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还没想和白梦来撕破脸呢,此时被他拆穿了心思,只能娇憨一笑,并不多言。
白梦来可没心思和她眉来眼去打官司,只淡淡地道:“我让这丫头跟着夫人回曹家,乃是为了查探那宠妾的底细。我等是外男,怕是近不得后宅女眷的身,也无从下手,让这小丫头做我的替身,行事就方便多了。”
听完这话,玲珑松了一口气。她蹑手蹑脚拍了拍胸口,腹诽:“好险,原来不要将我赶走。”
白梦来借掀茶盖子喝茶的空隙,余光瞥见玲珑那傻里傻气的动作,暗暗勾了勾唇角,只笑不语。
曹夫人伸出那点缀了金珠儿玉碎的指甲,指了指玲珑,道:“这宠妾也不是蠢货,即便我将她收为丫鬟安插在妾室的院落内,只怕对方也不敢用她。这样……能行吗?”
白梦来浅浅一笑:“曹夫人放心,这丫头伶俐得很,只要让她摸入后院,她便如鱼得水,自有法子寻到我想要的线索。”
玲珑被白梦来这般夸赞,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她谦逊道:“白老板谬赞,我手段也不算那么高明。”
顷刻,白梦来噗嗤一声轻笑,无奈摇摇头。
玲珑被白梦来那声短促而细微的笑闹得脸红,待她回过神来,顿时毛骨悚然。
白梦来如何知晓她长袖善舞,擅长刺探的?难不成这厮老奸巨猾,早就猜出她的底细了?
不对啊,她哪里暴露了?
玲珑不敢相信白梦来是发现她的身份了,她更倾向于白梦来故意糊弄曹夫人,这才误打误撞说出她的本事。
既然白梦来都这般说了,曹夫人也就点头答应了:“那行,我将人带到院中,其他的事儿,就看这丫头造化了。”
“有劳夫人了。”白梦来放下茶碗,道,“每十天,还请夫人将这丫头放出曹府,谎称其回家交月例,和我通个信儿。”
“好,一切按照白老板吩咐行事。”曹夫人朝玲珑招招手,唤她过来,“好姑娘,给我瞧瞧。”
玲珑自然买曹夫人的账,她乖顺地上前,牵起裙裾,含羞带怯地旋了旋身。
曹夫人观其容貌白皙无瑕,腰身窄细,指甲与发包都收拾得精细,倒是个美人胚子。许是安排个二等丫鬟,也没人敢说三道四的。
她满意地点点头,道:“跟我走吧。”
玲珑得了曹夫人眼缘,志得意满地尾随其后。
待她要踏出金膳斋了,又忍不住回头望了白梦来一眼,心底有些怃然。
白老板大抵不会不将她领回去的吧?
他应当是派她出去做任务,不是不要她了吧?
白梦来要端着神秘高人的谱子,绝不会对金主儿点头哈腰。就连送人的活计,都交由柳川去干了。
白梦来闲适自如,正老神在在留在红木靠椅上喝茶呢,却不留神看到了玲珑那望过来的楚楚可怜的眼神,像只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蠢丫头。
白梦来垂下眼睫,半晌不语。
柳川送完了人,转身回到花厅。
他忧心忡忡地道:“主子,玲珑好歹是姑娘家,把她丢到那样满是阴司的后宅争斗中,会不会太残忍了?我听说后宅的奴仆分个三六九等,惯会欺负新人,没准玲珑会受些磋磨。”
白梦来冷哼一声:“你倒是心疼起她来了?她不过是我一奴仆,我还得把她当成千金小姐一样供奉吗?想得倒挺美。”
“您也知道玲珑姑娘饭量大,在府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保不准连口饭都吃不了。”柳川是不知晓后宅院都是什么样的,不过他平时听茶楼的人唱词,总有人唱什么《春宅怨》或《大院深》的,都是些毒辣的女子争斗。
白梦来凉凉地道:“出事儿不是正合我意吗?我菩萨心肠,自是下不了手处置姑娘家的。这样来历不明的人,经由旁人手除掉,恰好方便了我呢!”
“是,属下听主子安排。”听得这话,柳川也不为玲珑做辩解了。
他听白梦来的吩咐,指东边,绝不打西边。
柳川正打算去开金膳斋的铺子,将白梦来昨夜蒸的条头糕摆上竹架。
还没来得及走,偏偏被白梦来喊住了:“你等会儿。”
“主子有何吩咐?”柳川回头,问。
白梦来想起玲珑那惨兮兮的回眸,眉头微蹙,不知为何,心底有些不落忍。他何时是这样惯会大发善心的人了?也是够可笑的。
白梦来自嘲一笑,道:“你去暗处盯着曹家,顺道看顾一会儿玲珑。”
柳川惊讶地问:“主子是怕玲珑姑娘有危险?”
白梦来斜了柳川一眼,冷硬地道:“我哪是怕人有危险,我不过是见她笨手笨脚,怕她坏我生意,因此让你在旁侧监督一番。”
“哦,属下懂了。”柳川领命。
“还有……”白梦来再次喊住人。
“主子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若是真克扣她饭菜,你给她带点吃食。毕竟是金膳斋做事的丫鬟,要是连饭都吃不饱,传出去也不好听,以后再想招人,可就没人跟我了。”
柳川挠挠头,不解地嘟囔:“主子,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招过人啊。”
白梦来摆摆手,道:“聒噪!招人不得多花一份工钱吗?能不招就不招了。你呀,别问这么多,赶紧办事去!”
“是。”柳川不敢多问了。他跃上屋檐,转瞬之间,消失在霞光灿烂处。
第9章
另一边,玲珑随侍曹夫人回了府中。
这般面生的丫头却能得当家主母青睐,被她亲手领回府中?这一出戏,倒教曹夫人身边的嬷嬷丫鬟们一派惶恐。她们摸不清玲珑底细,还当是曹夫人得过丫鬟恩情,因此提携一番。
上去一个人,岂不是要挤兑下一个人?
大家伙儿闹得人心惶惶,生怕一个不仔细,被人顶了位置。
后来知晓这丫鬟要去的院子是慧珠院,伺候那狐媚姨娘的,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不同她作对。
不仅不针对,还有趋炎附势的丫鬟婆子巴结玲珑,讨点好处。
能对你慈眉善目的主儿,定然是没有利益纠纷的,那自然能和和气气相处。
领玲珑去跪见姨娘的,便是特地来献殷勤的钱嬷嬷。
她年岁虽大,长得却格外喜庆,脸颊肥满,眼尾也有几道深深沟壑,瞧着是个喜面人儿。
钱嬷嬷笑开了眉眼,道:“夫人能指派你去照看钟姨娘,可见是看重你。你要领夫人的情,仔细伺候。”
“是。”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自然知道小丫鬟的做派如何,如今演绎出来倒是有模有样,浑似个学过规矩的。
钱嬷嬷这话有讨好夫人,敲打她“要作为眼线盯着钟姨娘”的意思在内。
玲珑知晓分寸,不紧不慢地补充:“我是从夫人手下出来的,自然全听夫人的意思。”
钱嬷嬷暗暗点头,心底道:“不愧是夫人安插过来的妙人儿,一点即通。”
两人闲话了几句,转眼间就到了那宠妾钟姨娘的慧珠院。
钟姨娘显然还很得宠,单辟出的小院子奇花异草繁多,还有一大块潇湘竹林,那林间闪烁光芒。这个时节了,瞧着不似夏日萤虫,走近了才知道,她竟把昂贵的夜明珠摆在白贝里,作地灯用。
真是够奢侈繁荣的,玲珑哑口无言。
钱嬷嬷见玲珑看直了眼,不屑地呶呶嘴,心道:“到底是小门小户出身,凭她再得夫人垂爱,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罢了罢了,且看造化吧。”
主院来人了,慧珠院自然要早早操持起来,特地接应带话的嬷嬷。
钱嬷嬷压着玲珑给钟姨娘行礼,垂眼,道:“奴婢给姨娘请安。”
钟姨娘凉凉地笑,道:“钱嬷嬷何必这般客气?夫人喊你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话锋尖锐,看似给足了钱嬷嬷面子,可又没喊她起身,刻意怠慢。
这妾想越过妻去,可见是彼此都不对付呢。
钱嬷嬷对她的慢待充耳不闻,仍旧心平气和地道:“夫人心疼姨娘,知晓慧珠院奴仆不算多,特地带来个手巧的丫鬟供姨娘使唤。”
“哦?那妾身就在此多谢夫人美意了。”钟姨娘懒洋洋地睥了一眼玲珑,圆融地说了句,“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玲珑知晓这是后宅,眼风都不敢乱飘的。然而她想起曹夫人说的故事,这钟姨娘原本是个尸首异处的死人,如今却死而复生了。
她也想瞧一瞧钟姨娘是否有三头六臂,又是个什么模样。
如今钟姨娘喊她抬头对眼儿,正是个机会呢,玲珑缓慢抬起头来,借机看了一眼钟姨娘。
惊鸿一瞥,玲珑满腹失望。
钟姨娘长得极美,柳叶眉,酒晕妆,乌膏注唇,唇色艳丽而不明亮。乌黑的鬓发上插满花钿金钗,左侧斜簪上一朵牡丹绒花,端的是雍容华贵的娇俏佳人姿态。
然而,正因为她是个稀松寻常的美人,玲珑才觉得惆怅。
若是钟姨娘是个青面獠牙的怪物,那她可就不困了。
钟姨娘自然是不知晓玲珑此时在想些什么,她见这丫鬟水灵,还当是夫人要指派她来争宠的。
她断不能如了曹夫人的意。
钟姨娘收了人,只让玲珑在院内打扫,不给她近身的活计。
这样一来,曹夫人也挑不出错处,倒让钟姨娘拿捏住了。
玲珑猜也是她不能成为钟姨娘的心腹,但她没想到,她还会被慧珠院的丫鬟们排挤,每每临到饭点就喊她去当差,等她回来,桌上就剩残羹冷炙,连口温饱都不行。
玲珑最是不耐饿,如今受这样的苦楚,她更想早日查到些东西,回金膳斋吃饱饭了。
然而这钟姨娘寻常得很,还真没什么料可寻。
她什么都没能查探出来,不免灰心丧气。
玲珑只得半夜摸黑溜出房门,跑到钟姨娘寝房附近蹲点,期盼能瞧见什么。
万一钟姨娘真是落头民,那半夜也能蹲到她的脑袋飞离身体呀!
玲珑明知这是无稽之谈,可又忍不住去期待。
她就蹲在暗处,等钟姨娘的人头逃离房间。
夜里,四下寂静,阴风阵阵。
玲珑想着钟姨娘那妖冶的眉眼,又想到那悬空的人头,不免心有戚戚。
就在她打退堂鼓的空当,玲珑瞥见钟姨娘的寝房里跑出一个人影。
黑灯瞎火的,她也瞧不清楚人样。
于是,玲珑小心跃上屋檐,蛰伏在暗处查探。
她行迹轻盈,脚下功夫最是厉害。不过是掩人耳目,对她来说,那算是小菜一碟。
玲珑跟着人影跑入潇湘竹林,在夜明珠的光辉之下,她瞧见了那鬼鬼祟祟的人。
原来是钟姨娘!
她若是有事,平日里呼奴使婢,哪个不能替她做?何至于大半夜偷偷摸摸跑到竹林里做事?像是有瞒人的事。
哦,对!
玲珑如梦初醒,她惊喜地盯着钟姨娘。
这不,把柄来了。
玲珑看了半天,只见钟姨娘在一个铜盆里点火,紧接着烧起一包包用黄纸包住的纸钱来。
这是在背地里祭奠亲人吧?玲珑还当是什么事呢!她不免失落。
待钟姨娘烧完纸,端着那一盆灰烬走了,玲珑从竹尖上落下地。
她刚打算走,脚下又踩到了什么黄澄澄的纸屑,不免晦气。
玲珑不怕死人,就怕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她踩到了纸钱,和鬼魂抢钱,不会被诅咒吧?
玲珑浑身起鸡皮疙瘩,顿时毛骨悚然。
她蹲下身子,细心摘掉鞋底那一片飘出火盆的纸钱。正要低语两句,劝鬼魂莫要怪罪,却发现这张纸上还有未曾烧完的字眼。
玲珑照着读:“泉州菖蒲镇钟什么来着……”
后面的字,玲珑就瞧不清楚了。
她猜出这是钟姨娘的家乡,她是给家乡去世的亲人烧纸呢!
玲珑想起曹夫人也不知道钟姨娘来历,那今日,岂不是知晓她的来处了?
思及至此,玲珑开心地笑了。
第10章
没过几日,玲珑便得了闲暇便回了金膳斋。
白梦来知晓玲珑回来了,特地做了一道点心,送到她房中。
玲珑还没来得及找白梦来呢,就见他先殷勤地过来问话了。
玲珑一见他,想起这十来天,她都没吃饱饭,不免邪火上涌,使小性子问:“白老板突然良心发现给我赠点心,这是想干什么?”
他总不会知晓她在府中都吃不饱饭吧?可见是想拿点心套消息的,她偏不那么轻易说出口!
白梦来是从柳川口中知晓玲珑这些时日吃了苦头,不过柳川也不敢贸贸然送她吃食,因此只看顾玲珑安危,没有给她开小灶。
白梦来觉得这丫头确实辛苦,这才给点好脸色,特地端了拿手的点心来讨好她。
岂料,玲珑此时冷言冷语,不识好歹。白梦来气得鼻子都歪了,冷哼一声,僵硬地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拿你的工钱。你在府里做事,总有月俸吧?”
玲珑这才想起,曹夫人确实也有给她发钱的。
她难以置信地指着白梦来,手指都在颤抖:“你你你!这点钱都要贪?你知道我饿了多少顿吗?你居然还想拿我的钱……”
玲珑是头一次这么委屈,她娇滴滴地嗔了一番,眼眶有些发红,看起来都要哭了。
她跟着组织这么多年,一桩桩任务虽困难,却从未闹过饥荒的。
岂料才跟了白梦来不出一个月,她就饿了十几回肚子,这让她怎么不想哭?
玲珑小时候吃过饥渴难耐的苦头,真的饿了,就连带土的生野菜,她都能直接塞到嘴里。
后来日子好了,她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饿着了。
谁知道,白梦来竟然这么对她!
见玲珑莫名其妙掉眼泪,白梦来一下子慌了神。
他是喜欢挑玲珑的刺,这不是看在她脸皮厚的份上吗?
真弄哭她,他也是不想的。
白梦来蹙起眉头,道:“我不拿你的钱,你也别成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玲珑不依,她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抿着唇,一句话都不说了。
白梦来手足无措,他从袖中拿出一张帕子,递过去,温声道:“不作兴哭来哭去的,是我错,我给你赔不是,行吗?”
白梦来难得软声软气哄她讲话,玲珑觉得怪滑稽的,她破涕而笑,拿那帕子搓鼻涕与眼泪,看得白梦来连连蹙眉。
玲珑有点尴尬,懒得和白梦来掰扯,直接说了钟姨娘的事:“我前些日子看到那小妾背着人烧纸,像是烧给亲人的,那纸上还写了地址,许是怕阎王爷不知往哪处发钱,地方是泉州菖蒲镇钟家的什么人。”