年。她身体好转后才重新回到学校,希望同学们不要将她视作异类。”
底下慢慢有了窃窃私语。
班主任便让陆暖冬来解释。
“黄雨同学的病听起来很可怕,但我们现在的医学技术已经很先进了,这个病能治好。而且,黄雨能来学校,坐在这间教室里,就代表她不会传染我们。”
陆暖冬一一看过同学们的表情。
她挺感动,她说的话管用。
有很多同学偷偷去瞧黄雨,她还听见有人跟黄雨道歉。
班长站在台上,大声道歉:“黄雨同学,我为昨天的莽撞为你道歉!对不起!”
陆暖冬一直注意着黄雨的反应。
从老师帮她说话开始,黄雨眼眶周围便有些微红,在听到班长的道歉后,她终于绷不住,痛哭出声。
班上气氛凝滞几秒。
班长带头过去,她说:“哎呀,你别哭你别哭,我真的对不起。”
陆暖冬也跟过去,安慰她道:“没事了,大家不会再孤立你了。”
黄雨抽噎几声,泪眼朦胧地抬头,她哽咽地说:“谢谢大家,我没想到你们还会跟我道歉。”
她缓了缓,又对班主任和陆暖冬说:“谢谢老师,谢谢暖冬。”
这件事情在班上落幕,但在陆暖冬心里还没结束。
有千千万万的同学因为各种原因被孤立,她想用音乐发声。
也许没人理解她的意思,但她急切地需要抒发。
纵使如此,她也没多少时间来敲定曲子――下周月考,她周末也得好好复习。
高中的第一次考试,她也想看看自己的水平。
周六,陆暖冬叫上江景遇一块复习。
他们都是很自律的人,分坐在书房两侧,上午都提前完成了自己规定的任务。
她拉着江景遇去琴房。
“校庆也快了,我们就报了个钢琴小提琴合奏,别人该问节目名了。”
“慢慢挑,不急。”江景遇拿着一叠曲谱,说道,“我是首席,临场改曲子也可以。”
陆暖冬也翻着,她说:“我想弹能给予人力量的曲子。黄雨这件事给我很大触动。你说,像我们这样,什么也没做,却被孤立、冷暴力的群体有多少?”
“你需要发泄。”江景遇挑出一张曲谱,放在旁边作为备选,“这么多年你都不肯多说一句当年的发生的事,闷在心里很难受。”
陆暖冬也挑出来一张谱子。
她将自己挑的跟江景遇的放在一块儿。
很巧,是同一首。
“就这个吧,你把你的小提琴拿过来,咱们试着合奏。”她放下谱子,说道,“弹完或许我就能说出来了。”
江景遇拍拍她的肩膀,“都行,我不会逼你。”
这次,江景遇拿了在婚礼上演奏的那把观赏性极强的小提琴过来。
“好看的事物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他顺便扬了扬手中的谱子,“来,《Komorebi》。”
《Komorebi》曲风其实没有《He is a pirate》那么激烈,但这首歌的旋律蕴含着让人平静的力量。
陆暖冬不止需要宣泄,也需要宁静诉说。
Komorebi日语译为树叶罅隙间洒落的阳光。
这首曲子安静和谐,每次弹它,陆暖冬内心都会恢复平静。
选这首曲子,是因为千千万万个的平凡瞬间都能给予她心灵的平静。
她要记住这些美好,以此来扯过身上禁锢的不公的枷锁。
江景遇的想法显然与她不谋而合。
弹完这首歌,陆暖冬觉得心绪平和许多。
“你的竞赛成绩周一就出来了。”
“要做选择了,真快。”江景遇放下小提琴,“你不想说你的烦恼的话,我就先讲下我的烦恼。”
陆暖冬搬了张椅子给他坐,她坐在钢琴凳上,认真聆听。
“还记得我暑假跟你说的,乐团年底要去国外比赛吧?竞赛这边顺利的话,得十一月去比。两场比赛规模都很大,都得付出心血去参加。”
他抚摸小提琴琴弓,继续说道:“我跟我爸妈聊过,他们一个倾向于让我放弃化学竞赛,另一则是提议让我放弃小提琴比赛。”
“听起来是很难抉择。”陆暖冬皱紧眉头。
她知道江景遇喜欢有机化学,但同样热爱小提琴。
否则,他不会一学就是这么多年,也不会年年参加小提琴比赛。
江景遇将琴弓放好,直视陆暖冬的眼睛,“我也挺想听听困扰你那么多年的经历。”
“没什么好说的。”她低着头,“你不是知道个大概吗?”
“我知道的只是我从旁观者的角度,七拼八凑整合出来的事件,并非你这个亲历者诉说的。”
“你猜到就够了。”
江景遇严肃地说:“我是猜到了,但我毕竟没有经历过,没法儿跟你感同身受。”
“我说给你听,你就当是听一个故事。”
陆暖冬闭上眼睛。
“我家情况你也知道,从小就有数不清的可怜我、瞧不起我的声音。那年我大概流年不利,被全班误认为没有父母。”
她感觉自己穿梭回那个逼仄阴暗的教室,被许多道不屑的目光钉在原地。
“我前一次期末考拿了第一,大概惹到班上人缘好的某个同学了。他借此鼓动大家不跟我说话,还往我身上泼脏水。
“最开始应该也有同情我的同学,可他们被另一波人约束,不敢跟我说话。
“久而久之,就成了你见到的样子。我被全班人孤立,我……很害怕冷暴力。
“所以我干脆表现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再有期待,也不会失望。”
陆暖冬蓦地睁开眼睛,笑着说:“现在我觉得还好,大家小时候都不成熟。”
她刚说完话,便愣怔地看着江景遇。
他对她的心疼溢于言表,不加掩饰。
“还好?一点都不好。”江景遇刻意将每个字都说得清楚,“童年阴影会对往后的人生造成很大影响。你早该说的。”
“真没事了。”陆暖冬解释道,“他们的举动,反而逼迫我,让我早早成长。”
她想想,认真地说:“我觉得我无坚不摧,锐不可当。”
江景遇忍不住起身,也将她拉起。
他给她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拥抱,无关情爱。
“刺猬外表都是刺,但它内里也是软的。”
“你一安慰我,我就觉得委屈了。”陆暖冬闷闷地说,她掉下几滴眼泪。
眼泪一开闸便止不住,将她幼年没有对谁倾诉的委屈一齐落于地面。
她的眼泪润湿江景遇的衬衫,她反而将他越抱越紧。
如果世间还有人可倾诉,那也只有眼前人。
哭过一场,陆暖冬不好意思地拽着纸擦干脸。
她也拽了几张纸递给江景遇,“你要不……擦擦吧。刚刚一下没收住。”
“没事,反正下午也要洗澡,之后就换了。”
“你擦。”陆暖冬坚持递给他纸。
江景遇推辞不过她的好意,潦草地擦了擦衬衫。
他问:“说出来哭一场,好一些了吗?”
“好多了。我的未来光芒万丈,不必缅怀于过去。”
她说到做到,不在这件往事上伤怀,转而认真学习、巩固知识点。
发生在黄雨身上的事情不过是挑起她回忆的钥匙,与江景遇分享完这份经历后,她便将钥匙扔了。
周一,江景遇的竞赛成绩出来,立即被贴在学校的光荣榜上。
光荣榜位于教学楼下的长廊两侧,每每有学生获奖,学校便会将学生的照片及其所获荣誉写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