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区的大队长卞汉生道：“你们局的女法医？”
姓欧阳的不多，姓欧阳的女警察更少，一提姓氏大家就都知道了。
秦队抹了把脸，“小向你赶紧把她给我薅下来。”
向驰想反对，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不紧不慢地去了山崖边，“欧阳，危险，快下来。”
欧阳的双手略一用力，把身体撑起来，爬到了斜侧方的一处平台上，笑着对向驰说道：“还行，不算陡。”
她以前和同事玩过攀岩，技巧确实不大行，但现在武力值倍增，忽然又觉得自己可以了，信心满满。
卞汉生道：“好嘛，你这小法医，比我们的法医研究生还生猛呢。”
秦队有些得意，“还行吧，身手不错，上次救向驰的就是她，业务能力也无可挑剔，关键是……”
卞汉生道：“关键是什么？”
秦队刚要解释，就听欧阳喊了一句，“这有几片碎瓷，应该是新的。”
二人一起看了过去，就见向驰也动了，循着欧阳的路线，像只灵巧的大猩猩一样，噌噌几下就到了上面。
交警队的大队长感叹道：“秦队，你们局这是卧虎藏龙啊，牛啊！”
秦队忍住了得意，谦虚道：“牛啥，就是能打罢了。”
三个人说着话，也到了山岩跟前。
卞汉生问：“什么瓷器？”
向驰拿着瓷片，“像是玉壶春瓶。”
交警队大队长道：“那是什么玩意，尿尿的吗？”
向驰道：“瓷器的一种典型器型，装酒的，宋朝以后历朝历代都有烧制。”
卞汉生道：“原来还是古董，那很可能和本案有关了。也是，如果两辆车发生了追击，开着车窗是很正常的事。”
秦队点点头，吩咐老李和宁安等人，让他们找找山崖下有没有木匣子之类的东西。
向驰和欧阳把瓷片收集起来，放在两个物证袋里。
向驰问：“你是怎么想起搜查这一片的呢？”
欧阳理所当然：“没人搜我就来了。”
这样说，更像新人警察一些。
其实，欧阳一方面是警匪电影看多了，另一方面是本着能搜尽搜的原则。
向驰：“……”他怎么那么不信呢？
欧阳才不管他怎么想，把物证袋塞到他手里，又往上面去了。
向驰见她在山崖上左右看了看，又往东边的一簇植物挪了过去，三秒钟后她停下了，从口袋里取出镊子，单手抓岩石，从植物丛里捏出了一张纸。
“这是一张发票。”她喊了一声，下意识地往下面看了过去。
就见一干干警齐刷刷地看着她。
自家同事还好，储秀区的同事大多愣住了。
卞汉生道：“关键是漂亮。”
交警队大队长深以为然，“香江选秀都能拿第一了吧。”
秦队道：“嗐，一个小丫头而已，关注案子，关注案子啊！”
卞汉生他们倒也不是失态，只是意外罢了。
交警队大队长道：“那行了，刑事案件我就不参与了，你们忙着，我先上去。”
卞汉生道：“行，你也忙去吧，改天一起聚聚。”
交警队大队长答应着走了。
秦队道：“如果发票属于肇事车辆，尸源就可能有着落了。”
卞汉生道：“找到尸源案子也不一定好办，特么的，但凡涉及到古董，基本上就没有小案子，你还记得99年的1123案吧。”
秦队点点头，“怎么不记得？搞不好市局要出面成立专案组了。”
卞汉生道：“也好，咱们不至于有太大压力。”
“这个是不是盒子？”储秀区的一个同事举着手里的大物件朝他们摆了摆。
向驰在上面观察片刻，“花梨木的，就是它，注意别破坏指纹。”
“好嘞。”那同事把摔得散架了的盒子放在一边，找出一只大塑料装了起来。
欧阳未发现其他东西，和向驰一起上到公路上。
地面上的刹车痕深得触目惊心，一侧的栏杆上还有肇事车剐蹭时留下的漆痕，银灰色，不太明显，但能看得出来。
二人默契地分散开来。
欧阳很快在另一端发现了黑车的油漆，她心想，这桩案子不简单，搞不好和向驰卧底一案相关，看来有的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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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个纸团
◎一更◎
欧阳是法医, 不好抢痕检员和交警的工作，略看一看便从之前的小路下去了。
回到出事地点时, 袁文涛等人已经停止了初步勘验。
痕检员把车门撬开，处理好车辆变形的部分，四个男法医把两具尸身从前后座位上抬下来，装在裹尸袋里。
尸表接近炭化。
因为胸、腹部受到高热，胸、腹腔内产生的气体将胸腹壁冲破，内脏器官有脱出，死者形容极其狼狈，周围的几个侦查员纷纷把脸别了过去。
储秀区的法医万春荣说道：“这袋子来的正好, 不然担架还不好往上抬。”
“确实。”袁文涛朝欧阳抬了抬下巴，“你去检查一下车里面, 看看有没有残留。”
向驰的目光在欧阳脸上一扫而过。
后者很平静，仿佛看到尸体的是别人, 与她无关。
“好。”欧阳镇定地戴上口罩, 一手镊子一手物证袋的站到了驾驶员一侧。
燃烧比较彻底，车内一片灰烬，除了椅子上还留有残皮, 几乎看不到衣服残片。
欧阳探身进去, 用镊子在驾驶位轻轻扒拉, 从前到后，一下挨着一下……
“当！”随着一声轻响，一只金属小物件露了出来。
这是一只金属指虎，打架用的，属于管制用品。
随后一只皮带扣浮出灰面, 虽然烧得变了颜色, 但还能看到某著名的国际商标。
司机后座, 一般是老板坐的位置。
欧阳检查得尤为仔细，一枚戒指，一枚皮带扣，还有两枚k金袖口。
她把物证袋交给等在一旁的袁文涛。
袁文涛上下左右打量一番，“皮带扣我知道，这是什么，耳环吗？”
向驰看了眼，“卡帝亚的k金袖口，皮带扣也是同一品牌。”
金利来、鳄鱼什么的，大家都耳熟能详，卡地亚对霖江市的普通人来说非常陌生。
万春荣和他的徒弟张一赫一起看向了向驰。
向驰补充道：“镶嵌了红宝，大概十几万左右，死者身份非富即贵。”
正因为非富即贵，所以车子才被摘掉了车牌，代表身份的证件被烧光，警察辨认尸源需要一定的时间，这就为犯罪分子的潜逃提供了时间。
欧阳同意向驰的意见，而且从他对品牌价值的熟悉程度看，他应该经常接触这一类奢侈品。
啧……
富家子弟居然放着优渥的公子哥身份不要，去当卧底，当警察，他内在的驱动力什么呢？
热爱吗，还是，跟仇恨有关？
欧阳过了下脑，便也罢了，她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待张一赫和韩珠查完第二遍，她和袁文涛一起，抬着裹尸袋往小路的方向去了。
尸体虽然失水，体重减轻若干，但分量依然不轻，赶在上小路之前，韩珠把袁文涛换了下去。
这令万春荣格外诧异，他调侃道：“咋的老袁，老成这样，连女徒弟都不如了？”
他显然没注意到欧阳徒手攀岩的英姿。
袁文涛毫不在意，“能者多劳嘛，我家小徒弟能干。”
张一赫把目光落在欧阳身上，小丫头身高一米七多，穿着警服的背影格外挺拔，尽管抬着尸体，但下盘稳健，确实没有吃力的意思。
欧阳道：“这块石头松了，大家小心。”
万春荣夸了欧阳一句：“小丫头不俗，有把子蛮力。”
蛮力！
欧阳想笑，但也不想解释，“还行吧，从小练出来的。”
……
从小路上来，人和尸体一起上了储秀区殡仪馆的车。
十几分钟后到了解剖室。
这个解剖室和瓷湖区的差不多，解剖台有两个，两具尸体可以一起进行。
欧阳师徒负责坐在车后排的死者。
尸表虽有炭化现象，但尸表油腻依然很明显。
高温使皮肤变脆，凝固收缩后出现许多假裂创，类似于机械性损伤。
额头上有垂直于肌束走向的创口，胸骨和肋骨都有骨折，基本上可以推断为车祸撞击所致。
死者大修过第二磨牙，如果确定不了尸源，可以据此去牙科诊所走访排查。
……
袁文涛就尸表问题一一做了说明，韩珠奋笔疾书，欧阳的闪光灯在两具尸体上接连亮起。
查完尸表，袁文涛执刀彻底打开了胸腹腔……
经过对呼吸道等部位的检查，可以确定死者热呼吸道综合征严重，这说明火烧时受害人还活着，是生前烧死的最确切证据。
肺部有凝固性坏死。
肝脾肾等器官的改变，说明死者属于急速烧死一类。
从尸体残存的生/殖器官来看，是男性。
韩珠配合袁文涛采集了相关检材，以便检测一氧化碳、酒精、毒物，以及做dna分析等。
袁文涛的工作结束后，韩珠的工作就差不多了。
他取了少量胃液放进器皿里，说道：“不知道是赶路还是逃命，他早上什么都没吃，肠子也排空了，末次进食时间已经超过了六小时。”
也就是说，车祸时间，基本上是死者死亡时间。
欧阳把切下来的器官放回原位，“此人脂肪不多，牙齿清洁到位，没有牙垢，肌肉纤维粗壮，可见平时很注重保养锻炼，应该是个四十五岁以上的中年人。”
她一边说，一边把胸腔器官放回原位，不经意间，她的手触到了食管，里面似乎卡着什么硬东西，有轻微的硌手感——因为死因已经确定，袁文涛并没有细致检查过食管。
她喊了声“师父”，将食管拿起来，用剪子剪到有异物的位置，用镊子把直径大约一厘米多的一团纸捏了出来。
袁文涛“啧”了一声，余光一扫万春荣师徒，说道：“很好，很细心，放在托盘上吧。”
他放下验尸报告单，拿来一副新手套戴上了。
韩珠看得分明，赶紧凑了上去。
欧阳也好奇，可缝合是她的活计，推脱不了，只好耐着性子穿针引线。
炭化的皮肤太脆，极不好缝，需要更多的责任心。
万春荣那边也完事了，他摘下手套，观察欧阳片刻，说道：“小丫头真挺能干，老袁又多了个好徒弟啊。”
袁文涛正在用镊子一点点地摊开纸团，闻言道：“哈哈，还行吧，各方面我都很满意。”
“小样儿，夸你徒弟几句，你还吹上了。”万春荣走了过来，“发现什么了？”
他们负责的是司机。
司机的颅骨骨折严重，皮肤烧伤基本没有生活反应。
热呼吸道综合征，及外眼角褶皱等症候不明显，死于车祸的可能性更大。
右腿骨折过，打了钢钉，如果是在霖江做的手术，找到尸源不难。
袁文涛道：“这是一个关键。”
“什么关键？”门被推开了，呼啦啦进来好几个人。
领头的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储秀区的卞汉生和秦队都在其中。
袁文涛的手顿了顿，他说道：“李支队，欧阳在死者的食管里发现了一枚纸团。”
李支队五十出头，身材高大，肤色黝黑，长了一双炯炯有神的虎眼。
他几大步走了过来：“那一定是关键物证咯。”
“差不多。”袁文涛捏住一角，一点一点拉平，露出两条铅笔画的弯曲的线。
纸团团得紧，但只要找到起始点，下面就容易了。
花费五六分钟，袁文涛总算将两片纸彻底分开，对接在了一起。
“一张图，但什么都没标，看不出来是哪儿。”李支队把自己的位置让开，“你们都来看看。”
几个人陆续上来，每人都看了好几眼，都说不认识。
李支队便也罢了，问道：“还有其他发现吗？”
袁文涛和万春荣分别汇报了一下尸检情况。
李支队道：“交警那边也没有消息，车子很可能不是我们霖江市的，如果宾馆找不到身份信息，排查的难度就更大了。”
几位大队长一起点了点头。
李支队道：“局长决定成立专案组，我来牵头，包组长直接领导，其他成员由你们两个区分别担任，在两个区同时排查，你们没意见吧？”
卞汉生和秦队一起说道：“没意见。”
李支队道：“那就先这样，我回局里等你们，下午一点，准时召开案情分析会。”
说完，他转身先走了，市局的包组长点点头，跟着出去了。
卞汉生对秦队说道：“老秦你先安排着，我也回局里布置布置。”
秦队道：“行，你先忙着。”
储秀区的人也走了。
秦队把向驰叫到走廊里，“你看一下，开会去四五个就行。”
向驰道：“我，老尹，老袁，再加一个欧阳吧。”
秦队有点意外，“法医需要去两个人吗？”
向驰道：“欧阳可以画像。”
秦队用食指点点他，“对头，我都忘了这茬儿，小丫头挺能，给她一个表现机会，给咱瓷湖长长脸。”
……
从解剖室出来已经十二点一刻了。
欧阳伸伸胳膊，刚要延展一下就放了下去，对着身体就是一阵拍打。
尹方圆问：“她这是干什么？”他要照顾女儿，请了一会儿假，尸体运走后才来。
向驰没吭声。
老李不说话。
袁文涛没奈何，解释道：“她在祛除身上烤肉的气味。”
“你看看，我就是嘴欠。”尹方圆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老袁你越来越坏了。”
袁文涛道：“他们不给你解答，都是好人，我这个给你解答反倒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