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挪开林格的手,力气不小。林格只当他还在玩之前那一套,理直气壮地问:“你干嘛忽然间这么腼腆?欲迎还拒吗?”
她凑过去,想要给林誉之另一侧脸颊补一个对称的吻,尚未成功,只听龙娇尖锐一声――
“林格!大晚上不睡觉你在干什么啊!”
第89章 兄妹 摊牌
林格仓皇地站起, 刚喝到一半的姜糖水被衣袖蹭着跌落,噼里啪啦地摔在地上,碎了个几瓣。脚腕上也被滚烫的姜糖水溅上几点, 热辣辣的痛, 但不及她此刻的脸热, 慌乱不安地喊了一声妈。
龙娇的手压在胸口,脸色铁青,看看女儿,又看看林誉之,恼得脸都红了:“你们俩喝多了?”
林格说:“还没来得及喝,就被吓碎了碗。”
她战战兢兢的,比作弊被老师抓到还要痛苦,祈求地望着龙娇。
龙娇下午刚中气十足地骂过林臣儒, 现在泄了劲儿, 看女儿战战兢兢的样子, 她自己更是心疼,想骂的话也骂不出口,只愤愤地看林誉之, 恼到一口牙都要咬碎:“格格,回你房间去睡觉。”
林格直挺挺地站着:“我不。”
林誉之低声:“听妈的话, 去睡。”
林格说:“我不。”
“林格!”龙娇连名带姓地叫她,已然着恼了,“快去, 我不是和你在这里开玩笑。”
林格说:“我走了你肯定要对林誉之说不好听的话。”
“我是你亲妈,还是他是你亲妈啊?”龙娇气急败坏, 拔高声音, “你听我的还是听他?谁是你亲妈?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林誉之听她已经气糊涂了, 不想在这个时候让母女俩对峙,默不作声地牵了林格的手,晃了晃,示意她听龙娇的。林格执拗,又不想让妈妈骂林誉之,她在,还是调和剂;她若不在,龙娇这样的暴脾气,肯定会讲令林誉之难堪的话。
龙娇说:“你别碰她!”
又怒又恼,她走过来,大力拉着林格,也不同女儿讲话,直直地将女儿推到她卧室里,把门自外面关上。看林誉之站在门口,龙娇冷着脸,问:“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林誉之说:“刚才碗破了,妹妹的腿被烫了一下。”
“烫一下死不了,”龙娇说,又觉话重,那是她宝贝女儿,越大越会撒娇的女儿,割破手指都要往妈妈怀里藏的女儿,唯一的孩子,她怎么能在情绪催动下说出这么狠的话?龙娇怔忡半晌,道歉,“对不起,誉之,我现在脑子很乱。”
林誉之叫:“妈。”
“别叫,”龙娇摆摆手,“你回去休息吧,放心,我不会骂格格……你俩的事,明天再说。你也回去好好睡觉。”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有歉疚,亦有迁怒,不甘,混乱。
龙娇说:“明天我们再好好聊聊。”
林誉之说:“好的,妈。”
龙娇口干舌燥,周身蹭蹭蹭地无名火。难怪这几天林臣儒状态不对,也难怪他今天总是明里暗里地说那种混账话,她真是被猪毛塞了耳朵,才听不出这家伙的言外之意。越想越气,气到龙娇先回自己房间,拉着床上的林臣儒,后者迷迷糊糊地睡着,一口“老婆”没说完,被龙娇指着鼻子骂了一顿。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林臣儒!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讲?你还拿不拿我当老婆?怎么?瞒着我,你心里很好受?”
“他俩搞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还嫌事情不够大不是?”
“是不是你故意撮合他们俩的?”
……
林臣儒像个老青蛙,坐在床上,愁得眉毛都要练成一片,默不作声地听妻子数落,从头讲到尾,他苦着脸,不敢规劝,龙娇解完气,才狠狠地撂下一句:“回头收拾你。”
林臣儒叫:“你去哪儿?”
龙娇说:“陪格格去,她肯定吓到了,不然还能去干什么?”
林臣儒松了口气:“我以为你要赶誉之出去。”
龙娇像听到什么笑话:“赶?是他赶我们还差不多!林臣儒,你越活越回去了,现在你住在谁家里?你真当自己是他亲爹了?还是在这里做老丈人的美梦?”
林臣儒哑口无言。
一张利嘴,年轻说到老,一点儿也不改。龙娇恨恨地推开卧室门,关上后,静默无声,她站在走廊里,忽而低头,用力擦了把脸,才昂首挺胸地往女儿房间里去。
林格坐在床上,不太安宁。
龙娇没说什么,先看了她的脚踝,那里果然有淡淡的红痕,不是烫的,而是碎瓷片蹦出来后撞的,用手指搓了搓,鲜明的药膏味。
龙娇抬头。
“林誉之刚刚过来送药了,”林格小声,唯唯诺诺,“只送了药,没干其他的。”
龙娇说:“这么段时间,能做成什么。”
林格想多和妈妈说些,又紧张,嘴瓢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那可不一定,新闻里男人下楼买包烟的那几分钟都能女票。”
龙娇骂:“你在说些什么?”
林格噤声。
龙娇放下女儿的裤管,坐在她旁边,又心疼,又觉恨铁不成钢,板着一张脸,既碍于父母的颜面,说不出口,又觉有些话不说不行:“你和他多久了?”
林格不作死,老老实实:“挺长时间了。”
龙娇追问:“具体多久?”
林格:“……”
看她死活不肯说的样子,龙娇换了问题:“你们亲了?”
林格点头。
龙娇自言自语:“我都在问什么废话?你俩肯定也牵手了?抱了?”
林格点头。
龙娇难以启齿:“那事也……做了?”
林格疯狂点头。
龙娇捂着脸:“天啊。”
她只觉天都要塌了,眼前一团漆黑,黑到她这个做母亲的哀恸不已。林格害怕妈妈迁怒林誉之,也不想让她难过,扑过去抱过妈妈,急切补充:“您别担心,我没吃亏,是我主动的,也没搞出什么孩子呀之类的……”
“孩子?你们还想搞出孩子?”龙娇捧着她脸,心痛极了,“难怪,你们俩这么多年,一个不找男朋友,一个不找女朋友,我还紧张地请人算,算你俩姻缘,还担心你们喜欢同性……这些年都快给我愁坏了,原来你俩早就偷偷地谈开了!”
林格可怜巴巴:“妈。”
“你俩,”龙娇愁,“……万一以后分手,传出去怎么办?”
林格小小声:“传什么?”
“什么传什么?要是将来分手了怎么办?以后还要不要来往了?过年回家怎么办?将来你俩再找了对象怎么办?大家一块儿吃饭,怎么介绍?喔,这是我妹妹兼前女友,那是我哥哥兼前男友――”龙娇惨淡,“还能不能好好地做一起吃饭了?”
林格低头低头再低头:“……万一不分呢?”
“不分最好,”龙娇一口打断,“你俩别和我说什么成年人饮食男女那一套,好了,就这些,我没话想和你说,我怕我越说越生气――睡觉,醒了之后,我再去和誉之好好谈谈你们的事。”
林格慌了:“谈什么?”
“我不骂他,谈好事,”龙娇咬牙,“睡吧,别那么护着他,有了男友忘了娘。”
林格心里忐忑不安,裹着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晚上龙娇陪着她,她也睡不踏实,闭上眼就觉一颗心砰砰砰地跳不停。她知道妈妈睡得也不安宁,一晚上翻来覆去,叹息像落在水里的石头那么沉。
天刚蒙蒙亮,龙娇就起了,漱口洗脸后,揪住了正打算去厨房的林誉之。
林誉之叫了一声妈,问她渴不渴,去为她倒水。
龙娇直奔主题:“你俩关系和其他人不一样,就算和平分手,也没办法真的再当兄妹。生活不是拍港剧,没什么分手后还能阖家团圆的故事。”
林誉之说:“我知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做准备。”
龙娇:“什么?”
林誉之侧身,从身旁拿出厚厚一叠资料,双手捧给龙娇:“这里是我近三年来,每次体检的表格,能够证明我的身体健康情况,无犯罪记录证明,银行开具的近一年流水,还有一些名下的不动产,以及……”
龙娇听得脑袋都要花了,放在桌上,打断他:“什么意思?给我看这些做什么?”
林誉之毕恭毕敬:“我想和格格结婚。”
第90章 结局(上) 完好
龙娇的节奏已然被打乱, 她不笑不说话,看着这一摞东西,条条框框, 清晰干净, 一张压一张, 还贴了标签做补充说明和标注,肯定不是临时准备的,谁知道林誉之什么时候开始整理得这些?
她只看到警局开具的那份无犯罪记录证明,盖章下的日期是一周前。
一星期。
一星期前,林誉之应当还在外地。龙娇捏着那几张纸,捏出哗哗啦啦的声音,不好听,吵耳朵。不想再看了, 她把那几页纸也丢下。
林誉之说:“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 您担心, 万一哪天,我和格格分手,两个人相处尴尬, 也担心,到时候邻居和熟悉的人指指点点, 怕格格成为他们饭前餐后的谈资。”
龙娇说:“你应该比我清楚。”
林誉之当然清楚。
私生子这个头衔,他背负了这么多年。往前看十几、二十几年,那时候的思想可比如今要封闭得多, 林誉之看到的、听到的,不比龙娇更少。
“我知道这些, 所以不愿意再让格格重蹈覆辙, ”林誉之端正地坐着, 理智地同龙娇分析,“首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现在和格格产生感情属于顺其自然。我们两个人青梅竹马,从青春期到现在,没有人比我们更了解对方。而今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已经不是纯粹的兄妹情了,也是我,情不自禁对她展开了追求。”
龙娇说:“别拿这些话来糊弄我,我不是你老师,没那个闲心听你做报告。”
“您最大的担心就是’分手后’该怎么办,我想了很久,该怎么让您消除这个疑虑,在这种事情上,行动往往比语言更具备说服力,所以,我已经为我和格格的结婚做好了充分准备,只要她答应,我就能立刻和她组成新的家庭。”
龙娇说:“结婚又不是不能离,都现代社会了,你这样不能说服我。”
她那压下去的烦躁又隐隐冒出了头,字字用力:“结婚不是万金油,万一格格还没做好准备呢?你只说你喜欢她,那她――”
龙娇不说了,这话有挑拨离间的嫌疑,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想破坏儿女在彼此眼中的形象。
不喜欢不赞同不接受是一回事,两头说坏话又是另外一件事。誉之和格格都是好孩子,好到龙娇连一句重话都不忍心说,只直戳戳地看着林誉之。
“万一格格和我走不到结婚这一步,也是我不够好,”林誉之轻声,“所以我也做好了准备,她现在在这边工作上班,少回家,也和家里面的亲戚邻居来往不多。如果您不介意,在您愿意将我以格格男友、您未来女婿的身份介绍给其他人之前,我心甘情愿地愿意为这段感情保守秘密。”
龙娇听得脑子都晃了一下,捋清楚后,她定定神,未置可否:“这也算不了什么。”
“格格的工作在这里,她喜欢这里的生活,将来也并不一定要回家;我可以将现在这套房子转赠给格格,当做她在这里安家立业的落脚所,”林誉之说,“这件事我一直想做,但还没来得及讲。”
龙娇不说话,手指抠了一下桌面。
“您和爸都退休了,也可以在这里长住,陪着她,”林誉之说,“熟悉的城市里流言多,那就避开流言蜚语。”
龙娇说:“你这样做,和那些劝人私奔、远走他乡的家伙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远走他乡,”林誉之说,“这里有你们,有她的朋友,她爱的事业,这可以是她的第二个家。”
龙娇说:“格格不会接受。”
“我知道,所以,您和爸愿意接受吗?”林誉之颔首,他说,“这个房子,也可以转到您的名下。”
龙娇哑口无言。
“我和您说这些,做这些,只想请您放心,”林誉之说,“放心地允许我和格格恋爱,请您给我一次能够堂堂正正牵她手的机会。”
龙娇不言语。
林誉之缓缓地说:“格格这些年,一直过得不开心。不知道您有没有注意到,她――”
他停下,半晌,还是决定不把这种事讲出。
而龙娇沉默一阵,问出声:“奥沙西泮,你知道这个药是治什么的吗?”
林誉之说:“主要用来短期缓解焦虑,或者治疗精神抑郁。”
龙娇长久地依靠着椅子,好久,她双手捂住脸:“那你知道格格前段时间一直在吃这个药吗?”
……
林格昨天又惊又慌,早晨醒得也晚,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多,惊得她急急下床,拖鞋穿反了,也没功夫去换,直直奔跑出去。
林誉之不在,林臣儒也不在,只有龙娇一个人,在低头剥橘子。
龙娇剥下的白色丝络都盛在一个干净的白色小瓷碟中,堆成一个精巧的小山,像落了满山的白梅。
林格问:“爸呢?”
龙娇说:“出去散步了。”
林格两只手交握,攥在一起,用力地缠了缠:“林誉之呢?”
龙娇头也不抬:“我让他先走了。”
“走?”林格惊愕,“这里是他家,他能走到哪里去?他去哪儿了?”
她掏出手机,要打电话,被龙娇劈手夺过。
林格叫:“妈。”
“现在知道我是你妈了,”龙娇说,“这么大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林誉之追你你就答应啊?你是觉得妈妈介绍的人配不上你,还是觉得天底下就林誉之好啊?”
林格不知林誉之怎么讲的,她缩了缩头,把“追求刺激”咽下肚,中规中矩答:“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非他不可。”
龙娇说:“我看你是非想死不可。”
骂归骂,感情归感情。龙娇不提林誉之,只要林格陪她下楼去散散步,不用去远地方,就在小区中转悠转悠,外面是晴好的天,龙娇病了这么久,苍白的脸被太阳一照,也浮出了健康的颜色。
林格没办法打电话,手机在龙娇身上,妈不给,她也没法子,只闷头陪妈妈走了一圈,听龙娇心酸地讲过往的事。
讲怀林格的时候辛苦,营养品吃得少,只顾着赚钱养家,林格还是早产下来的孩子,提前了一个多月,在医院住了几天,花掉了夫妻俩大半年的钱,好不容易保下命;讲计划生育严格,龙娇不想丢工作,身体又不好,上环后一直痛,一直流血,林臣儒心疼老婆,主动提出去做结扎,被邻居笑话了大半年;讲林格小时候爱喝高乐高,一罐又一罐地喝,喝得林臣儒烟酒都不沾,省下钱给女儿买……
林格默默地听着,手机也不要了,寒风凛凛,她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像昔日的林誉之对她一样,把这个围巾给妈妈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