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告白又自动在她脑海中重播,就算她当时什么都没回答,也无法装作好像什么都发生过的样子。
“这么煮下去都快把水烧干了。”
她再次愣神的时候,他从身后靠过来,伸手将火调小。
“怎么这么不专心?”他很快退开,故作轻松地笑问,“是在想怎么拒绝我吗。”
尤雪珍咬住嘴唇,想说不是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是拒绝吗?好像不是,是答应吗,好像也不是。
她对孟仕龙充满了矛盾的,无法归类的情绪。
但他把她的沉默当作默认,刚才露出的笑容慢慢维持不下去,抿起嘴角。
他低低地说:“因为你喜欢他是吗?”
炉子上的小火咕咕地滚着,仿佛她的心被烧灼,在听完他这句话之后。
尤雪珍立刻否认:“你在说什么,什么喜欢谁?”
“尤雪珍。”他又清晰地叫着她的名字,然后把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凿进她心里,“你可以对任何人撒谎,但要对自己诚实。”
她的嘴唇微颤。
长久的沉默,她不说话,他也不逼问,时间流逝,小火将水烧干,之前在锅里打下的流心蛋将心露出来。
尤雪珍极小声地承认:“是。”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藏了这么多年无人知晓的感情,居然是被他看穿,而她居然也真的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他,而他们仅认识不到一个学期。
或许就是因为认识过于短暂吧,她才敢在他面前承认。
她忽然间觉得无比松快,原来,不用一个人藏着这份感情的感觉是那么轻松。
孟仕龙听她这么说,表情也没有刚才的沉闷,有种既然如此,那他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坦然。
他又单刀直入地问:“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的这份喜欢?”
“还能为什么……”她理所当然地脱口,“都当那么多年朋友了,我不想让他尴尬。”
当然,更深层的原因――其实是我不想让自己尴尬。
“为什么尴尬,害怕做不成朋友?”
尤雪珍苦笑:“对啊。”
“可是。”他弯下腰,盯住她一直躲闪而低垂的眼睛,“谁会舍得只和你做朋友?”
尤雪珍听后,第一反应是好笑。
他是不是说反了,谁会舍不得?
这句话怎么会拿来和她适用,一个在爱与被爱上都没有天份的人,在他的口中,居然变成了如果不被她爱或者爱她就会抱憾的种子选手。
“我不舍得。”
可他的语气那么认真,她无法当作一个笑话,只能去相信,她真的是那样被他看待的。
这一刻,尤雪珍很想掉眼泪。
这个可恶的人浑然不觉,还在催动她的泪腺。
“所以我们要不做恋人,要不做陌生人,你选。”他话锋一转,“但我知道你现在不会选前者。没关系,来日方长。那在我们成为陌生人之前,给我一个我们绝不会成为陌生人的机会。”
“让我追你,尤雪珍。”
“不要只做朋友。”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在那个万圣节的夜晚把糖扔给局外人的我的时候,我也许已经知道,我当不了你的朋友。
第41章
最后, 答应要示范给孟仕龙的那一锅面并没有很好完成,煮糊了,她借口食材不够做第二碗,匆忙忙地从店里落荒而逃。
食材当然是够的, 只是她的心思不够了。
谁能听到那样的告白还有心思去煮面, 她完全不能招架, 所以她逃了。
整个白天, 她躺在空荡的宿舍单人床上翻来覆去, 折腾到晚上堪堪眯了两个小时,很浅的睡眠塞满了胡乱的梦,可每一个都和孟仕龙有关,醒过来后累极了,但还是不得不爬起来去殡仪馆打工。
太惨了。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哈欠连天地走向公交站,走到校门口时突然很紧张,本来就慢的步伐几乎于停滞。
她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有点紧张――孟仕龙会不会来?
如果他在的话她该怎么和他相处呢, 早上还那样落荒而逃……他还是别来比较好。
抱着这种祈祷, 尤雪珍忐忑地走到校门, 寒风卷着地上的几片叶子,一个人都没有。
……
什么啊这个人,明明早上像宣誓一样说要追她,怎么一点行动都没有!
尤雪珍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还担心地希望他别来, 扁着嘴走到公交站,刚坐下,就听到街头传来轰鸣的引擎声响。
尤雪珍迅速抬头, 看到了孟仕龙。
她的嘴角在那刹那毫无自觉地翘起,翘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脸颊好酸, 猛地拍拍脸,靠,笑什么。
而孟仕龙已经停下来,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不打算让她上车吗?不会是来送外卖的吧?
尤雪珍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车头,没发现外卖袋子,内心更犯嘀咕,实在忍不住问:“你来送我过去的吗?”
他点点头。
她垂下头:“不是和你说过我习惯了啊,不用来送我。”
“知道你是一个人走夜路放不下心,年底总是最乱的时候。”
尤雪珍还想嘴硬一句不用,但身体却已经乖乖起身,准备向他走过去时,听见他说:“车来了,快上车吧。”
“哈?”
尤雪珍傻眼。
什么意思?不是说来送我过去吗?
孟仕龙看懂她脸上的疑惑,解释说:“天气太冷了,昨天早上你从车上下来的时脸都被吹红……头盔还是不保暖。”
尤雪珍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其实早上坐他车的时候根本没感觉到冷。
他指了指公车:“所以你坐车好一些,我看着你过去。”
看着她过去是什么意思?
车子已经停下,司机催她要不要上车,孟仕龙替她喊了句上,尤雪珍迷迷糊糊地坐上去。
等车子缓缓启动,她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仕龙同样也发动摩托,慢吞吞地跟着她的公交车。尤雪珍坐在窗边侧头,随时就能看到他。
深夜,马路车辆稀少,有也飞快地越过庞大又缓慢的公车疾驰而去,到最后,只剩下这辆公车和孟仕龙那辆当作电驴开的摩托。
尤雪珍低头按开手机,23:34,气温-3摄氏度。
公交停在某站时,尤雪珍将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对着不远处的孟仕龙喊:“天气太冷了,你这样还是回去吧!别跟着了!”
他挥挥手,意思是不冷。
公车再度启动,一股凛冽的冷风顺着窗缝拍过尤雪珍的面颊。
……怎么可能不冷。
她再度侧头,看见孟仕龙再度跟上来的身影,黑色的,穿着薄夹克,已经不知被冷风吹了多久。
她仿佛又清晰地看见了他的那双耳廓,那双被害羞紧张和受冷一起夹击后,通红的耳廓。
尤雪珍伸手按亮下车的按钮。
公交在无人的下一站停下,车门开启,孟仕龙也停住,意外地看见尤雪珍从上面跳下来,站台的灯下,她回过头来找他,视线定住后,整个人跑向他,像曾经捏在她手中的那颗糖果,在夜色下清晰地抛向他。
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她从远及近停在他跟前,疑惑地问:“你是不是下错站了?”
尤雪珍笑笑,上手一撑,跳上他的后座。
“没有,是车里太闷了。”
孟仕龙扭过头来看她:“闷?外头很冷啊。”
尤雪珍抓住他马脚,把这句话送给他:“冷?谁刚刚在摆手啊。”
“……”他心虚地逃避视线,“我是不冷,我怕你会觉得冷。”
“我都说了很闷,没事,开车吧!”
他没办法,把头盔给她戴上,又把自己的围巾像堆雪人一样给她堆上,不等她拒绝,迅速拧起把手就往前启动了摩托。
车子开到山脚下就不好再往上开了,他停下车,说我再送你上去。
尤雪珍深知和他犟没用,点点头,但拿腔拿调说:“围巾你戴着吧,我戴了一路了,现在换你戴,这样才公平。”
他笑:“戴围巾也要讲公平吗?”
“公平很重要的。”尤雪珍踢着路灯下的小石子,不让它寂寞地呆着,“就算是你在追我,也不应该只是我一个人享受被爱的感觉,你也要对自己好啊。”
孟仕龙怔怔地看着她,尤雪珍没听见他回答,抬起头看见他眼神,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心头发毛。
“……干嘛不说话?你不同意吗?”
他终于收起那让人发毛的目光,点头说:“同意。”
“同意那就把围巾带上!”
尤雪珍摘下来伸手递给他,他眼睛晃过她的手,忽然眉头一皱,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脸色闪过懊恼。
“……我忘了,应该带手套过来的。”
“不用啊,你自己不是也没带吗?”
“万圣节那天我就是带了手套开车,不太灵敏……从那之后我就不带了。”
原来是这样。
这个人看上去开着很拉风的摩托,结果实际上根本怕撞车小心翼翼到手套都不敢带在冷风里瑟瑟发抖。
尤雪珍憋不住,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可爱,嘴角翘起来。
孟仕龙还不明白他的形象已经因为这句话悄然改变,在那边很认真地把围巾给自己围上。
尤雪珍在他系完抬头后就立刻收敛嘴角,正色道:“走吧,我快迟到了。”
“等一下。”
孟仕龙一把攥住她。
他的手将她的包在里面,哈着热气一边搓,慢慢将她的手搓热。
尤雪珍觉得奇怪,他明明被风吹了一路,贴上来的瞬间却那么热,好像美甲的照灯,将她的手暖烘烘地包在里面。而他撤开后,他的温度是薄薄的甲油,封层在她的指尖。
*
在尤雪珍强烈要求之下,孟仕龙答应早上不再过来。但离除夕还有一周,这一周他如果光是每晚过来送她都非常折腾,不过孟仕龙在这一点上并不退让,坚持深夜不安全。
他说:“假设我没喜欢上你,只是把你当朋友,我也会坚持这么做。”
听上去像是为了让她不要有负担才故意这么说,但尤雪珍却知道他是真的这么想,也这么直说了。
一时之间,关于孟仕龙的事逐渐塞满她的脑袋,他的告白,他的接送,他的摩托,他的围巾,他的手掌……直到叶渐白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尤雪珍才惊觉自己已经好几天完全没想起过他了。
他问:“你在宿舍?”
“对。”
尤雪珍刚补完一觉,声音还沙沙的。
“都晚上了才睡醒?”
“我现在都是早上睡好不好。”
“你自讨苦吃,非要在那儿干。”叶渐白烦躁道,“还没吃饭吧,赶紧起来来我这,我妈寄给你的东西到了,顺便一起吃晚饭。”
以往尤雪珍肯定一股脑就起来了,但最近一直熬夜到精神疲倦,以及,她见他的渴望竟然并不急迫……沉吟半晌,她提议道:“哦,要不你叫个闪送给我吧。”
叶渐白立刻驳回了这个提议。
“不行,你过来。”
“又没叫你出闪送费,我这边叫!”
“……”叶渐白吸了口气,“尤雪珍,这几步路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去接你?”
看样子是非要她过去不可了……“行行行,来就来。”
尤雪珍暗骂他神经病,想着算了,反正他公寓确实很近,就当省一笔闪送钱,现在她有了电台计划后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现在不是吃食堂就是去网上搜罗外卖优惠券抢券各种满减下单,不再大手大脚花钱。
看她等会儿不狠狠敲他一笔。
尤雪珍打定主意,起床的动作麻利许多,半个小时不到,人已经出现在叶渐白门口。
她按响门铃,叶渐白隔很久才匆匆跑来开门,他带着帽子墨镜和口罩,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
尤雪珍以为他要准备好出门,但他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伸手摘墨镜让她进来:“怎么老不用密码进?我又没改。”
尤雪珍心道,这还不是给自己培养优秀习惯,免得开门顺手了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画面被恶心到。
她闻着空气里飘过来的味道,答非所问:“好香,你叫了外卖啊?不是出去吃吗?”
“什么外卖……”叶渐白怒瞪,“那是我刚做出锅的!”
尤雪珍换拖鞋的手一颠,差点鞋子飞到叶渐白脸上。
她不信:“你吹什么牛皮啊?”
叶渐白怒指厨房:“战场遗迹还在,不信自己去当战地记者实地调研。”
尤雪珍狐疑地走到厨房一看,刚做完的锅碗瓢盆堆在一起,真的跟被炮轰过没两样。
她嘴巴拉老大,可以塞下他打在垃圾筐里的三个鸡蛋壳。
“所以你这么执着喊我来,是想让我吃这顿晚饭啊?”
“不然呢?”
尤雪珍默了一下,嘶了一声说不好意思有点急事先走了。
他悠悠道:“――尤雪珍。”
她哭丧着脸:“不是大哥,我不想半夜急性肠胃炎进医院啊……”
“我怕你吃了之后确实会进医院,但是是吃太饱撑的。”
尤雪珍端详着他脸上弥漫出来的自信,实在不忍心打击他。
“行吧,那我就尝一口。”
她走到餐桌边,菜还散发着热气,光从味道和样貌来看,居然还挺有模有样的。
而且这些菜……都是她爱吃的。
锅包茄子、葱烧鸟贝、青椒肉丝、糖醋黄花鱼、辣炒鸡胗……
尤雪珍压下心底的古怪,拉开椅子坐下,挑了一筷子辣炒鸡胗,盘算着就算炒得难吃鸡胗自身还能挽救一下。
在叶渐白紧张却又故意飘走的目光之下,尤雪珍将伴着鸡胗送进嘴里,吃完一口,叶渐白才又轻飘飘地看过来,见她不说话,紧张地喂了一声。
“评价一下,难道不好吃?”
尤雪珍摇头,诚实道:“好吃到有点惊讶了,不知道说啥……”
她刚才满肚子准备好的全是吐槽,一下子全都用不了。
叶渐白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
刚说完手就掩在鼻子下面,另一只手开始摆弄手机,装出撑着脸在玩手机的样子。
但尤雪珍已经看见了他眼下因为偷笑隆起来的卧蚕……
她又尝了一口糖醋黄花鱼,这种难处理的菜居然都做得有模有样,虽然算不上美味,但能入口。
她真的佩服了:“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做菜了?”
这人以前连米饭都能烧糊,这一桌子菜……“你真的不是叫的外卖再倒进盘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