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看着他要去换床单,脱口说:“其实不用换的。”
孟仕龙动作一滞:“不换吗?”
“你现在的床单就好啊。”她想起刚才他在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公主抱,抱着“礼尚往来”的心态,“这样我躺上去就能感受到你的味道。”
尤雪珍平静地说完,立刻扭头走回客厅,脚踝因为走太快还咯吱扭了一下。她在黑暗中捂住脸,无声地发出羞耻的哀嚎。
――尤雪珍你个痴女!
她走出几步路,手腕从身后被追上来的孟仕龙抓住。
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腕,弯下腰问:“那要来接吻吗?”
尤雪珍瞪大眼:“干嘛突然……”
“因为你刚刚说的话让我很想接吻。”
尤雪珍手脚蜷缩,小声又急促道:“接吻这种事不要问……”
他一本正经地做理解:“那就是直接吻的意思吗?”
“也不――”
随即,他箍着尤雪珍的腰将人拉到跟前,压着她的脸吻下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
尤雪珍本以为会和列车上的那个吻差不多,直到他进一步侵略进来的动作,顶着她鼻尖的他的鼻尖,托着她脖子不让她后退的手,一切一切,都让她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蜘蛛网上的一只飞虫。
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丝线缠紧她的口腔。
只是她这只飞虫……心甘情愿自投罗网,顺从地张开嘴。
他没有吻的技法,原始丛林的动物被激发出本能,自然而然地就顺着她张开的嘴深入。尤雪珍闭着眼,晕眩地站不住脚,手指狠狠攥着他手臂的袖子,像抓住跳伞从高空跳落。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蒲公英的种子,随着风飘散出去,落在随便哪里都好。
她轻快得快疯掉了。
一屋暗室,他们背在月光的阴影里接了激烈又压抑的第二个吻。
分开后,孟仕龙先让她洗漱,然后把自己锁到了卫生间里。
尤雪珍预想到他会在里面做些什么之后,回房后直接蒙头盖住了脸,不许自己再深想下去。
床铺终究换的还是新的,被子散发着晒过阳光后的气味,蒙上后,她的世界从深夜变成了白天。
迷迷糊糊睡着之际,她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叩门声。
“睡了吗?”
尤雪珍听到孟仕龙的声音,挣扎出发出回应:“还没有,怎么了吗?”
隔着门,他模糊地说:“没事,只是想再听一下你的声音。”
她于是喂喂喂,不断地喂下去,直到孟仕龙失笑,忍不住说可以了,快睡吧。
*
隔天尤雪珍定了个四点半的闹钟,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不想让孟爸爸和阿婆发现她今晚住在这里,怕碰面尴尬,所以干脆先溜之大吉。
天空还是一片灰蓝,她蹑手蹑脚地下床,把衣服被子都叠齐整,收拾好准备离开时,尤雪珍看着床单上的一小块血渍,整个人如遭雷劈。
――她的生理期居然提前了。
难道告白接吻还会促进内分泌紊乱吗……尤雪珍欲哭无泪地看着白色床单上的血渍。刚交上男朋友的第一天,她就在人家床单上留下了这个东西。哦不,不止床单,孟仕龙拿给她当睡衣穿的T也沾上了一点。
看着二楼的窗户,尤雪珍心想不如现在跳下去算了。
客厅里孟仕龙缩在沙发里睡得很沉,她静悄悄经过时他也没醒,睡颜很放松,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都是翘的。
尤雪珍双手合十,祈祷他千万别醒,一边穿过卫生间去找洗涤剂。
洗手台上放的都是洗漱用品,种类过分简单,洗手液,洗面奶,刮胡刀,牙膏牙刷杯子还有毛巾,一式两份齐整地摆在左右两侧,中间还有一支新杯子和牙刷,应该是阿婆的份。
东西一览无余,尤雪珍没看到洗涤剂,猜测应该是放在柜子里――但是这柜子该死的还有点高,伸长手勉强够得到,却看不见里面。她伸手摸索了几下,一个圆滚滚的小瓶子就从她掌心溜出去滚下来。
眼看着要砸到瓷砖,尤雪珍心提到嗓子眼,却没听到落地的动静。
她颤巍巍地转过身,孟仕龙托着罐子,正睡眼惺忪地站在她身后。
眼下的状况或许不比东西真的掉地上好多少。
尤雪珍头皮一麻,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晃了晃瓶子:“你要找这个?”
他手中的恰好是她需要的洗衣剂。
尤雪珍支吾道:“没有啊,我……我就是……准备上厕所。”她话锋一转,“你起来干嘛,再去睡会儿啊。”
“我以为你要走,起来送你。”
“没事……我打算上完厕所再睡会,所以你去休息吧!”
“是吗?”他一下子戳穿她,“可是你被子都叠好了。”
“你已经进去房间过了?”尤雪珍面色惨白,“那你看到了……?”
他点头:“是生理期吗?”
尤雪珍咬住嘴唇:“嗯,不知道怎么就提前了。”
孟仕龙对此也感到无措:“会不舒服吗?”
尤雪珍愣了愣,摇头:“我倒还好啦,只有第一天会比较疼。”
“那就要好好休息。”他神情严肃,“以前妈妈生理期的时候脸色都会特别差,只有躺着才会比较舒服。”
他卷起袖子,又从柜子里拿出刷子:“我来洗吧,你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一听到他要代洗,尤雪珍惨白的脸色蓦地转红,急于和他抢刷子:“不用,怎么能交给你……我还没疼到那个份上,我可以的!”
孟仕龙轻巧地躲过她争抢的动作,顺势压住她的手:“怎么不能交给我?”他捏了下她的手心,把她挂在臂弯里那件脏了的T恤一并拿过来,“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他又确认了一遍,“是吧?”
尤雪珍更羞恼了:“现在了你还问!”
他翘了翘嘴角,这才拿着洗剂和刷子出去。
她还想坚持,但底下涌动的热流提醒着她该马上换卫生巾,手边没有,得赶紧去附近的便利店买。
尤雪珍缩起小腹,灰溜溜地看着孟仕龙走进房间,掏出手机搜索最近的便利店。
等她回来时,床单已洁白如初,挂在阳台上随着微风摆动。卫生间传来些微的动静,尤雪珍走到门口,看见孟仕龙的背影。
他没有用洗衣机,很安静地弯腰在洗手池边搓T恤,肩头因为用力而微微拱起。
洗手池上方的小天窗溢进灰蒙蒙的晨光,拢在他身上,泛出淡白的光晕。
一直弥漫在胸口的尴尬在此刻慢慢从身体里剥离,和那些血渍一样从他手里被洗去。那并不仅仅只是生理本能的尴尬,更是来源于六岁那年的夜晚。那个被鬼片封面吓到尿裤子的自己,没有被妈妈接纳从而烙印在她身体里的羞耻,在这一刻被一起抚平了。
尤雪珍从身后靠近孟仕龙,伸手抱住他的腰。
他动作一停,沾满泡沫的手没办法回抱她,口头催她去沙发上坐着休息。
“不要。”她紧了紧手臂,侧脸贴着他的背,“这对我来说就是休息了。”
孟仕龙一愣,似乎察觉到她语气里微妙的低落,很快冲干净手,返身将她抱住。
尤雪珍将脑袋埋进他怀里,鼻尖塞满了他身上洗剂的香氛味道。
如果爱有味道,那么大概就是这股味道吧,不像昂贵的香水那样留香不久,总担心消散。它是廉价的,丰盈的,存在于孟仕龙搓洗衣服的指尖,存在于他拥抱于她的指尖。
窗外响起鸟鸣,轻柔得像天使藏在云间颂歌。
*
客厅的另一头,孟爸打开房间门,正准备去卫生间,却半路被阿婆拦下。
她赶紧将人推回房间:“你去训多阵啦。”(你再回去睡一会儿啦)
孟爸一脸懵:“做咩啊,我已经训饱啦。”(干嘛,我已经睡饱了)
阿婆笑笑:“有两只猫仔系度亲热紧,唔好打搅O啦。”(有两只小猫在亲热,别打扰他们啦)
第52章
孟仕龙洗好衣服出来, 和尤雪珍走到客厅,发现客厅还是很安静。孟爸和阿婆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
尤雪珍松口气:“还好没有吵醒他们。”
孟仕龙略感奇怪地皱眉:“不过往常这个点他们也该起来了。”
尤雪珍敲响警钟:“是吗!那我得抓紧走。”
他匆忙套上外套:“我送你回去。”接着又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尤雪珍注意到他递过来的衣服,恰好是他们初次“约会”那天他穿的那一件。虽然昨夜接过比那一天更深的吻,但不知为什么, 披上这件衣服, 想起那截车厢, 那种羞赧又快乐的心情却更甚一筹。
两人踩着太阳的影子出门, 帮尤雪珍系上头盔时, 孟仕龙忽然说了句:“等我下个月从印尼回来,我去考驾照。”
尤雪珍惊讶:“怎么突然要考驾照?”
“一个人的时候这个比较方便。”他拍着摩托的坐骑,“但送你还是车子更好,尤其是冬天。”
“没事啊,我比较喜欢坐摩托的感觉!”
“那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坐摩托。”他将头盔的袋子拉紧,收手时隔着头盔拍拍她脑袋,“但你不能只有摩托可以坐。”
这一路上, 尤雪珍再度抱着他的腰, 脑海里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兜风, 她还受困在自己的情感漩涡里。那个时候, 她胡乱地想是不是坐着他的摩托就可以逃离那片流沙地。
现在想来,命运仿若寓言,竟在那时就写下注脚。
*
孟仕龙将她送回学校,她不想他再停车折腾送她到宿舍楼, 车一停就裹着他的外套跑进校门,留他一个招手倒走的身影。
回到宿舍,她又忙不迭低头查看手机, 孟仕龙给她发了一个黄脸小人的再见表情,傻死了。
宿舍里袁婧呼呼大睡, 昨晚没喝完的啤酒堆在进门的地上,尤雪珍将它们拎回桌,脱掉外套准备上床再补一觉。
她小心地把孟仕龙的外套挂起来,准备放进衣柜时,啪嗒,有样东西从口袋里滑出来――
一盒火柴。
尤雪珍垂下视线,盯着那盒火柴发呆。
那是那天在海边,她用来烧信纸特意买的火柴盒。当时用完她还以为他连着其他垃圾一起扔了……
她蹲下身将火柴盒捡起,怔怔地盯着盒面瞧。
火柴盒上用黑色水笔画了一副简笔画:两个面对面蹲着的火柴小人。
孟仕龙的画技很抽象,火柴小人的这个姿势其实是尤雪珍靠自己的想象力解读出来的,但她一看就知道他画的是那个晚上,面对面蹲在一起点燃火柴的他们。
尤雪珍拉开火柴盒里,里面还躺着没用完的火柴棒。
她取出一根握在掌心,日出即将到来,从宿舍的窗帘缝隙里照进地面,照进她的手掌,照亮火柴。好像此刻它被点燃,正在发出明黄色的光亮。
尤雪珍闭上眼,看见了当时坐在在楼道许生日愿望的那个自己,和记忆里蜡烛的光亮重叠在一起。
这只火柴就是当年的蜡烛。
实现愿望的不是老天爷,是她自己。
也是孟仕龙。
他将那个摇摆的,踌躇的,对爱总是抱有幻想却畏缩的自己点燃了。
所以,她绝不能再让自己熄灭。
尤雪珍睁开眼,一鼓作气给叶渐白发去消息――
「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谈谈吧。」
*
晚上七点,学校附近的私人影院内,尤雪珍提早到了预定的包厢内。
她打开选的电影《食神》自顾自津津有味地先看了起来,叶渐白推门而入时,电影正好播到“初恋”那一段,莫文蔚的歌声在小小的包厢内响起。
尤雪珍如常地仰起脸,跟他找招呼:“嗨。”
他也如常地点头,摘下耳机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屏幕说:“你又在看这个。”
“是啊,其实只是想听这首歌。”
“那昨天怎么不唱?”
“因为想从这首歌毕业了。”尤雪珍自我调侃,“如果我的单恋也算作一段初恋的话。”
叶渐白沉默下来。
尤雪珍笑着说:“其实昨天我有想点初恋,在曲库搜了搜,你猜我发现什么?原来莫文蔚在去年就出了一首全新的,完整的《初恋》。”
“……”
“今天等你的时候,我就翻出那首全新的歌听了一遍,发现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了。”
但当初她在电影里唱的那首《初恋》,那么一首戛然而止的,从电影里扒下来的残缺的歌,背景音里还夹杂了台词,听歌软件却统计她在某天夜里听了85次,计时401分钟,一行小字评价,“宛如樱花绽放了3208次”。
可惜这么多次绽放,没有被他听见,她孤芳自赏。
这首歌底下的第一条热评说,“因为是“初恋”,所以才会不完整。”
所以等到了完整的那一天,就时过境迁了。
她想,自己没有错,叶渐白也没有错,过早相遇,做了青春的囚徒罢了。但若他们没有过早相遇,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
所以,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尤雪珍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叶渐白。
“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也总是一直习惯偷偷喜欢你。就像你送过我的这支绿豆玫瑰,让我不怎么样的青春时代好像也寂静地绽放过,你给我过很美好的东西,只是它是有保质期的,无法永存。”
叶渐白眼睛微颤,看着她伸过来的,已经空了的烟盒。
里面的绿豆玫瑰早就没有了,但她还舍不得扔这烟盒,如今递还到他跟前,好像一具棺材。
那时候自己都扑朔的感情,那时候没能说出的话,就变成碑文,刻在这里。
他不接,她就拉过他的手,将烟盒放入他手心。
“叶渐白,我们不做五分朋友了,还是做十分朋友吧,好吗?”
他没有吭声,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味看着电影,仿佛已经深陷其中。
电影里,男主角问大师:“请问大师,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大师说:“施主,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才对。”
世间诸事,最怕自问。最好吃的东西,最后悔的事,最最喜欢的人。
屏幕的蓝光照着叶渐白的鼻尖,他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嘴角慢慢勾起,溢出一丝眼带波光的笑容:“我还有说不好的资格吗?”
“……”尤雪珍回他,“我和孟仕龙已经在一起了。”
听到这个回答,他并不意外,良久才说:“对不起。”
尤雪珍怔然,尔后耸肩:“干嘛啊,好好的干嘛又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