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林幼宁有些担心,如果她没有回,钟意下一次就不会再发给她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四月底。
气温回升,春暖花开,林幼宁也收起了衣柜里厚厚的冬装,准备好了迎接夏天。
她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跟着李梦秋忙一个有关于社区孤寡老人的幸福感的研究项目,因为她自己主要的学习方向是儿童及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和早期干预,并不对口,所以这个项目对她而言算是一个新的挑战。
李梦秋原本可以分配给手底下其他的博士生,却还是选择了她,林幼宁知道,对方是有意在给自己机会。
所以她最近很努力,几乎从早到晚地泡在图书馆里,查资料,看课件,做笔记。
钟意约了她好几次,都被她以太忙的理由拒绝了。
周五晚上,大概十点左右,林幼宁终于干完了今天的活,又写了一份阶段小结,把自己写好的report和小结一起用邮件的形式发给了李梦秋和小组其他成员。
做完这些之后,她的精神终于放松下来,很快就觉得有点困,于是又拿起手边的咖啡,喝完了最后一口。
图书馆里虽然每天都有很多学生来自习,但是绝对不包括周五的晚上。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各有各的安排,都在享受周末假期。
只有她无处可去,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林幼宁就这么发了会儿呆,久违地感到有些孤单。
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拿起手机,点开微信页面。
钟意没有给她发消息。
这是不是她感到孤单的原因呢?
林幼宁有些恍惚。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聊天框里输入了一行没有意义的废话,甚至差一点就要点上右下角的发送键。
指尖像是着了火似的,她迅速收回手,把手机丢到桌面上。
疯了吗?
她忍不住这么问自己。
不想再放任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林幼宁把笔记本电脑和散落在桌面上的文件都整理好,然后逐一塞进双肩包里。
起身的时候,她觉得有点头晕,这才想起来,自己到现在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而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半了。
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吃食堂。
因为只有食堂最快,最方便。
自从之前好不容易去一趟还碰见顾霏霏之后,林幼宁就觉得那里很晦气,不仅不愿意再去,平时路过了都恨不得绕着走。
可是后来她反过来想了想,发现自己遇见钟意,也是在那里。
所以想了想,干脆两两抵消了。
正当林幼宁背上双肩包准备离开的时候,远远地,忽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是这个声音实在太过耳熟。
犹豫片刻,林幼宁隔着大半个书架抬起头来。
视线里远远瞥见电梯门口,少年笔直挺拔的身影。
没等她反应,那个熟悉的身影晃了晃,便朝着她直直走过来了。
图书馆里人不多,周围静悄悄的,他的脚步声显得尤为清晰,一下一下都像踩在她心尖上。
林幼宁看着钟意慢慢走近,忍不住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五晚上,总不可能是来学习的吧。
“以后不要问这种废话了。”
钟意看着她,眼里漫上零星笑意,“当然是来找你的。”
林幼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但是图书馆是公共场所,里面还有其他人在自习,她不想影响别人,于是小声说:“出去再说。”
说完,她伸出手,下意识地碰了碰他的手臂。
一触即离。
钟意点点头,很听话的样子,懒洋洋地跟着她,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图书馆。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没有几颗星星,偶尔有风吹过,但已经不冷了。
林幼宁听到他的声音,明明是很平静的语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听出来一丝委屈:“姐姐从来都不想我,也不来找我。”
她张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还是放弃了。
校园里还是灯火通明的,虽然教学楼里已经熄了灯,黑漆漆一片,但是道路两旁伫立着的一排排路灯却还亮着,像是能够就这么亮到天荒地老,不知疲倦。
林幼宁很轻易地捕捉到钟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看起来有点累。
是昨晚没睡好吗?
她在心里漫无目的地揣测。
钟意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自顾自地问:“晚饭吃了吗?”
她摇摇头:“还没。”
钟意就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眼神,拉着她的手走到旁边的长椅上,示意她坐下,然后从纸袋里取出来好几盒不同颜色的便当,整齐排列在她面前。
做完这些之后,钟意很自然地取出一双筷子,递到她手里:“快吃吧。”
林幼宁看着便当里装着的,色香味俱全到不可能在大洋彼岸吃到的中餐,忍不住问:“这些是你做的?”
“对啊。”钟意冲着她笑了笑,炫耀道,“我做饭可好吃了,你尝尝就知道。”
或许是真的饿了,林幼宁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筷子。
的确很好吃,是这里的中餐馆都做不出来的味道。
就这么一口一口,米饭很快就见了底,林幼宁吃到八分饱,把筷子放下,真心实意地赞美:“很好吃。”
“那我下次再给你做。”
听着钟意漫不经心的语气,她抬起头来,不偏不倚对上他的视线。
不知道是处于什么心理,两人对视了短短几秒,她就偏过了头,像是有些心虚,随口找了个话题:“你今晚没有安排吗?”
钟意闻言,稍一挑眉,很轻易就捕捉到她的小心思:“姐姐是在打听我吗?”
林幼宁沉默下来,过了会儿又觉得这样很像是在默认,于是有些徒劳地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就笑了,说不上来是什么语气,也说不上来是认真还是敷衍:“哪有这么多安排,我又没女朋友。”
昨晚刚下过一阵雨,地面现在还有些潮湿。
钟意就站在她对面,干干净净的白色运动鞋毫不介意地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像是完全不怕被弄脏。
空气里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默。
林幼宁发现自己有点想跟他继续讨论“女朋友”那个话题,但是理智压下来,还是忍住了。
她坐在长椅上,原本空荡的胃被填满,心里有什么地方也被填满,第一次开始思考她和钟意。
很遗憾,得出来的结论是不合适。
人来人往的校园里,钟意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慢吞吞地靠过来。
他身上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道,只有靠得很近了才能闻到。
林幼宁讨厌烟味,却讨厌不起来他身上的烟味。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一个这么双标的人。
耳边响起衣服布料摩擦在一起的声音,钟意垂着眼睛看她,慢慢俯下身来,完全打破了社交距离。嘴唇若有似无地贴着她的耳垂,一张一合间,呼出来的热气便把她的耳垂包裹住了。
心跳加速的时候,她听到那个暧昧又游离的声音,低低地说:“不过……如果姐姐愿意的话,也可以有。”
后来,林幼宁才知道。
钟意说他很会做饭是骗人的,他有洁癖,明明连厨房都没进过几趟,给她带的都是家里阿姨做好的,现成的。他拿来借花献佛而已。
钟意说没有安排也是骗人的,他明明已经在顾霏霏的生日party上玩了半天,只是在无聊之际想起还有她这个人,觉得都快到手了,不能半途而废。于是折返回来,抽空哄她。
甚至连钟意天天粘着她,贴着她的耳朵一遍遍说喜欢她,也是骗人的。
除了初遇时那句“我叫钟意,大二心理系的”之外。
她不知道钟意还有哪句话是真的。
也许一句都没有了。
第5章
六月上旬,天气愈发炎热,蝉鸣席卷着热浪奔涌而来,如果在外头待久了,会有一种头晕眼花的感觉。
林幼宁第无数次感叹这座城市的气候为什么可以这么极端,冬天的时候冷死,夏天的时候热死。
所幸,六月中旬学校就放暑假了。
她也不用再天天顶着毒辣的大太阳跑图书馆和研究室。
林幼宁有时候会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转眼间,她的博士第三年都要结束了。
之前几乎每天眼巴巴的数日子,盼着毕业,可是当时间真的急匆匆从她指缝里溜走之后,她才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怀念来。
在去开研讨会的路上,她接到了钟意的语音电话。
看到手机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林幼宁有片刻犹豫,因为她今天出门有点晚了,研讨会再过十分钟就会开始,她必须得一路狂奔过去才能保证自己不迟到。
透蓝的天空中高高悬挂着金灿灿的太阳,薄薄的云朵好像也被烤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林幼宁犹豫的间隙中,这通语音始终没有被挂掉,仍旧固执的、突兀的、不知疲倦地在她手心里响着。
好像她非接不可似的。
像是拿这个人没什么办法,她最后还是接起来了。
耳机里,钟意的声音很清晰,夹杂着偶尔的电流声:“姐姐,忙不忙?”
她下意识便撒了个谎:“刚开完研讨会,不太忙。”
“那就好。”
她听到钟意轻轻笑了,而后,像是故弄玄虚似的小声问她,“你下周六没有安排吧?”
下周都已经开始放暑假了,她能有什么安排。
不过……父母这段时间倒是经常催她回家,说再不回去一趟都要认不出来她了。
林幼宁这么想着,语气就有点迟疑:“应该没有安排吧……怎么了?”
“什么叫应该。”
像是对她的答案不满意,钟意换了一副委屈巴巴的语气,有些任性地强调,“我要你一定没有安排。”
林幼宁失笑,伸手挡了挡刺眼的日光,然后绕着棕榈树层层叠叠的树影走了几步,找了个没人的长椅坐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我过生日算重要吗?”
林幼宁愣了一下,又听到他慢吞吞地开口,像是真的在找她答疑解惑:“想和姐姐一起过二十岁的生日,算重要吗?”
头顶是毒辣的太阳,耳边是燥热的风,天气热得林幼宁觉得自己快要被烤化了。
她的思绪开始游离,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花了三十秒的时间去思考,要给钟意买什么生日礼物才能让他开心。
手机那端的人也很安静,留出了足够的时间给她考虑,大概是觉得差不多了,才拉长了语调撒娇:“姐姐——来陪我嘛,好不好?”
明明是在求人,不知道为什么,林幼宁却听出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就好像,她知道,钟意也知道。
她拒绝不了。
**
林幼宁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定了六月底的机票,打算趁最近不忙,回国看看父母。
她真的已经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也没有陪过家人了。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爸妈有她这个女儿跟没有是一样的,因为她没有时间和条件尽孝。
如果不是因为钟意要过生日,她原本的计划是一放暑假就回国的,因为林幼宁是一个闲不下来的人,只要没有事做,就会胡思乱想,滋生各种负面情绪。
直到周五那天,林幼宁才想好要送给钟意什么生日礼物。
说起来,尽管他们已经认识了好几个月,尽管微信聊天记录已经长得翻不到底,可是对于钟意喜欢什么,她还是一无所知。
钟意总是在她身上索取,索取她的时间,她的情绪,她的喜好,却从来不肯透露自己分毫。
好在,林幼宁在想破脑袋的时候,终于想出来了,钟意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钟意的生日party在他家举行,林幼宁曾经听他轻描淡写地提起过,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父亲,小学还没读完就移民来了美国,在美国生活。
可是因为父亲平时工作太忙,一年到头都不怎么在家,更加没空管他,所以从小到大,对他最好的人是姑姑。
钟意的姑姑是丁克,没有孩子,对他称得上是视如己出。
比如这次过生日,钟意自己其实并不愿意邀请这么多人来家里,他觉得很无聊,也没有这个必要。
可是姑姑想让他跟同学们搞好关系,于是非要让他去请,自己则是忙了好几个通宵,亲自给他操办生日。
钟意看她这么辛苦,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不过,前几年在丈夫的极力要求下,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
钟意跟她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不过说到最后,还是用非常骄傲的语气告诉她——“虽然那个小女孩很可爱,不过姑姑还是最疼我了”。
他强调了那个“最”。
听在林幼宁耳朵里,不免觉得有点心酸。
钟意生日当天,林幼宁起了个大早。
她平时几乎不化妆,但并不是不会,以前读研究生的时候,她也和其他女孩子一样爱美,喜欢研究化妆品,攒钱买好看的衣服。
直到后面发生了那件每每午夜梦回,总是让她喘不过来气的糟糕的事情,她才没有心思打扮自己了。
太久没碰过这些化妆品,林幼宁打开桌面上的瓶瓶罐罐,仔仔细细地看,确定没过期才敢往脸上涂。
化好妆之后,她把长发放下来,随手抓了抓,然后从衣柜里找了一条黑色的露肩长裙和配套的高跟鞋,慢慢穿上了。
这条裙子是她研究生刚入学时,参加迎新晚会的时候穿过的,平时都是小心翼翼挂在衣柜里,宝贝得很。
原本她有不止一条这样的礼服裙,不过其他的都被顾霏霏用剪刀剪碎了,这条裙子当时放的位置比较深,因此幸免于难。
做这些的时候,林幼宁并没有多想什么,只是觉得装扮一下自己,是出席这种特殊场合应有的礼仪。
她已经太久没有参加过谁的生日了。
提着礼物盒出门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半,夕阳开始迫近地平线的时候。
钟意之前只在电话里随口告诉她,晚上八点能到就行,没什么规矩。
可林幼宁是一个时间观念过剩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只会早到不会迟到——前几天因为跟钟意打语音电话而迟到的研讨会除外。
她按照钟意发到微信上的地址搭公交过去,中途转了一趟车,又步行了十五分钟左右,视野中终于出现了钟意跟她描述过的,那座红漆屋顶圆形拱窗的花园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