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故事——多梨【完结】
时间:2023-10-24 13:39:38

  林格拿起搅拌糖的小勺子,寒光凛凛,气势汹汹对准杜静霖:“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杜静霖说:“嗯……也不是不可以哈。”
  他小心翼翼地把林格的小勺子推回去,再推,一直推得她胳膊垂下,那个银光闪闪随时可以成为凶器的小勺子重新没入咖啡中。
  杜静霖问:“容我问一句,格格,您去哈尔滨干什么?”
  哈尔滨。
  林誉之刚从总公司回到住处,喝了一杯黑咖啡提提神,继续翻看一些提案,电脑开着,他的电子邮件写了一半,暂且搁置,缓一缓。
  他需要缓一缓,才能继续下去。
  已经连续一周的超负荷工作了,但倘若事情顺利,后天就能结束这一切。
  他在全身心投入工作时可以忘掉很多东西。
  现在的形势早就和之前不同,以往的家族式经营已经不再适合如今的集团发展,更不要说路毅重因林誉之拒绝改姓氏的事情而大动肝火。
  如今庞大的集团,少有一言堂,股东们的意见更加重要。这些年,林誉之始终在不着痕迹地拉拢,培养,以至于路毅重渐渐察觉出不对,一时半会也不敢拿他怎么着。
  顽疾是要一点一点根治的,徐徐图之,路毅重现在还需要坐轮椅,需要定期吸氧缓解,这几天的会,他也没力气参加。
  喝完咖啡,林誉之继续完成刚才的邮件,发送过后,习惯性地刷朋友圈,终于看到林格久违地发了张自拍。
  看背景,有雪。
  林誉之蹙眉。
  这个时候,北京不应当有雪。
  他坐正身体,抬手,点开照片,放大,再放大。
  的的确确是雪,熟悉的、被雪覆盖的大街,背景的蓝绿顶教堂再熟悉不过,熟悉的广场,熟悉的鸽子――
  林格仰脸,抬手去接从空中飘落的雪花。
  这么冷的天,她穿这么少,只一个轻薄款羽绒服,能挡得住什么。
  再看配字。
  林格:「久违的大雪」
  林誉之点开她的头像,一行“你今天住哪儿”打下,却迟迟未发出。
  良久,他关掉聊天对话框,又点进朋友圈,想再看一眼妹妹的照片――
  朋友圈第一条不是林格,林誉之这个只加了亲人的微信号上只有几个人。现在率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天真烂漫到下雨都会去泥洼里打滚的雪白萨摩耶。
  和林格同样的姿势,同样地仰起脸,甚至戴着和林格同样的帽子,伸手去接落雪。
  同样熟悉的、被雪覆盖的大街,同样背景的蓝绿顶教堂,同样的广场,同样的鸽子。
  杜静霖:「久违的大雪」
第71章 三次 荔枝
  这是林格第三次来哈尔滨。
  第一次来哈尔滨, 还是林誉之来到他们家暂住的第二年,是个夏天,林誉之回去探望他的姥爷时, 林格就和林臣儒、龙娇一起闲逛, 也去看了那出名的松花江, 坐了索道。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边的水果卖得很贵,贵到龙娇用大拇指指腹抹了一把标签,再度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末了,还抬起头,难以置信地问老板。
  “老板,你们这签儿没写错吧?”
  答案自然是没写错。
  以前这边经济好的时候,林臣儒和龙娇也在这边做过一些小买卖,那时候运输能力有限, 北方卖的稀罕水果也不多, 基本都是本地的, 价格也还行。现在不一样了,南方的水果千里迢迢地运过来,费用高, 水果品类多了,也贵了。
  之前没孩子, 龙娇大大方方,花钱如流水;有了格格后,就不行了, 一分钱都要掰成几瓣花,哪里舍得再掏这个“冤枉”钱。
  龙娇连连咂舌, 最后空着手出水果店, 和门外的林格语重心长地说, 还是回家去吃,这边卖得太贵,不是正常的价格。
  可那天晚上,林誉之就给他们送来一箱芒果,还有一小箱的仙进奉鲜荔枝,说是知道林格爱吃荔枝,特意带给她。
  荔枝还带着叶子,鲜鲜嫩嫩地挂着枝,林臣儒翻来覆去看几遍,和龙娇说,这东西从摘下来到现在,还不到一天。
  那时候还正放暑假,林格出来玩也带着作业。龙娇洗干净了荔枝放在她旁边,她埋头写作业,剥了皮放嘴里,甜,又冰又鲜的甜,和之前林臣儒贪便宜买的水果店处理荔枝味道完全不同――可就算是处理的,在江苏,一斤也要十几二十几块钱。
  林格吃了一盘子荔枝,第二天喉咙都是痛的,火辣辣的肿。
  荔枝这东西,吃多了上火。不是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而是结结实实的“一把荔枝三把火”,往后几天,她一个劲儿喝下火茶,什么锅包肉杀猪菜酱骨头,她都吃得一边痛一边吸气,又贪荔枝的凉甜,剥开了壳子,小心翼翼地吸吮着藏在其中的嫩果肉。
  后来回想,林誉之就像那一箱空运来的荔枝,昂贵,冷丝丝的甜,吃多了上火,又痛又爽。
  第二次去哈尔滨,则是林格高三的那一年寒假,那还是她第一次见北国的雪。
  江苏的冬天也下雪,不过鲜少有这样浩浩荡荡的皑皑白雪,十多厘米厚,一脚踩上便要深深陷入,印象中上次暴风雪还是2008年,考试取消,学校也要停课。但现在在中国最北的这个省份,林格看到厚雪的兴奋劲儿持续到两只脚开始发麻发冷,冻得她手指关节又痛又痒,瑟瑟发抖地往房间里藏,还是不住地痒,要痒进骨子里了。
  在玩雪之前,俩人刚刚因为一件小事吵了架。林格去玩雪,林誉之也没有阻止,一直冷淡地看着她。林格目不斜视,心想可算是让他看到笑话了,他现在这表情,表面看着不显山露水的,指不定心里面早就已经开始嘲笑她了。
  越是这样想,林格越是恼,一恼,手更痒,表层麻木一层皮,皮肉下无数啃噬的小蚂蚁。
  没走几步,林誉之团了一把雪过来,林格以为他要报仇,撒腿就跑,没跑几步,林誉之轻松拎着她帽子,大力一拽。
  林格踉跄后退几步,背对着倒进他怀里。
  林誉之不说话,拿冰凉的雪径直往林格手上捂。气得林格破口大骂他狗屁倒灶,林誉之无动于衷,任由她骂得没声音了,才冷着脸开口。
  “拿雪搓,不冻手。”
  林格后知后觉,一双手不再麻木得钝痛,隐隐开始发热。
  她还是拉不下脸,只说:“我手都被你搓红了。”
  她又抬头,理直气壮:“被搓的人是我,你又脸红什么?”
  林誉之低头,又是一坨厚厚的雪压在她手背,反复摩擦,他声音也要随着这摩擦而沉下去:“因为我有基本的廉耻心。”
  礼义廉耻。
  那个时候的林誉之的确深深地具备着这些宝贵品质,而现在,这些东西似乎又在他心底缓缓渐渐地复苏了。
  第三次再来到北国的林格,身边没有林誉之,只有林誉之的弟弟――那头正欢乐地叫林格出去玩雪的雪白萨摩耶,他此刻正兴奋地站在房间门口,献宝似地同林格形容外面的风雪有多大。
  “你快去看看呗,那么大的风,都把一老头假发给吹跑了哈哈哈哈哈,假发前面吹,老头后面追,”杜静霖说,“你又不怎么来这边,难得出来一趟,咱们去堆雪人啊。”
  林格趴床上,反复刷新。
  一无所获,林誉之那个性格,八百年不发一次朋友圈。
  但她知道,林誉之会看。
  不仅看,他还会评论――仅限于她,林格每发一条,他都会评论。
  ……尽管只有几个字。
  “不想动,”林格说,“外面太冷了。”
  的确是太冷了,她在南方的冬天也冷,但不是这种。
  那种潮湿的阴冷,是绵绵不绝的细雨梨花针,而这里干燥、直白的冷,就像出门就被彪形大汉迎面扇脸,钝刀子切冰块儿,麻木的痛。
  林格没什么经验,行李箱就带了那么些衣服,堆一堆,卷起来,最厚的外套就身上这个,250g。
  现在她隐约感觉,选择穿250g羽绒服来这里的自己就是个二百五。
  杜静霖年轻气盛的,平时最放纵的爱好也就是蹦极。他被杜茵茵教得很好,不是那种换女友如换衣服的富二代,杜茵茵还希望他名声好些,将来能够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结婚。
  是以,杜静霖到了现在,还保持着纯洁的“少男”之身。莫说火气有多旺盛了,就现在,他往雪地中仰面一躺,那周围的雪都得被他体温完全融化。
  “不冷啊,这哪里冷了?”杜静霖奇怪,“你该不会是发烧了吧?”
  这样说着,他坐在床边,伸手要去摸林格额头。
  上中学时候,他们关系就好,那时候虽说有性别意识,但这种上课一起罚站一起打扫卫生的友谊,还是无比地纯净。
  在林格眼里,和她一块儿一起长大的几个,都和姐妹差不多了。
  杜静霖之前半开玩笑说要追她时,她还有种“姐妹忽然变弯”的诡异感。
  幸好现在杜静霖不再提这件事。
  林格还在看手机,她不确定林誉之有没有看到那条朋友圈,一愣神,杜静霖的手掌心已然贴到她额头。她侧脸,让开:“杜静霖你皮痒了是吧。”
  “试试你有没有发烧,”杜静霖缩回手,煞有介事地摸了摸自己额头,“还行,我不烧,你有点烧。”
  他低头,飞快打字,不知是和谁聊天。
  林格点开林誉之头像,他仍旧没有发任何消息。
  她沮丧地关掉对话框,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算了。”
  杜静霖说:“什么算了?”
  “就算是发烧也不用去买药,”林格瓮声瓮气,“你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我弄丢了你,没办法向你爸妈交代。”
  杜静霖说:“啊?买个药能丢什么?对了――”
  他晃晃手机:“誉之哥听说你病了,给我列了个治退烧和感冒的单子,说这个酒店附近就有家药店,是他们集团的。”
  林格猛然坐起:“林誉之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个酒店的?”
  “啊?他给我朋友圈点赞了啊,还评论了,”杜静霖奇怪,“你出来玩没和他报备啊?我以为你早和他说了呢。”
  林格确定自己之前已经关掉了苹果手机那个该死的定位,她问:“所以你告诉了他,我们住在哪里?”
  “嗯啊,”杜静霖老老实实,“还有房间号,也说了――就和你之前报备的流程一样。”
  林格坐在床上,往下拉,看杜静霖两小时前发的那条朋友圈。
  只差了不到一分钟发出,如果林誉之看到了杜静霖,那肯定也能看到她的照片。
  而他独独只给杜静霖一人点赞,评论。
  林誉之:「拍照技术真好」
  没了。
  都没有夸一句林格的照片好看,他只点评了这一句。
  林格坐在床上,沉默地看了这条朋友圈许久,侧脸看杜静霖。这个和林誉之有着血缘关系、却不能兄弟相称呼的人,林誉之没有叫过他一声弟弟,也基本不在林格面前提他。
  在这一刻,林格忽然间察觉到,其实她并不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了解林誉之。
  她甚至不知道林誉之对这个亲弟弟的真实看法。
  以及现在,林格也不清楚,林誉之为什么避开她的朋友圈,为什么已经知道了她千里迢迢地来到哈尔滨,却还是不问候一句。
  “……行吗?”
  林格抬起头,看杜静霖:“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杜静霖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药店里给你买感冒药,你就先别出门了,免得再冻着,行吗?”
  林格说:“去吧。”
  她没有再纠结,默默拢紧肩膀上的毛毯,仰面躺在床上,又打开手机。
  林誉之还是没有发消息。
  杜静霖哼着歌出了酒店,一出酒店玻璃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冷冷钝刀子割肉。
  他一边庆幸林格没有出门,一边裹紧围巾,打开手机导航,点开微信聊天记录,按照林誉之发他的药店地址,顶着风雪,按照导航指示走。
  药店的位置的确不算远,走路只需要1.2公里,恰好是出租车师傅不愿意拉、公交车也不顺路的位置,风雪大,杜静霖顶风走,淋了一身雪,足足走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店员一听他要感冒药和退烧药,看了一阵,抱歉地说,有一样药缺货,但是别担心,他们会让人去调货,大约半小时后就能送来。
  半小时,还在杜静霖的可接受范围之内,他想了想,表示可以等待。
  又不忘问一句:“对了,你们这里有避,孕套吗?标准尺码,一盒,谢谢。”
  店员转身去货架上找药的时候,杜静霖站在玻璃柜台前,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玻璃门外,一辆黑色的车在顺风疾驰。
  林格也不知道。
  她其实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发烧,躺了一阵,混沌的大脑终于回转。她坐起,打电话叫酒店前台,让她们送了支额温枪上来,量了一量,36.7度,尚在正常范围内。
  又试了两次,一次37.1,一次36.8,不算发烧。
  林格发消息给杜静霖,说自己好像不发烧,你回来吧。
  天快要黑了,等会儿刚好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杜静霖没回。
  林格打电话过去,提示手机关机。现在户外室温零下二十七度,手机电量掉得快,冻关机也有可能。林格在床上静坐片刻,起身,还没穿上衣服,就听见门铃响。
  她不怀疑有他,打开门:“杜静霖,你可算回来――”
  门外不是杜静霖,是林誉之。
  黑色羽绒服,黑色裤子,黑色围巾,他整个人都好似被一团黑色的沉雾包裹着。
  林格叫:“哥。”
  “嗯,听静霖说你发烧了,我来看看,”林誉之问,“现在多少度?量过吗?”
  他摘掉手套,去摸林格额头,林格脸一偏,没让他碰到。
  下一刻,林誉之迈入房间内,伸手关上酒店房门,一手按住林格肩膀,另一只手结结实实压在她额头上。他只来得及摘掉一只手套,捏住她肩膀的手套上还弥漫着寒气,隔着一层羊绒衫,结实地贴靠在她肌肤上,强悍挤压着她的热源。
  林格叫:“哥。”
  “现在知道叫哥了,”林誉之说,“刚才叫谁的名字?――他也这么摸你额头了?你现在让他碰,也不让我碰?”
  “额头测量体温又不准,我这里有额温枪,”林格解释,“刚开开门的时候,我又不知道门外的人是你,你什么话都不讲一声,突然跑过来,我当然还以为是杜静霖呢。”
  “不用额温枪,你不发烧,”林誉之放下手,摘下另一只手套,也摘下围巾,脱掉黑色羽绒服,里面是件黑色的衬衫,玛瑙的纽扣,温温润润的光泽,他转过身,将衣服仔细挂好,“没事,我是你哥,又不是什么爱吃醋的毛头小子,能理解,只是开门时叫错名字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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