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芷青心想,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才能让秦之墨那个铁石心肠为之疯狂。
*
事实上,秦之墨根本不会跟“疯”这个字挨上边。
他生得俊美,一双眼睛内勾外翘,眼神冷得要死却又说不出的蛊人。平静、内敛、沉默是秦之墨的标签。
张芷青习惯了淡漠的秦之墨,所以当他开口问她:“腿伤好点没?”的时候张芷青有些意外,这人居然还会关心她。
她扭头,望着久别重逢的人,忽然又找到一丝年少熟悉的感觉。
小时候秦之墨会每天送她回家,也会替她保管好发带、舞鞋,一下子就能找到她怎么也找不着的小裙子。
后来她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秦之墨也开始避嫌,不再准许她留在他房间过夜。
再后来,因为一些不可说原因,两人的关系也变得疏远。
莫名其妙分道扬镳。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她和秦之墨又已经三年没见。
他还和三年前一样,看她的眼神丝毫不变,却又像是变了,张芷青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情绪。
对上她探究的目光,他敛眸,淡声说:“张芷青,别这么盯着别人看。”
这是熟悉的秦之墨,张芷青笑起来。
她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当双眸染上笑意,会变得异常明媚。
秦之墨撇开眼不再看她,留下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
这一刻,张芷青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跟她闹别扭的少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疏离感消失,距离瞬间被拉近。
她心窝一软,突然不想再呛他,准备说点好听的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长这么好看还不能让人看了?”她歪起脑袋,语调是刻意的甜软,尾音带着钩子,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如果对面站着的是其他男人,可能已经被她使坏的娇俏笑容撩得不知所措,但他是秦之墨,从小就被她逗趣惯了的秦之墨,他不会被她调戏到心慌意乱。
唯一的一次令秦之墨慌乱的,就只有十七岁那年,张芷青闯进他家浴室。
水声受惊,他刚从浴缸出来,水顺着他的肩膀往下滴,他来不及遮挡,被她看得干干净净。
“看了十几年,没腻?”
“还是,”秦之墨抬眼,表情冷漠:“你男人不如我好看?”
他话锋突然一转,张芷青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下神:“你说顾琛?”
秦之墨盯着她:“你还有别的男人?”
这话听在张芷青耳里等同于“除了他你还找了别的我不知道的男人”,变相质疑她脚踏两条船。
“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说得像个海王啊?秦之墨。”
张芷青给自己立了一个佛系淑女人设,已经很久不跟人拌嘴了,然而秦之墨轻易就能将她的淑女面具打碎。
她有些生气,抿着唇,脸颊鼓起,少女感的稚气愈发明显。
秦之墨看了她两眼,弯腰捞起沙发上的睡衣。
他原本要去洗澡,被张芷青毫无预兆的闯入给打断了。
因为上次不愉快的交流,张芷青不想跟秦之墨碰面,于是拿了他家的备用钥匙,准备把衣服还回来就走,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秦之墨都没有换锁。
“你把话说清楚秦之墨。”张芷青绕到秦之墨跟前,扬脸质问:“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秦之墨眼帘一垂:“你三分钟热度撩过的男人还少?”
“我哪有!”张芷青感觉她的佛系人设崩得彻底,也顾不上了,极力否认:“我只是想跟漂亮小哥哥交朋友!”
这是实话。
张芷青喜欢美好的一切,也包括美好的人。不论性别,只要是长得漂亮的她都喜欢。
不能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她小时候的黑历史实在是太多,还全都捏在秦之墨手里。张芷青扭头,指指茶几上的袋子转移话题:“衣服洗干净了的哦,不用再洗了。”
说完又有些别扭的补了句:“那天,谢谢啊。”
秦之墨盯着她,像是在怀疑她居然也会说“谢谢”。
张芷青轻咳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拨了拨刘海,表面自然,实则心虚地撇开脸。
从小到大她没少麻烦秦之墨,每次捅了娄子惹了事都是他替她收场,而她一向是理所当然且习以为常,从没跟他道过一声“谢”。
这会儿说着,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内什么,”张芷青偷瞥秦之墨一眼:“那天,我那几个姐妹是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
“不把另一半的事放在心上,”秦之墨注视着她,一字一顿:“那我应该把什么事放心上?把你吗?张芷青。”
张芷青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度。
她咽了咽口水:“你不要老是攻击我,秦之墨。”
秦之墨自嘲般扯了下唇角:“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攻击我。”
对上他情绪复杂的眼睛,张芷青莫名心慌。
“我先走了,空了再聚。”
走出几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我小叔的婚礼,你会来吗?”
秦之墨:“怎么?我不方便出现?”
张芷青:“你能不阴阳怪气吗秦之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三年前你回来不久怎么又走?”
秦之墨静静地看着她,表情隐忍,眼神克制。
院子里的风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过了几秒,他选择回答她的上一个问题:“会。”
一无所获。
张芷青懒得问了:“行,还是什么都不跟我说。”
但她没有走。
秦之墨也没动,低垂着眼眸居高临下看向她,神情冷淡,像是在问“你怎么还不走”?
张芷青仰头回望他。
她膝盖上有伤,没穿高跟鞋,站在秦之墨跟前被衬得很娇小。
好像是从初一开始,她跟秦之墨的体型差就越拉越大,这个原本跟她差不多高的男生最后比她高出一大截。
现在的秦之墨宽肩,窄腰,身形非常挺拔,张芷青不穿高跟鞋平视只能看到他的胸膛。
一别六年又三年,她都没来得及仔细看他。
视线向下,是灯光下被白色衬衫半遮半掩的腹肌,衣摆被随意收进黑色休闲裤,一双大长腿存在感极强。
不得不说,秦之墨有一副好身材。
“张芷青。”
秦之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啊?走,走的。”
张芷青有些窘迫,不自然地抬起手挥了挥:“那到时见。”
秦之墨:“关门。”
张芷青:“好的。”
秦之墨转身,边走边解皮带扣,抽下,随手抛到沙发上,旁若无人到,仿佛当初说“男女有别我们不能睡在一起”、“张芷青我们要避嫌”的人不是他。
浴室门关上。
张芷青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太强了。
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小时候她是老大,秦之墨才是那个小跟班,怎么长大后地位就颠倒了??
她为什么会又虚又慌?
一定是因为身高优势。
张芷青低头,目测了一下自己的大长腿。
也不矮呀!
她抿唇,苦思冥想着走出院子。
仅一墙之隔,旁边就是张芷青爷爷家,也是她从小住到大的地方。
“青青回来啦?”
爷爷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见到孙女,一向严肃的老爷子也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快过来尝尝爷爷刚泡的茶。”
张芷青过去坐到爷爷对面的竹椅上,从她的视角,正好看到对面秦之墨家院子里的海棠花。
老爷子顺着孙女的视线扭头看了一眼,回头笑问:“怎么样,好喝吗?”
张芷青双手捧着茶杯,如实回答:“您知道的,我不爱喝茶。”
老爷子:“但你爱喝奶茶。”
张芷青:“奶茶跟茶才不是一个味道呢。”
老爷子挑眉:“奶茶里不也有茶?”
张芷青:“可是奶茶里面还有奶呀。”
老爷子:“那我给你往里加点儿?”
张芷青皱起鼻子拒绝:“随便加进去的味道不对。”
老爷子微笑,状似漫不经心道:“是啊,随便加进去的牛奶不会有奶茶的味道,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大多也不会有好结果。”
“您直接报我跟顾琛名字好了。”张芷青嘟哝:“他其实很努力上进……”
“好啦,不用替他说话。爷爷活了这么久,还能看错人?”老爷子笑容宠溺,不以为意地换了个话题:“你晗姐姐过来了,要不要跟她见见?”
张芷青的心情瞬间好转:“好呀,正好我明天想出去逛逛,可以拉上她一起。”
*
第二天上午。
张芷青到的时候,温宁晗已经等在商场门口。
见到表姐,张芷青热情地上去一把抱住:“晗姐姐,好想你呀。”
温宁晗笑道:“多大人了还这么爱撒娇。”
八岁失去父母,面对疼她长大的温柔姐姐,张芷青毫无防备心,跟在外人面前完全不同,她表现得像个小女生:“还不是顾琛。”
温宁晗:“这跟顾琛有什么关系吗?”
“他整天压榨员工,让你高强度出差,搞得我想见你一面都难。”她是真的很想姐姐:“回头我说他,哪有这么没人性的老板。”
“不会啊。”温宁晗说:“是我自己想加班,跟顾总没关系。”
“嗯?”张芷青噗嗤笑出声:“你这么一本正经干嘛,我开玩笑啦。”
温宁晗跟着笑:“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我吵架。”
“啊?”张芷青一脸茫然,她怎么可能因为男人跟姐姐有隔阂:“我们为什么会因为你吵架?是不是因为昨天你俩一起逛街?无所谓的。”
温宁晗神色淡定:“你知道?”
“我朋友的朋友,正巧遇到他,见他跟你一起以为是别的女人,赶紧拍了照片发给我朋友。你知道的,我那群小姐妹都很八卦。”张芷青径直走进一家奢侈品店:“咱俩一块儿长大,我还能不信你?”
她挑了一会儿。
“晗姐姐,这只包很适合你唉,我送你一只吧。”
温宁晗拒绝:“不用,我昨天买了。是顾总付的钱。”
张芷青动作一顿,扭头:“顾琛给你买包?”
温宁晗面不改色:“怎么了?”
“……没,应该的。”张芷青心想温宁晗经常被派去出差,工作这么辛苦,顾琛送她只包犒赏而已,她不应该吃表姐的醋。
但心里莫名不舒服,表姐这次好像对她有什么意见。
温宁晗走到男士专区,拿起一条领带,转头对张芷青说:“顾总还挺喜欢这种条纹。”
张芷青看了看她手里那条领带,太花,她不喜欢,但还是很给面子的接受了温宁晗的建议:“好呀。”
她犹豫了一下,问:“晗姐姐,你怎么知道他喜欢这款?”
温宁晗好笑道:“我当然知道啊。”
张芷青已经拿着包去刷卡了。
逛完街,来到甜品店。
吃完东西,张芷青打包了几样爷爷爱吃的糕点,结账时听见温宁晗说:“买点米糕吧,顾总爱吃。”
张芷青心里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到达了顶峰,倒不是排斥温宁晗事事都想着顾琛,她从来都不知道顾琛爱吃米糕,他也从没同她说起过,这让她有点尴尬。
“晗姐姐,你怎么知道他喜欢吃这个?你以前不是不喜欢他。”张芷青毫不掩饰小情绪,把不高兴全写在了脸上。
“害,你看我。”温宁晗像是在懊恼不经意说漏了嘴,“你也是的,顾总是你男朋友,他喜欢吃什么你都不知道吗?你们多久没见面了啊?”
张芷青垂头丧气:“他最近好忙,这个月就见了一面。”
温宁晗安慰道:“男人嘛,事业第一。顾总是个自尊心很强,很有上进心的男人,他真的很优秀。”她笑了笑:“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喜欢上你。”
“什么意思。”张芷青感到意外:“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怎么会。”温宁晗忙打圆场:“你家世这么好,当然配得上。”
张芷青不想因为男人跟她闹不愉快,缓和氛围开玩笑,语气做作道:“顾琛才不是为了我家的钱呢。他呀,就是纯粹爱上了我!因为,我实在是,太!可!爱!了!”
温宁晗笑而不语。
她只比张芷青大三岁,可能是经历不同,看上去却要比她成熟很多很多。来这种高消费场所她从小就自卑,张芷青会照顾她的情绪,故意扮可爱逗她笑。
十几年前张芷青的表舅去世,温家母女来京投奔老爷子,见这对母女相依为命可怜,老爷子便给了一笔钱,送了套房安置,又资助了温宁晗上大学,张芷青也经常把自己的零花钱分给表姐。
想到温宁晗最近入股顾琛的公司已经把积蓄花光了,张芷青照顾她的自尊,没有直接提钱,状似不经意:“我前阵子买了几只包,试了下不太适合,送你吧,你要是不喜欢就拿去二手店处理掉好了。”
那几只包都是全新,二手店也能出到一只六位数的价格。
温宁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问:“你当我捡垃圾的吗?”
张芷青:“?”
她真的要生气了。
温宁晗抱了抱她:“逗你玩,瞧你,还不高兴了?”
张芷青皱眉:“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表姐这次回来给她的感觉好陌生,自从去了顾琛的公司,从小什么都让着她的表姐突然变得怪异的咄咄逼人起来,已经没了记忆中跟妈妈一样的温柔。
转念一想,秦之墨不也一样奇怪么。
大家都奇怪,是不是表明其实大家都没变,是她过度敏感?
“毕业了,你就没打算做点什么吗?”温宁晗随口问。
张芷青没再过度深究刚才的问题:“爷爷和小叔给我的零花钱够用呀。”
温宁晗苦笑:“是啊,差点忘了,爷爷已经帮你都安排好了。不像我,一年的工资都不够你买只包。”
“别这么说。”张芷青挽起她的手,安慰道:“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我的就是你的!”
“你的就是我的吗?”温宁晗笑问:“那你能把男朋友让给我吗?”
张芷青一愣,确定道:“你认真的?”
温宁晗观察着她的表情,几秒后弯唇轻笑:“当然是逗你的啊。你忘了,我从小就只欣赏谁了吗?对了,一会儿你不是要去医院?顾琛来接你?”
张芷青收敛表情:“他没时间,我自己去就行。”
她膝盖上的伤该换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