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臣儒不安:“誉之,你听爸爸说,这个――”
“爸,您不用说,我明白,我相信您,”林誉之冷静地用略带哽咽的声音说着令林臣儒羞愧的话语:“谢谢您,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把我’卖给’林许柯的念头,谢谢您没有这么做,也谢谢您没有让格格和妈来说服我。”
长久的死寂。
寂静后,林誉之问:“爸,这个是您今天想和我说的‘秘密’吗?”
第83章 爱人 温柔爱人
沉默如锅里热水沸腾的前几秒沉闷。
林誉之不急, 他垂首看方方正正玻璃外的积雪,消防通道中平时少有人来,后面的位置也少有游客踏足, 白雪厚厚积几层。
他想, 林臣儒此刻的大脑, 大约也和这些差不多。
他太了解这个父亲了。
林臣儒终于开口,声音也艰涩:“誉之。”
林誉之说:“爸。”
“什么时候回家?”林臣儒说,“你和格格出门这么久,我和……我和你龙妈都很想你。”
“我问问格格想法,”林誉之说,“她说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我听她的。”
林臣儒慢慢地说好。
即将结束通话前,林誉之又叫了一声爸。
“不管发生什么事, 我心里都只有您一位父亲, “林誉之说, “谢谢您。”
林臣儒什么都没说,只有呼吸沉重,像一个衰老破旧的风箱, 每一下呼吸都带起厚厚的积尘。
林誉之收起手机,在空无一人的寂静站了两分钟, 略想了想,侧脸看一眼玻璃外澄明的雪。
格格应该已经看到那些资料。
现在的林格的确看到了。
林誉之的房间中刚刚由保洁人员清理过,放在床侧桌子上的那摞文件干干净净, 如今被林格捏在手中。她仔细地一张一张看,的确都已经签上了名字。
林格长长地舒一口气。
回去把这些资料交齐, 补上工作年限, 林臣儒就不必再为他的退休金而忧虑了。
她刚打算把资料放回原地, 冷不丁又瞧见床边放着一个小药盒。
这个林格认得,是止痛药,她之前手腕缝针后,麻醉剂效力过了,医生给她开过这种药物,属于处方药。
林格怔住。
这种强效的镇痛药……林誉之吃它做什么?
她想凑近了再看,但门把手响了,定定心神,林格站起,看着林誉之走来,自然地对她笑了笑。
“想不想出去散散步?”林誉之说,“难得出来一趟,不打算看看长白山?或者去泡泡温泉?”
“什么温泉?在几楼?”
“室外温泉。”
林格惊诧:“大冬天的泡温泉?”
“你在高考前两天给我分享过一个视频,是一群猴子泡温泉,头一冒出水就挂白霜,”林誉之含笑,“那个时候你还说,想试试大冬天泡户外温泉,感觉很浪漫――忘了?”
林格全忘了。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林格说,“你怎么还记得。”
林誉之笑,抬手摸了摸她脑袋:“能力范围之内的愿望,我当然得记得。”
这将是林格第一次在冰天雪地里泡温泉,去之前,林誉之先让人送了杯暖身体的热姜茶,看着林格喝下去,又叮嘱她,等会儿从温泉中上岸后别左顾右盼,抓紧时间回去。
低温容易感冒。
林格说:“还和静霖打电话吗?就说我们去泡温泉了,免得一会儿他找不到人。”
林誉之笑:“他都多大了?你当他还是生活不能自理的小朋友吗?”
林格想想也是。
去泡雪景温泉之前,她又给林臣儒打了个电话,大约他在忙,没接。
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行李箱中没有浴衣,林誉之陪她去买了条新的,不是多么新潮的款式,略带保守的分体式,下面是个漂亮的小裙子。
倒不是林格喜欢保守的,这边卖的泡温泉泳衣都中规中矩的,没什么花里胡哨的样式。
她第一条泳衣也是林誉之买的,他老师顺手送他的温泉套票,原本是老师约师母出去玩的,但因某种意外,去不了,也不能退。那个老师很喜欢林誉之,便给了他。
林誉之便带了刚上大学不久的林格去。
林格第一次泡温泉,精心选了条特漂亮、布料特少的泳衣,哪里想到林誉之看一眼就转过脸,不肯多看。林格只当对方不喜欢这种风格,哪里想到,等晚上入睡前,被翻来覆去地索求,林誉之摩挲着她胳膊上被他按压出的红印,一边揉,一边道歉,说她穿那件衣服实在是太漂亮了,没有办法压抑。
之后再没一同泡过,价格太高,他们的每一分钱都有更实用的去处。
直到今日。
一路小跑到温泉的路程当然冷,冷到林格差点觉得自己两条腿都要冻伤了,一入水,温暖一层层地漫起,舒适到林格闭上眼睛,恍惚间蓝天白雪都要一并倾倒,在这一池春水中融化。
长白山太美,酒店太舒适,温泉也足够温暖。
在回酒店房间后,林格同林誉之做了一场今年最温柔的一次。
是林格先主动,在林誉之帮她挂外面披着的厚厚浴袍时,她踮起脚,亲吻了林誉之的唇。
没有什么繁多的花样,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技巧,最传统的传教,士姿态,最回归质朴的两个人。
林誉之房间中有一面落地的穿衣镜,正对着沙发一角,林格仰面躺在沙发上,角度错开,刚好能看到镜中清晰反射出的东西,她没有捂住眼睛,没有转身,只是看着那一片镜里真实。
原来林誉之在按住她时的手也这么漂亮,手指按下的肉也微微地凹进去一部分,像贝尼尼雕出的雕像,头控制不住地撞向沙发扶手,头发散了,林誉之抬手,抚摸着她后脑勺那一片区域,垫着。
“在想什么?”林誉之不轻不重捏了下木兆,“专心。”
“我在想,”林格断断续续,艰难地说,“很像。”
支离破碎的话语,拼凑不出完整的话。
林誉之忽而停下,他笑着,将妹妹的东西抹在她脸颊上,林格歪着头看他,抬手想要他继续,但林誉之铁石心肠地挪开。
“别说你在想其他男人,”林誉之说,“格格,你得知道自己现在正艾谁的草。”
“不是,”林格撒娇,企图要他进,“我刚刚看到镜子。”
她转脸,指一指那个镜子:“我看到了,很像贝尼尼的那个雕塑作品。”
林誉之侧身,也看清楚了那面光洁的镜子,包括镜中两人,他那珍珠般的妹妹,已经泛起漂亮的淡淡粉色珍贵光泽。
他问:“阿波罗和达芙妮?”
“不,”林格摇头,看林誉之毫无动作,她不得不尝试自我安慰,在林誉之注视下,她目光渐渐迷蒙,“被劫持的普洛舍宾娜。”
林誉之笑:“你是被我强迫掠夺的宝贝吗?”
“不是,”林格说,“林誉之,不是强迫掠夺,是两厢情愿。”
她一字一顿:“是心甘情愿被你触碰的宝贝,不是你强取豪夺,也不是屈从一时的头脑发热。”
“不要做情人了,”林格说,“我想和你当爱人。”
第84章 恋爱 确立
林格对古希腊神话的兴趣不高。
她更喜欢两情相悦却被拆散的爱情故事, 梁山伯与祝英台,罗密欧与朱丽叶,而她小时候浅浅接触到的希腊神话故事, 却往往充斥着掠夺, 强迫, 诱骗。
普罗舍宾娜的美貌吸引了冥王普路托,他便从地下宫殿抓到她,强行带回了自己的领地。
都说人越是缺少什么,越是向往什么。
林格想,大约是她和林誉之的关系过于混乱,才令她越发珍爱那些纯洁无垢的简单爱情。
林誉之给予的回应是令她战栗的爱,有几秒她都要疑心自己会就此死去。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几瞬绝顶的感受,他们像是在摩天轮最高点被抛出去的爱侣, 在高空中濒死前疯狂地爱着对方, 呼吸不重要, 汗水不重要,月几肉神经所传递的酸与痛都不重要,林格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 像一颗爆开的丰厚葡萄软糖。
他几乎没有分开,死死地按着林格, 按着她的额头,要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口上。林格听到他的心跳声,一声胜过一声, 催似鼓点。
“什么意思?”林誉之哑声问,“是我想的那个吗?”
林格还没有完全平复呼吸, 她的视力甚至没从那种巅峰中恢复, 她说:“我不逃避了。”
她承认:“我确认了, 我不可能完全和你斩断联系,也不可能永远这样黏黏糊糊地和你继续下去,这样太自私,对你也不公平。”
林誉之静静听。
“来得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事,”林格说,“我似乎被自己的设想吓到了,我给我们之间的结局构造了一个可怕的后果,但我们其实都不知道究竟会有多么可怕。或者说,恐惧来源自我们的未知。”
林誉之笑了:“你要和我谈论你大学时候看的那个什么……克苏鲁神话吗?”
“不是,”林格摇头,“我是在讲我们的未来。”
林誉之换了个姿势,他半坐起,把林格抱在怀里――多年之前,她在楼梯间里不小心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包扎好伤口后,因为穿着裙子,不方便被他背着,只能公主抱。如今就和那时姿态接近,林格的脸贴靠在林誉之脖颈中,林誉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如轻轻拂去失而复得瓷器上的飞尘。
“或许它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或许事情不会变得如我预想中那么糟,”林格说,“在继续黏黏糊糊的糟糕下去和直面糟糕的结局这两者之间,我宁愿选择后者。我要切实的疼痛,也不要持续不断的阵痛。”
林誉之叫她:“格格。”
“你之前想要我承诺的永远和唯一,后者,我能做到,”林格说,“但前者――”
前者很难。
对她来说,要比人生中前二十多年加起来所有的困顿都难以逾越。
她没办法许诺更多,不能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都能好好地陪伴着林誉之,无法允诺自己自己的情绪能永远和平地过度。这不是能够人为控制的因素,这是一种会受外界影响和自身激素的疾病。
林格无法担保,说自己已经“完全痊愈”。
这是一场连绵不绝、忘不到尽头的漫长雨季,是她一个人的梅子黄时雨。
“我不能保证,”林格说,“林誉之,意外太多了,我不能现在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未来一定会怎么样;我――”
她嘴唇抖了抖,已经隐隐有些发干,北方的冬季干燥,无论喝再多的水,只要润唇膏涂得稍稍少一些,唇瓣就开始裂出淡淡的痕迹。
“什么意外?”林誉之说,“比如?”
“比如那些我们没办法改变的东西,”林格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她思考着,若无其事应该是怎样的语气喝态度,“天灾人祸,地震啦,车祸啦,或者火灾――”
没说完,林誉之的手盖住她眼睛:“别说了,我知道。”
“爸妈那边,”林格犹犹豫豫,“……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所以,我们……”
怎么讲呢?
回去告诉爸妈,您辛苦了,从今往后,不用再为我和哥哥的恋爱而担心啦,因为我们内部消化了!
还是说,爸妈,我给你们带男朋友回来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惊喜吗?
惊喜大约没有,只有实打实的惊吓。
“顺其自然,”林誉之抚摸着她的头顶,低声,“我不着急,格格,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
四个字,他说得倒是十分轻巧,好像真的如歌中所歌唱,“Que sera, sera,Whatever will be”。林格尚在脱力之中,埋首在林誉之胸口。
她如果擅长抽烟,一定会在此刻点上一支。
可惜她不会触碰烟草。
暂且不告诉父母,先隐约地刺探他们的意思,这是林格的想法。
林臣儒和龙娇两人年纪都大了,身体又都有着基础疾病,“儿女相恋”这件事大约会让他们难以接受,最好有个缓冲期……
事实也如林格所想,晚上,龙娇给林格打电话,说已经回北京了。林格很惊讶,问妈,您怎么不多住会儿?
“过去还好点儿,”龙娇无奈,“你爸中午时候一直打喷嚏,没什么精神,说是感冒了,也不想出去玩了。我想了想,可能是这南南北北的温差大,我们俩都上年纪了,还是不多动了,回去休息休息,也刚好给你晒晒被子,铺铺床。”
林格说:“哥不是请阿姨了吗?”
“阿姨对你好还是我对你们好啊?”龙娇嗔怪,“好了,妈知道,这不是闲不住嘛。有时候看你还和没长大孩子一样,这些事交给外人,我总不放心……”
林格陪妈妈又聊了一阵,才结束通话。杜静霖给她发了两条短信,问她想不想一起吃饭。林格拒绝了,说没什么胃口。
她现在的确没什么想吃的东西,几乎一整天都在房间中同林誉之在一起,醒了就吃东西,做,聊天,睡觉。食物都是打电话给前台订餐,味道很好,只是被过度欢,愉冲昏的头脑,分不出更多的话关注给这些美味佳肴。
晚上林格要同林誉之睡在一起,但护肤品和衣服都还在自己房间,她懒洋洋的,不太想去收拾,林誉之问清她想要的东西后,起身去她房间代取。
林格交代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心不在焉地点开手机上的链接,一键转发。
林誉之问:“在看什么好东西?”
“不是好东西,”林格嘟囔,“是蓝色生死恋,一个老韩剧了,我转发给妈妈,让她无聊时看看,打发时间。”
林誉之忍俊不禁:“温水煮青蛙?”
林格叹气,趴在床上:“我就是那个青蛙。”
谁知这招能否奏效?她只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此事。
林誉之把薄被盖在她身上,笑着拍拍她脑袋,转身走。等出了门,那笑容才渐渐消失。林誉之在门前驻足许久,思忖片刻,才迈步走。
林格要的东西蛮多,她现在靠上镜吃饭,现在用的护肤品也多,不再是大学时期林誉之做功课送她的那些东西,要更昂贵许多,还有许多林誉之不了解的新名词,什么安瓶,什么奢华油,他只对照着一件件从洗漱台上拿下装好,还有林格的洗漱用品,睡衣,毛巾,满满当当装了一袋子,拎在手中,沉甸甸的质感,林誉之都觉新奇。
当初那个和爸爸用同一瓶大宝SOD蜜的女孩子,曾经因为林誉之送她全套的护肤品而含泪、质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女孩子用品?现在也开始会细致地用这些东西。
不是物是人非的感慨,而是一种好似见证她整个变化历程的满足。
这种满足感,在林誉之拎着林格全套东西、走出酒店房门后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