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同志没半点留情面,直接示意身边的同事给这几个人看起来,带着就往派出所走的同时,自己也是一把揪住这四个人里面最高个儿的沈惊蛰,生怕他跑了似的,拽着就走。
拽着走还不说,连着他鼻梁子上架着的,那副让人看着就觉得不顺眼的蛤丨蟆镜也让这位姓王的公安给摘了下来。
看着这人被摘掉了脸上的蛤丨蟆镜后露出的长相,苏盼确定了——
他就是沈惊蛰!
还不知道自己未来还能成为称霸国内外服装产业大亨的沈惊蛰还在和拽着自己的公安同志套近乎呢。
为了追沈惊蛰几个人而跑了大半条街的公安同志面对罪魁祸首自然没有好脸色,直接喊道:
“跑什么跑!沈惊蛰你以为你跑了我们就不知道你是谁了?昨天刚批评教育完你们,你们也答应得好着呢,结果今天你们几个就又穿得这么怪里怪气的出来摆摊!我看你们这是不掉棺材不落泪,真想让我们给你们带回所里是不是?!”
“别呀!”被叫做沈惊蛰的男同志嬉皮笑脸地说道,“王哥您看您生啥气啊,我们这不是刚没认出来您吗,要是知道是您,我们就不跑了,真的!”
“别跟我这套近乎!”
几个人边说着,边朝着街口走。
望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和仍能听见的,沈惊蛰不停讨饶的声音,苏盼突然就理解了后世那些年轻小姑娘追星塌房的感觉。
上辈子,已到中年的苏盼厌倦了漂泊,决心停留在京市发展时,曾开过一间小小的家政公司,但开了没几年,就赶上京市闹非典,人人自危,再有钱的人不敢请家政到家,公司就这么垮了。
苏盼欠了一屁股账,只能在几乎所有人都不愿意冒风险出门的时候,去了这位找不到工人负责公司消毒的大佬公司,天天戴着大口罩,拿着消毒液负责消毒的工作。
她当时曾在电梯里见过这人一面,那不苟言笑的样子,叫一个气派!
那时候的沈惊蛰,可以说是让当时正处于创业失败在读回归社会底层的苏盼见识到了什么才是大佬气场,心里对他这样的人简直崇拜得不得了!
然而,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年轻的未来大佬沈惊蛰被公安同志揪走的背影,苏盼:“……”
果然,人类的本质就是中二。
哪怕是未来的大亨也逃不过年轻时的黑历史。
直到沈惊蛰的身影越走越远,苏盼才收回了目光,回归到了本来的方向——继续朝着大学城的方向走。
回家路上,她一直在想:这会是老天爷在给了她重生机会后,赐给她的机缘吗?而自己,要任由近在眼前能够抱大腿赚大钱的机会溜走吗?
当然——
不可能。
……
苏盼曾不止一次看过关于沈惊蛰的采访,但比起他在工作中的辉煌经历,更吸引人的,还是得在他功成名就后被人所曝光,也最被广为提及的,坐牢经历——
改革开放初期,沈惊蛰和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决心做一番事业,千里迢迢赶往刚刚诞生不久的特区创业,学着那些先一步抢占先机的本地人,也跟着搞起了服装批发的生意。
特区竞争激烈,沈惊蛰和他的几个发小虽说赚了不少从前赚不到的钱,可比起掌控了源头批发的大老板,和那些有钱多进货,也跟着层层扒皮、获利的小老板,他们能挣到的钱越来越少,且因为年轻,发小里又有女同志的原因,很受排挤、欺负。
为此,沈惊蛰带着发小们离开了特区,并在沪市和京市这两个地方中,选择了服装业起步相对落后的京市,打算在这里大显身手。
沈惊蛰满怀信心地来到京市,却不成想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他被打断了一条腿。
发小为救他丧了命。
那人是个祸害。
祸害了他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姑娘的清白,害死了和他关系最铁的哥们——就在他二十岁生日这一天,这个人让他的生日愿望落空,让他一无所有。
而他回敬给这个祸害的,是一把砍刀。
一刀……
两刀……
第三刀没能落下去,他和手里的刀就都落在了地上。
从八十年代初,到千禧年。
从才满二十岁,到四十岁生日。
——故意伤人,被判20年。
沈惊蛰在这件事情被曝光后,不仅没有掩饰的意思,反而仍耿耿于怀自己当年没有把那个人杀死好给死去的那个发小,和另外两个为了他而一直苟且偷生的发小偿命这件事。
苏盼记得很清楚这件事。
因为在沈惊蛰60岁的时候,他出了一本自传,里面清楚的写了当年的恩怨是非,和他捅了那人两刀没给捅死的事是他遗憾终生的事。
所以不管是为了抱大腿,还是为了沈惊蛰曾在他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未来中,给了当时落魄的自己一份工作的恩情,苏盼都必须得想办法让这位经历过于坎坷的大佬躲过他那一遭就持续二十年的生死劫。
二十年,她可等不起。
当然了,除了报恩,她也想借着自己对后世发展有所了解的金手指,为自己做打算,创造出一个能跟大佬一起赚钱,且不仅仅是抱大腿,而是平等互利的先决条件。
好不容易能重新开始人生,她既不想像从前那样又穷又窝囊地生活,也不想仅仅是安于现状的,就这样过完又一辈子。
——她必须得行动起来!
……
之后的几天,苏盼每天都会在本职工作和日常学习以外的时间,抽空去碰见沈惊蛰一行人的街道逛一圈,确定他们的行踪。
几个人的行踪十分好确定,毕竟他们那张扬的打扮是真挺受公安同志青睐的,而他们也清楚这一点,几乎每天都会挪个地方,跟打游击战似的。
但几个人都是刚来首都不久,摆摊的地方知道换,住的地方却从来都没有换过。
苏盼在观察了几天以后,就确定了他们是住在离百货商场不远的一处招待所里。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苏盼觉得自己得在他们承受不起招待所费用以后,和他们决心要搬走去别处以前,和他们搭上线,最好是能给他们先支出京市,离那个不是东西的祸害远点儿,最好这辈子都别跟那祸害碰面。
这样想着,苏盼就将自己这几天熬夜做出来的衣服拿了出来,准备先让见多识广的宋玉书掌掌眼,她要也说行的话,自己就直接拿着这衣服去找沈惊蛰这位未来大佬毛遂自荐去!
“宋教授,您看我这几件衣服怎么样?”
苏盼将这几身衣服一一展示给宋玉书看,见她似有琢磨的样子,心里紧张又忐忑,没忍住说道:“我挺长时间没做衣服了,做得不太好……”
“可是你这几件衣服都很漂亮啊!”
宋玉书认真回答道:“而且我在市面上都没有见过这样的设计,我觉得很新颖,你的手工也很精致!”
“真的吗?”苏盼不自信地看了一眼自己做得这几身衣服,总觉得还有精进的地方。
面对苏盼习惯性的自我否定,宋玉书十分不认同:“小苏,你这总爱妄自菲薄的性格真得改改了。谦虚是好事,但总是过度谦虚就容易让人看轻你,觉得你这是不自信,久而久之就该不信任你的能力了。”
苏盼:“……”
沉默了一会儿,苏盼认真点头回答道:“宋教授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发现问题所在了,一定会努力改的。”
其实苏盼在说完就有点后悔了。
对于自己这开口先否认甚至是自我贬低的言行,苏盼从前不觉得怎么样,毕竟那时候她本身就是社会底层的务工人员,态度放得低点、卑微点容易博得同情,也不容易惹事招灾。
如今,她有心想改却架不住习惯成自然。
——她的问题不是碰不到机会、机遇,而是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习惯性的自我否定。
像是审美、设计、做生意,她从前也不是不懂不会,只是从来不知道自己跟着不同东家雇主那儿,耳濡目染学来的见识能有一天成为自己赚钱的能耐。
苏盼对自己所学到并拥有的一切技巧和能力都带着一种自卑心理,觉得这根本不算特长,也不值得被肯定。
所以她从没想过自己不光能借着重来一次的机会避开上辈子的祸事,还可以利用她从前积累的经验和所拥有的技能为自己开拓出一番远比从前她没有任何经验草班子似的建起来,却又很快倒闭的家政公司要强上数百倍的,真正的事业。
但在京市近一年的时间,在宋玉书以自身为标杆对她耳濡目染的言传身教中,在她随着学习了从前没机会学到的更多的知识以后——
苏盼意识到,哪怕她拥有的东西并不多,可她还年轻,她有时间学习、充实自身;有能力尝试、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有资本去勇敢犯错去承认去总结,她可以做所有她想做的事情。
她值得最好的。
也能做到最好。
苏盼即将迈出的第一步,就是——
通过自己所知道的未来走向,去和沈惊蛰这种未来大佬结个善缘,并利用这一点,乘上对方这艘未来必然扬帆起航的大游轮,省去未来下海潮时还需自己游泳的一切颠簸与坎坷,互相成就。
只要她能够打动沈惊蛰,打入他的小团体——
那么属于她苏盼的未来,必然是无限可期的!
……
在想清楚一切利害关系后,苏盼那因叠加两辈子那过多的记忆而不免苍老沉寂的心,忍不住因此澎湃了起来。
在这个已正式嵌入正轨,亟待一声冲锋枪响起,就可以起步,迎着风奔跑的年代里;在惊蛰雷动,万物复苏的1980年;在挣脱了种种束缚的当下——
苏盼似乎终于盼到了,一个属于她的春天的到来。
……
在又一天结束后。
苏盼目送着沈惊蛰一行人收摊离开的背影,心里暗自决定着,等今天回去以后,要把自己这几天写好的赚钱方案重新整理一遍,保证没有问题且环环相扣后——
明天!她就一定带着这份计划去找沈惊蛰面谈!
这样想着,苏盼匆匆离开——
她还得回去给宋教授做晚饭呢。
只是,苏盼离开后,她不知道的是——
在她才刚刚离开以后,已然走远的沈惊蛰猛地回头,看向她藏身所在的胡同口时,那若有所思着的目光……
第13章
沈惊蛰正对着胡同口发呆,走在身后的几个发小见他不走了,便也跟着回头往后瞧。
边瞧还边问道:“沈哥你看什么呢?”
沈惊蛰摇摇头:“……也没看什么。”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无人经过的胡同,没把自己心里的猜测说出来,只扛着手里的包袱,招呼着几个发小继续朝招待所方向走去。
……
招待所,房间。
“沈哥,咱们明天上哪儿摆摊啊?我刚红星和小娟俩人算了算账,咱从来到京市以后,花得比赚得多!虽说衣服也没少卖,但远远比不上咱们在特区时候的销量。要是一直这样下去,咱是不是还得再回特区?”
“明天去城东摆摊。”
沈惊蛰道:“特区不能再去了,就算去也不能那么大张旗鼓。那儿不比首都治安好,离开的时候,我就注意到涌进来的外乡人越来越多,咱去的批发市场也跟着乱起来了。咱离开都有几个月了,谁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再去的话,咱这几个人很容易让给盯上。”
“成,我都听哥你的。”
正坐在招待所的床上和沈惊蛰说话的人叫瘦猴儿,大名叫侯东。
因为长得瘦瘦小小跟个猴儿似的,所以从小身边人就喊他瘦猴儿,这么多年叫起来也都习惯了。
他和沈惊蛰,还有刚提到的王红星和郑小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几个人都是父母离婚又再婚再育,而从小跟着家里的老人长起来的“野孩子”——野得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草,无根无基也无人惦记,只能报团取暖。
他们几个人,包括沈惊蛰都是没关系没背景也没学历,既考不上大学,也当不上工人,就只能出来混社会,打工挣钱。
其中,沈惊蛰年纪最大,马上就要二十了,是他们认可也信赖的大哥,瘦猴儿和王红星、郑小娟仨人都听他的。
瘦猴儿揪着屁股底下坐着的被面儿,看着正聚精会神看书的沈惊蛰,崇拜地问道:“哥,这本书这么厚,字密密麻麻的那么多,你全都看得懂?”
“看不懂。”
“???”
面对瘦猴儿的茫然,沈惊蛰用宛如老和尚念经一般虚空的声音慢悠悠地说道:“但还得继续看,直到看懂为止。”
这啥意思?瘦猴儿挠了挠自己因梳大背头而发际线明显上移的头发,觉得自己还是别再继续问下去了,就算沈哥回答了,他也听不懂。
不过不懂也没事,沈哥懂就行!
瘦猴儿没心没肺地想着,双手抬起来背在脑袋后面,正打算在床上惬意地躺会儿,睡个回笼觉呢,正满目犀利看着手里看不懂的书的沈惊蛰就不经意开口问:“猴子,你这几天注意没有,最近不管咱们在哪儿摆摊,都有个女同志会路过。”
“女同志?”瘦猴儿茫然道,“来咱们摊儿看衣服的,不都是女同志吗?感觉长得都差不多,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哥你说的这女同志长啥样啊,我咋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嗯……”沈惊蛰回想道,“是个长头发,好像还微微带点卷儿,长得挺白挺好看的,穿着比较朴素,个头比较高。”
“哦对了,人也挺瘦的。”沈惊蛰说着,主动解释自己对这人过于关注的原因,“我其实看得也没那么仔细,毕竟总盯着人女同志不放不太好。但最近不管咱们在哪条街摆摊,我都总能看见她,每次都是逛一圈就走,不买东西也不停留,我觉得挺奇怪。”
对于沈惊蛰的解释,瘦猴儿也没多想,只一心琢磨着他刚说的女同志的事儿。
“哥,这人不会是见咱们赚钱了,就过来打探情报,想跟咱们搞竞争的吧?”瘦猴儿想了半天,觉得似乎只有这个理由才能解释这女的为啥总跟着他们,“要不,明天咱们摆摊的时候,哥你要是再看见这人的话,你就捅咕我一下,到时候我带着娟儿跟过去看看!”
他们几个都是外地人,想要探清对方的底细,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沈惊蛰想了想,没有反对:“别带着小娟,她脾气爆,别回头闹出事儿来。让红星跟着你一起去,你们摸清楚这人住哪儿以后就立刻回来,别让人发现,也别惹事。”
“哥你放心吧。”瘦猴儿说道,“你说的我都记得呢!咱们来首都是为挣钱来的,就算对方是想跟咱们呛行,也是各凭本事,没必要结仇。”
沈惊蛰看着越发稳重的瘦猴儿,听着旁边屋里正不知道说什么而高兴得将声音穿过墙的王红星和郑小娟的笑声,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后,继续低头看向了手里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